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獻祭(捉蟲)
第49章 獻祭(捉蟲)
最惹人議論的審判環節已經結束, 地面殘留的血漬很快就被幾個灑掃的長留殿弟子清理幹淨,原本就無比寂靜的大殿一時間只剩下弟子們忙碌的聲音。
見證了如此利落殘忍的行刑過程,任哪個正常人都不會挂着當初來看熱鬧的好奇臉色。那賀三章見衆人默默不語, 于是便溫和地笑笑,擡手道:“勞諸位辛苦見狀,眼下仙盟對叛徒的審判已經結束了, 不必拘禮。”
“各位仙家舟車勞頓,長留殿特意為此準備了宴席,請移步膳堂吧。”
這種時候大家都顧着心驚膽戰了,誰還有閑心吃飯啊。但長留殿這麽一通雷厲風行下來,在場的衆位仙家都不太敢拂這位賀掌門的面子。
唯有一人對此嗤之以鼻。那清風觀的掌門毫不客氣站起身來, 冷冷啓唇道:“審判既已完畢,那本座就不久留了。清風觀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葉掌門請便。”賀三章沒有阻攔,和和氣氣道。
清風觀雖在鬥法大會之後就并未給過長留殿一點好臉色,但畢竟是同處四大宗的盟友,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清風觀掌門微微颔首, 随即帶着門內衆徒離開這惹人生厭的地方。
其餘賓客也在長留殿弟子的引領下陸續離場, 前往膳堂享受盛宴。而待到所有人離開之後,這座仙盟審判的大殿将會死死封存, 并設下重重封印, 囚籠魔域的鏈法将深藏駐地,直到下次開啓。
這是一座真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死獄。
血腥駭人的場面依舊歷歷在目, 葉青弦面如土色, 似乎還未從恐怖的行刑中回神。她回頭看了一眼即将阖上的殿門,心情無比灰暗。
自己從小就在清風觀與世無争, 不懂得勾心鬥角的險惡,她原以為修士只需潛心修煉,堅守初心,便可永遠行在道義的正軌。
——直到遇見這樣的荒唐事兒。
師尊平日諄諄教誨的正法道心,在此時完全成了一副空殼。仙瓊頂的姊妹已經步了前塵,下一次受難的……會不會就輪到清風觀了?
原來是非對錯只在權勢滔天者的一念之間罷了,真正心系蒼生大義凜然的勇士……最後都會成為争權奪位者的犧牲品麽。
這不應該是屬于她們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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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知道你難過。”
身前的清風觀掌門并未回頭,只是沉默良久,最終緩緩啓唇:“若無絕對的把握颠覆現狀,就只能沉下心來好好安定。這樣才能尋得合适的時機,将這荼毒世間的禍害連根拔起,一舉殲滅。”
葉青弦嘆息,悶悶道:“是……徒兒明白。”
師尊說得沒錯,眼下仙瓊頂剛經歷了一場浩劫,本就處于受害者之首。天下衆人皆受長留殿的蒙蔽,都以為平定禍亂和處理叛徒乃仙盟所為。
此刻起沖突自然不妥,何況師尊已經盡力周旋了。她是清風觀的大師姐,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宗門,就算再想保下那位仙瓊頂的小師妹,也不能就這麽和長留殿撕破臉皮。
只是……就這麽一甩袖子走了,實在不甘心。
長留殿駐地內十分嘈雜,兩人幾句話過後便不再言語。清風觀掌門瞧着來來往往略顯慌亂的長留殿弟子,微微蹙眉不悅道:“果然是半路出來的雜戲班子,宗門駐地也這樣亂糟糟的,真是沒規沒據慣了。”
話音還未落,一背弓小弟子就慌慌忙忙地撞了上來,還差點一頭栽在一清風觀長老的身上。
那長老滿臉嫌棄,伸手就将絆倒在地的小弟子拽了起來,嚴肅道:“怎麽了這是,冒冒失失的,你們賀掌門沒教過禮儀規矩麽?”
“前輩恕罪!!”
那弟子見狀連連叩拜,臉上卻是十分惶恐:“晚輩奉命來向掌門報告!不夜城遭襲!防禦結界已被侵略者一招擊破!此刻人已殺至城中!!”
這話一出衆人皆是一愣,連清風觀掌門都驚訝萬分。
前兩日魔軍大舉進攻仙瓊頂駐地之時,耗費數千軍力,以自殺式的慘烈進攻妄圖擊破陣法,卻依舊未能實現占領仙瓊頂的美夢。
長留殿在不夜城設下的法陣自不必說,此地本就處于商貿中心,更是仙盟正道的駐紮地,防禦法陣的強度相比仙瓊頂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究竟是何方大能,在一招之內瞬息轟破,這簡直就是恐怖傳說。
“城內的百姓呢?”清風觀掌門問道,“可有傷亡?”
她問這話顯然是更擔心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防禦法陣既然已經報廢,那城中百姓恐怕要承受滅頂之災了,這侵略者來勢洶洶,此刻已經完全不夠時間來疏散平民。
不過好在衆仙家都位于長留殿,就算魔族妖孽卷土重來,衆人齊心協力也可及時應對。
“……百…百姓沒事兒。”
那小弟子大口喘息,驚懼道:“此人……此人明顯沖着長留殿而來,此刻人已在漢白玉臺階之下!!”
