第42章
李嗣承倒沒想剿匪。這匪剿好了,是理所當然,剿不好,那就是罪過了。可他最信任的幕僚詹先生說不管這匪剿不剿,人都求到跟前了,總得去一趟,還得盡快。不然以後侯爺問起恐難交代。這才帶齊了人馬,不顧勞累連夜趕奔,随秋雲山到了這平安縣。
到了平安縣,卻聽聞山賊已經把縣令千金放了,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氣,好了,這跑一趟,人情還了,辛苦一點,也值了。
卻意外聽聞縣令千金求見。李嗣承就奇怪了:一個大閨女求見他幹什麽?難不成……想到有可能是這小姐兒受了委屈,非要他去剿匪殺過清光雪她恥辱,李嗣承一個頭兩個大,就要對傳令兵說不見,詹師爺卻攔住了他:一個大姑娘,受此其辱,恐怕早尋死尋活了。雖說‘來者不善’,恐怕也不簡單,不如見見看她有何話可說再作定奪。
李嗣承這才讓傳令兵把人帶來。
芸娘穿着素青衣裙,頭上只戴了一根式樣簡單的銀簪子和兩個梅花釘,行走間,宛若弱風扶柳,纖弱文雅,說不出的美态,她見了李嗣承便盈盈下拜,“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不止李嗣承,就連淡定的詹先生也糊塗了,若是一上來就又哭又鬧、要死要活的可以理解,這……
“此話何說?喜從何來?”李嗣承跟詹先生對視一眼,奇怪的問。
芸娘站直了身子,微笑,李嗣承看她眉目精致,神色自若,仿佛煞有其事,更覺驚奇——
“大人剿匪立功,自然是大喜之事。故而芸娘有此說。”
李嗣承再次跟詹先生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來了。只是這“來了”跟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對方的态度實在不像要死要活鬧的樣子——
“我聽聞朝廷對山賊多有寬宥,可山賊卻陽奉陰違,屢教不改,并且憑着山林險地的優勢屢犯下惡行,朝廷是決計容忍不下,若将軍能一舉解決此禍患,可謂朝廷之功臣、百姓之福音。今将軍出兵剿匪,芸娘不自量力,欲助将軍一臂之力。”
她不說朝廷剿匪失敗,一味只說山賊詭行,還把他架上“大義”的舞臺,李嗣承一時竟下不來:你說你不剿匪吧,你帶那麽多兵來做什麽?知道的人自然是知道是為了還人情債,不知道的人當然以為是為了剿匪,難不成帶出來曬曬太陽去去黴?李嗣承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可要說剿匪,那就是個笑話,這都剿多少年了?匪還不是照樣在?哪一次剿清光了?
“小姐有此仁心,實在難得。只是此剿匪之事,還得從長計議、決不可輕舉妄動。”詹先生一句話就讓李嗣承下了來。李嗣承忙道:“就是。此事急不得。”
“兵者,詭道也。兵貴神速,此時機正好,再贻誤下去,恐怠誤時機,不良于剿匪。若将軍一舉擒就,皇上必有重賞。”芸娘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黃卷遞給李嗣承,李嗣承看見那顏色,臉色就變了,天下能用正黃色者,唯天家而已,他急急接過,臉上更是風起雲湧——
“此我離京時皇上所賜,将軍好生看看。”
芸娘最後一次陪周薇入宮參加宴會,皇帝私底下召見了她,問她有什麽想要的,可賜予她,芸娘跪地告之:民女不敢奢求,只聽聞平安縣多山賊為禍,民女與父親不才願為皇上分憂清剿匪徒,只望皇上給個信兒,能讓當地駐紮軍事出兵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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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有了這道中旨。(*皇帝自宮廷發出親筆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過中書門下,直接交付有關機構執行,稱為中旨)
