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珠玉
第27章 第 27 章 27珠玉
杏林刺客同姜國有關, 穆凝姝亦是現在才知道,赫連煊從未對她說過。
她一去國離家多年的假公主,跟姜國毫無聯系,在赫連朝中更無任何勢力, 連消息來源都找不到。
說她參與刺殺計劃, 未必太擡舉她。
至于賞花, 若赫連煊本人不肯, 她還能強綁過去嗎?
就不許大單于興趣變文雅點,非得一直打打殺殺?
哈察斜眼瞧下穆凝姝,朝赫連煊道:“姜國如今喘過氣來,說不定人家就等着你出事,好趁機回她的姜國。這女人對你毫無情義, 全是虛僞。你受重傷, 她又何曾為你掉過一滴淚。”
這些話甚為荒謬,聽得穆凝姝怒極反笑。
在她過往人生中,遇到的每個人都告訴她,堅強是種美德。
來草原後,敕加人慣愛取笑中原女子哭哭啼啼,嬌弱沒用。
如今在哈察口中,不掉眼淚竟成了她冷血無情的罪證。
若當下受此委屈的人是瑪茹,的确能哭得翻江倒海, 惹一衆人心疼嬌哄。
但,又不是每個人傷心難受時,都靠哭來解決問題。
五歲那年, 她哭得撕心裂肺,求爹娘不要賣掉她,還不是賣了。
在那之後, 她再沒哭過。
穆凝姝靜默深吸一口氣。
她餘光忽然瞥到瑪茹。
剛才瑪茹一直低着頭喝奶茶,現在擡起臉,才看出憔悴許多,眼中飽含怨恨。
恨她橫插一腳,搶走了本該屬于耶律家的赫連煊?
從前藏着掖着,是因為還能以表妹自居,賴在他身邊,如今到了婚齡卻始終心願未成,終于按捺不住。
所以一家人,鐵了心要置她這外來者于死地。
一罪不成,就再來一罪,何患無辭。
她哪有本事左右大單于?
一個又一個,搞不定男人,就來搞她,殃及池魚。
刺殺之事重大,她絕不能背鍋。
穆凝姝正要說話,赫連煊卻先她一步,命令道:“瑪茹出去。”
瑪茹愣住,“為何?”
赫連煊面色不耐,未給解釋,直接吩咐劄木爾将人帶出去。
廳內只餘四人。
赫連煊面如寒冰,語氣冷冽,道:“鬧劇到此為止。舅舅口口聲聲關切,究竟是為了孤,還是為了瑪茹,你心裏有數。你想孤娶瑪茹,不妨直說,不必反複刁難一個弱女子。”
哈察臉色僵住,明言道:“行,話已至此,直說。瑪茹滿心喜歡你,我的确為她,但也是為你。阿煊,從前你大業未成,心無旁骛,我不好同你提及。現在你有成家意願,何不跟我們親上加親。穆凝姝哪裏是弱女子,你鬼迷心竅才遭她迷惑。瑪茹愛你的心,勝過這等外人千百倍。她為你憂思成疾,天天以淚洗面,舅舅就這一個女兒,你讓我如何袖手旁觀?”
說到後面,哈察滿臉痛苦,為女憂傷。
舅母亦是哭得不能自已,求赫連煊憐憫下瑪茹,道:“我們老兩口不奢求你娶她為正室阏氏,僅僅當個妾室也行,阿煊,你有那麽多妾室,多一個并無所謂,何苦傷瑪茹的心?”
赫連煊卻毫無退讓,道:“敕加好男兒數不盡,瑪茹有很多選擇,不必委屈當妾。你們若真心疼她,就該好好管教她,而非溺愛得她為所欲為。今日你們既然挑明,孤便說清楚,孤絕不會娶她,即使沒有公主,也不會。你不必再白費心思。”
哈察不料赫連煊決絕至此,道:“敕加人祖祖輩輩顧念恩情。阿煊,你小時候——”
赫連煊冷淡打斷,道:“就是因為孤過于顧念恩情,才生出這許多是非。你對孤的照拂,孤報答過,自問對得住你。換作旁人,今晚這事,孤必不會輕饒。耶律哈察,你我在舅甥之前,是君臣。”
哈察臉色灰白,回道:“……是,單于。”
他這外甥性子雖冷淡,卻一直對他寬厚尊重,哪怕當上大單于,也從未直呼過他的姓名。沒想到,現在竟為才認識幾個月的外族女人翻臉,甚至動怒。
赫連煊牽起穆凝姝往外走,回身停住,道:“孤這些話,請舅舅務必跟瑪茹說清楚,斷掉她的念想。待她出嫁時,為兄會為她置辦豐厚嫁妝,言盡于此。”
* * *
孤月高懸,夜風吹得微冷。
馬車中,穆凝姝還沒回過神來。
這就結束啦?