…
囚籠魔域裂縫盡頭。
猩紅的黑暗氣息充斥在空氣中,數不清的骨渣與殘劍鋪滿裂縫間的每一處角落。魔物的竊竊私語徘徊在幽深谷底,這裏仿佛真正的十八層煉獄。
陳年浸血的泥土之上,一道拖影匍匐着向前爬行。黑發少女已經摔得不成人形,她拖着筋骨斷裂的殘廢身軀,用手艱難扒着松軟的泥土,掙紮着向前緩慢行進,只留下一路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副狼狽凄慘的死人模樣,和前世被扔進囚籠魔域時沒有區別,那時的她一無所有,只剩撕心裂肺的仇恨在苦苦支撐着信念。
而如今……她也是什麽都不剩了。
一切美好的願望和期盼都成了鏡花水月,最終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惡意和痛苦。
好疼。
真的好疼。
如果現在就下去陪師姐……是不是再也不會疼了。
手腳皆在行刑時斬斷,少女只能依靠雙臂支撐着地面向前爬行。銀蝶發簪在她不斷掙紮和晃動下脆聲作響,少女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燃起些許光亮。
這樣漫長的折磨,比起失去師姐時的痛苦,竟也算不得什麽。
但……血已經快流完了。眼前逐漸變成一片黑色,再這麽不顧一切地趕下去,生命就會像身後拖曳着殘留的鮮血,逐漸逝去,永不回頭。
好不甘心……
好想親手為師姐報仇。
身旁的骨片忽然被人踩進了泥裏,汪燭星虛弱地擡起腦袋,她看見心中日思夜想的美人兒正站在身旁,笑意盈盈地彎眉朝她望來。
心魔趁虛而入的幻境,不過也挺好的。比起無邊無際的黑暗,這反倒成了她心中的慰藉。
“……燭星啊。”
舒月初勾唇,輕靈悅耳的溫柔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師姐可是等不及要見你了……走得再快些,好不好?”
說着她忽然彎下腰,拔走黑衣少女頭頂的銀蝶發簪,向前輕快走了兩步。
“……還我。”
汪燭星憋了半天才擠出這一句話,她氣若游絲,連搶奪的力氣都沒有了。
發簪在青衣女人的搖晃下沙沙作響,簡直像是訓狗般的頑劣舉動。女人臉上挂着戲谑的笑意,幾步便消失在濃濃紅霧之中。
……該死。
黑衣少女差點就斷氣了,她拖着殘廢的身體努力爬行,絲毫顧不上泥土裏埋着的骨刺,任由它割破皮膚,留下觸目驚心的紅痕。
不知過了多久,她已拼了命行至魔域盡頭。高大的陰影籠罩而下,一座人骨砌成的神像出現在少女的面前,将氣息奄奄的她融進了黑暗之中。
覆着輕紗含笑的魔君尊者依舊在翩翩起舞,妖豔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現于紅霧之中。她高高揚手,手背上正放着少女視若珍寶的銀蝶發簪。
明明就在頭頂,可汪燭星卻再也不能将它拿在手心,插在發間了。
往日的記憶如潮水般覆上心頭,孤獨、絕望和走投無路的委屈瞬間化作眼淚洶湧而出,少女喉間顫動,帶着哭腔的聲音淹沒在狂風之中:
“……魔君在上!!”
世上哪兒有什麽奇跡,縱使真有,也從來不會眷顧于自己。這世道本就從未公平,所謂堅守道心,不過只是任人宰割的庸懦之詞。
只有絕對掌控,才能換來一切她想要的東西。
師姐也好,宗門也罷,少女窮其一切追随的安穩人生,終究是場痛苦無邊的命數既定。
既然已被逼至絕境,那就唯有入魔,唯有背離正道,唯有獻祭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祈禱吧。
抛棄道心,抛棄信念,抛棄靈魂,抛棄一切……來一次盛大的豪賭。
仙者如何,魔者又如何,只要還剩一絲活路,她就會卷土重來,定要殺盡這幫肮髒不義之徒!
眼前的場景似乎與前世再次融合了。黑衣少女擡起雙目,猩紅色的眼珠緊緊盯着頭頂的銀蝶發簪。她艱難地擡起手,面上卻勾起一抹瘋癫至極的笑意。
淚珠掠過臉頰的血污,少女高亢着,發自內心吐出無上宣誓:
“正道棄我,世間已無容身之所。信女願抛棄一切,向魔君殿下獻上血肉與魂魄,追随魔族之道!!”
“自此,拼死擁護君上榮光聖願!!”
她拼盡全力,一把抓起一旁斷裂的劍刃,朝着自己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
直面死亡!以命為誓!!
濃郁的血霧瞬間被一股奇異的力量轟得四散而去。頭紗覆蓋下的詭異魔像似乎也在少女的虔誠感動下恸哭,完美無瑕的臉頰落下了一滴血淚。
[…“一切……為了魔族的統一大業!”…]
回光返照之際,昔日祈求力量的宣誓在腦中響起。少女卻淡淡一笑,扯動唇角,道出真正的心願:
“一切……為了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