因為有了這道中旨,芸娘才會篤定會剿匪。
她父親若想留下、做出一番功績,這匪,必須清剿,決不能留。另一個原因是:也只有這李将軍來了,她名節盡毀的名聲,才會傳到皇都、傳到宮廷……
中旨內容簡短,只有不多的幾行字,其中有“奉诏者如奉朕,所言無不從。”句,意思就是說:見到拿着這個诏令的人,對待他,必須像對待“朕”一樣,他所說的話,就是“朕”的意思,必須遵從。
李嗣承看得冷汗直下,這秋家,或者說這秋小姐背景不簡單啊,竟然能得皇帝親自下旨——
他收起了那種敷衍的态度,把中旨還給了芸娘,恭敬地拱了拱手,“願聽小姐計長。”
沒小半天,鎮北軍請了高人的消息就傳開、傳遍了平安縣,并且以插了翅膀飛翔的速度往平安縣意外更大的地方傳去,傳說這高人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上算三百年、下算三百年,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當晚那些定北軍駐紮的地方,就冒起了怪異的紅光,有膽子大的爬樹上看了,啊喲,我的娘親喲,有個白衣白發神仙一般的老頭兒正在做法,但見挂起陰風陣陣伴随無數鬼哭狼嚎,俱往賊頭山去了——
酒樓茶肆、歌館舞榭,走卒販夫,農人商戶,白丁秀才,無不在讨論這件事,有深信不疑,嗤之以鼻,可傳言越演越烈,不信的人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信的人就更深信不疑,縣衙更專雇了識字、能說會道之人在縣城各要處宣讀剿匪的檄文,及時介紹各種剿匪的情況:譬如,昨晚神仙道人做了法,命令無數的毒蟲往山上專門叮咬山賊,被咬者,會有心神不寧、思緒不安的症狀,嚴重者會嘔吐不止,三日腸穿,如果匪徒及時下山,可獲贈神仙大師特制紅藥丸救治,又雲凡是自動投案之人,可從輕判處,若戴罪立功者(勸服同夥、抓獲別的山賊下山投降諸如此類)甚至可以免罪雲雲,雖然神仙往大師賊頭山上做法,但是也在縣城下了保護的法術,對普通民衆不礙事,民衆可放心,但若私通賊人、意圖不明私自往山上跑通風報信因而中毒,按重罪論處,更嚴令城內各醫者、醫館、藥堂,不得私為縣衙每天公報的神仙做法後賊人可能出現的症狀之人看病,要告之官衙審訊是否為山上賊人再作處理……
平安縣從沒有過這麽熱鬧的時候,就連當年親王親自領兵剿匪也沒。整個平安縣都沸騰了,衆人每天最急切、最熱情、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跑到縣衙公布新聞的各要處去圍觀,有時候,縣衙還會展示神仙做法後,山賊中毒堅決不下山獲得神仙大師救治後會出現的情況,當然,是用一些家畜做示範,那渾身或是抽搐或是全身發黑、或是腸子潰爛等等可怕情景真是看得人心驚膽跳,害怕又忍不住不看,看了以後讨論得更熱鬧了,傳言于是更嚣于塵上,很多山賊開始不信,但随着傳言越來越真,并且真的伴随着各種症狀,譬如,今天李四醒來,感到暈陀陀的,人站都站不穩,頭上發熱,艱苦下山——
沒錯,那些鎮北軍沒圍攻上山,就山下鐵通般的圍了一圈,但凡從山上下來的,不管是三七二十一,先捆了再說,每處城門皆派重兵把守,進出嚴查,城內多隊兵卒輪番密集巡邏,但凡遇着個面生的、行為可疑的,俱要嚴查一番,要混如城裏,實在不容易……