今晚明擺是場惡戰,且是惡婆家自帶團寵小表妹,欺負外來小媳婦的經典戲碼。更可怕的是,赫連煊母親不在,婆家直接是小表妹的親生父母。
按照一般發展規律,她今晚不死也得脫層皮。
赫連煊不按套路出牌,讓此戰結束得有種極突兀的草率感。
本是她受審,全程承蒙他蔭蔽,反倒她說話最少。
若天底下的丈夫都像赫連煊這般強硬,婆婆們那裏還有作妖的機會。
不過刺殺事關重大,穆凝姝仍覺有必要擺脫下嫌疑,道:“單于,姜國刺客那事,我可以解釋——”
赫連煊打斷她,問道:“杏林賞花的時間和地點是孤臨時起意,所有随從皆由孤安排,你如何提前得知?那晚孤跟你說過後,你我随即睡下,整夜你未出氈帳,要如何對外傳遞消息?”
穆凝姝愣住,“啊?這個……我……”
不應該是她解釋嫌疑嗎?
怎麽會忽然變成考試?
穆凝姝成功被他帶偏節奏,冥思苦想,半天沒我個所以然來。
她想到那些被赫連煊逼問政事的大臣們,當時她看樂子看得有趣,輪到自己,滋味不好受。
太久不見她回答,赫連煊又提出幾個新問題,更具體,更細節。
“啊這、這——你容我想想啊……”
穆凝姝被問得腦袋發懵。
雖說這種問題她答不上來才是正常,但赫連煊眼中揶揄輕蔑太盛,看她像在看傻子。
她好勝心頓時冒出來,嫌不嫌疑,渾然抛到九霄雲外,就想證明下自己的智商。
然而想了半天,穆凝姝掏出塊帕子擦擦額汗,只擠出句,“寫小紙條,讓小可愛偷偷遞出去。它會打狗洞……”
絞盡腦汁就說出句這個,赫連煊一聲嘆息,道:“舅舅污蔑你通敵,你急着自證清白,孤問你如何做到,你又順杆爬。公主,就你這水平,還刺殺。難道時至現在,你還沒想到一件事?”
穆凝姝更懵了,木愣愣看着他,絕望道:“又是什麽事呢?”
他再這麽問下去,她真會懷疑自己是傻子。
赫連煊忍俊不禁,拿起旁邊的奶條拍下她腦瓜,道:“你若有心刺殺,何必繞一大圈。你只需要弄些劇毒,趁上藥塗在孤傷口上,得手很容易,你每天有無數機會。公主,你根本沒朝這方向想,是因你從未有過害孤的心思。”
“對啊。”穆凝姝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遇上個青天大老爺是多麽重要。
她沒想到的辯辭,人家直接替她說出來。
赫連煊笑下,繼續道:“即使孤沒受傷,你還有其他方式,比如——”
他忽然住口。
穆凝姝正聽得津津有味,好奇追問:“你繼續說呀,比如什麽呢?”
赫連煊笑意隐去,諱莫如深,道:“沒什麽。”
她全然忘記自己的嫌疑犯處境,奪過他手中奶條扔到一旁,坐到他身上晃,“你說嘛,話講一半,最勾人最讨厭,你快說嘛。”
赫連煊只摟住她的腰,怕她掉下去,笑而不語。
女人刺殺男人的招數,多得是。
尤其是她和他這種關系。
說出來,殺不掉他,倒是能吓壞她。
她半天問不出個後續來,悻悻然坐回自己位置,撿起那根奶條吃,越吃越餓,才想起來鬧了一晚上,一口飯沒吃到。
攏共喝了兩口奶茶。
肚子一陣叫喚。
她捂住,面色尴尬。
偏偏又響了兩聲。
馬車空蕩,聲音無比清晰。
赫連煊笑下,“空城計唱得挺熱鬧。”
她雙頰微熱,默默吃點心,道:“此事可怨不得我。”
赫連煊也拿起點心吃,回想起方才的鬧劇,道:“是。早知他們如此掃興,就不該帶你來。”
穆凝姝道:“也還好。其實單于不必因為我跟他們不愉快,畢竟都是你的至親家人。”
他幼時多難,這樣的恩親,于他而言,意義非凡。
她不願讓他為難。
赫連煊道:“與你無關。從前孤事務繁多,沒太注意瑪茹,以為不理會慢慢就淡了。誰知小孩子不懂事,連大人都跟着她胡鬧。既是如此,遲早得解決。況且,你也是我的家人,公主。”
穆凝姝呆呆望向他,“我?”
他上回好像說過這個詞,她只當他是随口一說,沒放在心上。
“當然。”赫連煊眸中浮笑,“難道你天天讓外人随意脫你衣裳,幫你換藥,同床共枕?公主是登徒子,孤可不是。既是家人,豈可随意讓人欺負。舅舅他們也不能。”
穆凝姝顧不得他登徒子的玩笑話,只聽得到“家人”二字,雙眼忽感發酸。
她不是愛哭的性子。
遭人打罵的無數時刻裏,她都鮮少有想哭的情緒。
方才哈察那般莫須有冤枉,她也沒覺得有多了不得,失寵或挨罰,她都不怕。
赫連煊護着她,此時還認真說把她視為家人,她反倒不知所措。
她怕被他看出異樣,輕聲嗯了下,低頭吃點心。
一顆心酸酸脹脹,說不出的滋味。
但特別開心。
馬車行至王庭,赫連煊牽她下車,卻沒去王帳,而是直接走向旁邊的小廚房。
他命下人們都出去,朝她道:“今晚鴻門宴,飯沒吃上,氣受得足。公主什麽都想嘗嘗,好在舅母那些菜孤都會,做給你試試。”
穆凝姝驚訝,“你還會做飯?”
“你應該問,孤有什麽不會。”他露出慣有的傲氣,“說,想吃什麽?”
穆凝姝看下食材,随意指了兩樣,狐疑看他,又四下瞄瞄水桶,萬一廚房燒起來,得及時救火。
赫連煊撈起條魚處理,刀在他手中猶如活物。
手下動作幹淨利落,魚背上多出一道道均勻的花刀。
是她多慮,人家這刀工,遠超她八萬裏地。
穆凝姝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偶爾聽話幫他遞個姜蒜,認真觀賞。
她沒見過男人做飯。
記憶中,她人還沒竈臺高時,就跟着她娘做飯。她老爹以及全村的男人,從來只吃不做,還愛挑三揀四,罵老婆女兒做得不夠好。
後來她走南闖北所見,大多亦是如此。
赫連煊堂堂一個皇帝,居然會做飯,還做給她吃。
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感覺人生達到巅峰。
赫連煊垂首專注,淡然而認真,和批折子時無異。
這是他最常見的神情,也是她最喜歡的神情。
仔細想想,方才突遭逼婚的情形下,赫連煊還記得先把瑪茹支開,再跟哈察明言。哪怕瑪茹再三鬧事,着實過分,他仍舊盡力減少對瑪茹的傷害,讓哈察和舅母轉達他的拒絕。
他情緒穩定,極度理性,足夠強大,溫柔而不自知。
難怪哈察那麽希望瑪茹嫁給他。
哪怕他不是皇帝,他的品性,也勝過太多人。
赫連煊以為自己對瑪茹冷漠暴躁,或許在瑪茹眼中,表哥雖會罵她,卻更是個維護她、縱容她的蓋世英雄,于是越陷越深。
她思來想去,想不出任何一條,瑪茹不喜歡他的理由。
穆凝姝忍不住調侃他:“單于,你有沒有想過,瑪茹太愛你,你也有錯?”
赫連煊難得露出點疑惑,道:“孤還能有錯?”
穆凝姝:“當然啊。表哥是皇帝,什麽都很好,居然連飯都會做。見過如此珠玉在前,旁人再難入眼。她怎麽舍得放手,換做是我,我也——”
她陡然抿唇。
赫連煊轉頭看她,雙眸盯住她,“你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