——一探,糟了,昨晚神仙大師做的就是奪魂症,先是發熱頭暈,過幾天,就失魂落魄,最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最後就變成白癡了,怎麽辦?明天張三上拉下洩,完了,必然是中了“穿腸蟲”……
越來越多的人震驚了、動搖了、相信了。
聽說,戴罪立功(抓了別的山賊)可以免罪,都是黑風寨最先惹的禍……
都是他害的,必須拿了他們的人去免罪啊!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賊頭山上的人竟去了七七八八,剩下少許負隅頑抗。
鎮北軍依舊不緊不慢。
很快,城內民衆發現鎮北軍密集往一個地方去,推着木板小車,空着車進去,出來小車裝滿了麻袋,只說是運一些石材……
後來有傳言傳出,鎮北軍發現元祖時候被山賊搶去的丢失的官銀了。這是把藏起來的官銀運出去、運到平安郡,以後要運到西北的庫房的。說的人說得有板有眼,更拿出自己侄子就是負責運送官銀的一員以證所言有根有據,後來,在運送途中,因為遇着幾個地痞鬥毆,碰翻了一輛小推車,麻袋上跌落松開,裏面的銀子哇啦哇啦的流了一地……那些鬥毆鬧事的地痞俱被抓了起來重責……再沒有人懷疑啦,都說這神仙大師太厲害了,不但會做法鬥責任,據說手上還有靈童,專門尋那些寶庫的……
平安縣再次沸騰了。
在那些小板車神秘出現,又悄然消失後——丢失的官銀運完了,可是運了好幾天好幾夜呢!鎮北軍發出最後通告,命令負隅頑抗的山賊必須三天內下山投降,不然殺無赦!
第一天,沒動靜。
第二天,下了幾個,馬上被綁了。
第三天,平安縣的南門陳列了十幾具屍體,俱是作惡多端的山賊,烈日暴曬下,血腥味依舊一大群蒼蠅,圍觀者無不作嘔掩鼻,有縣衙的人,在旁敘說每一個賊人犯下的惡行,聽得圍觀者無不氣憤填膺,只覺得這些人罪該萬死,更有甚者,拿石頭抛擲那些屍體、朝這些屍體吐口水——
山上的賊人大驚失色,這些被陳列的賊人,什麽時候被殺、被運下山展覽的,都沒有人知道。看來對方有高人,再如此下去……
第四天,剩下的賊人或趁着天未光或者天黑悄悄下山投降。
第五天,鎮北軍清掃山頭,對山上剩餘極少部分山賊不惜一切用火藥猛攻,盡數殲滅。
禍患多年的賊頭山山賊,幾為之空。平安郡內外,聞者無不歡呼鼓舞、拍手稱快,畢竟,誰也不想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山賊,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自己遇上了。
鎮北軍營地主帳裏,芸娘盈盈向李嗣承下拜,“芸娘賀将軍功成。”
李嗣承連忙避讓開,“不敢當、不敢動,多得小姐和秋大人妙計。”
芸娘笑了笑,“不過動嘴皮子的事,若不是将軍和詹先生多番籌劃、執行,哪有今日之功?若是論功,當屬李将軍,其次是‘神仙大師’詹先生。芸娘與爹爹是萬不敢居其一。”
她這番話說得謙虛,連帶着捧了李将軍和他的師爺,實在叫人歡喜,尤其是詹師爺,本來嘛,這功勞都是上面的人領的,但若她在侯爺跟前美言一句半決,在侯爺跟前挂了名號,日後還怕沒落着好處的時候?
因此兩人都笑了出來,“小姐你實在太客氣了。”
“将軍功績、師爺功勞,芸娘丁當如實禀告。”
這個禀告是誰,大家心知肚明。于是雙雙拱手,“勞煩小娘子了。”
他們這邊有真實的“戰功”,另一邊還有貴人美言,封賞好處還不手到擒來?
兩人十分歡喜。
芸娘也十分歡喜,至此,她所作的一切,在李将軍那裏,終于生效了:随着李将軍剿匪戰功的回報,她名節盡毀的事情自然會傳入京城,京城裏,有心之人,自然會将之傳入皇帝耳裏……
屆時……
她滿心歡喜,飛快地向一條白色身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