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卿如塵跪在地上,只覺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第56章 卿如塵跪在地上,只覺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到一個人攀登到至高無上的地位時, 身邊敢對她說真話的人,就會越來越少。
尤其是卿如塵這種大是大非上無錯的人,就更加沒有人敢對她指手畫腳。哪怕在對待風翎羽這件事上, 她私德有虧,衆人也覺得那不過只是一段無關重要的風流雅事。
尤其是雪使花使這般忠心耿耿陪在她身邊的人, 都覺得卿如塵遲早能擺脫情愛的束縛,渡劫飛升。
她連生死之劫都能勘破,更何況只是區區情劫呢。
可偏偏,卿如塵就卡在了“情”之一字上。
十七年前, 卿如塵以那些被天魔魅惑的修士為耗材,以魔軀成功渡過雷劫之後, 并沒有神格出現。
這也就意味着, 卿如塵本身并沒有成功渡過雷劫。
幸好她的分身融合後, 手握李慕生的神格,她才能吸納雷劫之力, 以自己魔念為引, 令天道鎖定天魔, 将其徹底消滅。
直到天魔與卿如塵的所有魔念消散之前,四使其實都在魔宮之中暗中潛伏。
卿如塵不愧是一代枭雄, 借天道之手,擺脫纏繞自己數百年的魔念, 重新化魔為道,成就一代魔君。
按理說卿如塵有此功德,天道怎麽樣都會讓她飛升的。
但不知為何,卿如塵并沒有成功羽化成仙, 反而被風翎羽一劍捅到了無盡海。
魔尊不在,四使也沒必要留在魔宮。她們帶着卿如塵身前的密令離開時, 花使中的妹妹嘀咕了一句:“不應該啊,怎麽尊上飛升不了呢。”
風使也很納悶,一行四人裏,只有月使咬着唇瓣,神情委頓:“或許……兩百年還是太短了。”
在場的聰明人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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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塵到死都還在不甘心。
不甘心什麽呢?
不甘心自己得不到風翎羽的愛。
卿如塵天縱之姿,各門各派的術法她看過一次就會使用。
被推下萬魔淵,也能化作厲鬼爬出來,為雙親與妹妹報仇雪恨。
明明身世凄慘,卻說這世上比她慘的人有許多,一統道盟,為世人主持公道。
這天下蒼生與她無關,她卻能忍數十年的冰封寂寞,上百年的神魂苦痛,默默封印着天魔。
一直到她尋到了另外一種,可以不用犧牲任何人就能滅殺天魔的方法,以身入局,斬了這禍亂天下的隐患。
這樣一個天下至尊,想要什麽,就會有人前仆後繼地為她去尋,拼死拼活地送到她手上。
可偏偏,她想要的是愛。
愛可以祈求,可以購買,可以輕易得到,唯獨不可以強迫。
她實在是太高傲了。
她喜歡着風翎羽,嫉妒着妖身與風翎羽在一起十多年,卻在發現自己的嫉妒時,荒誕地驅逐着對方。
高傲的上位者無法說出自己的渴求,只能任由自己無法疏解的情苦折磨對方。
雪使一直以為卿如塵所做的“複活計劃”是她們最後的底牌,直到那天她們看到大殿之上,瀕臨死亡的卿如塵,在她絕望的眼中,探知到所有的秘密。
直到最後,她還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試探風翎羽的忠貞。
仿佛只要這一次,風翎羽沒有選擇她,她就會死心。
然後在死而複活後,與對方一刀兩斷。
卿如塵的确做得很好,上官雪昨日與她相逢的時候,感受到了她的決心。
結果沒過幾個時辰,在救花使回來之後,卿如塵身上就沾染了風翎羽的味道。
上官雪一點也不意外,轉頭就和樓驚鴻說:“尊上遲早又要因為這個女人再死一次。”
樓驚鴻壓了壓眉頭:“可我覺得,尊上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處理情愛之事。”
卿如塵和上官雪一般,處于高位太久了。只有別人向她們獻愛的份,哪有她們躬身拾取的道理。
上官雪聽出了她話語裏的意思,将她審視一番:“這事你要管?”
樓驚鴻想了想,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複:“再說吧。”
她其實也不想管,只是情劫太苦,卿如塵再這般下去,不過是傷人傷己,重蹈覆轍。
因此最終忍不住,還是和卿如塵聊了幾句。
誰知上官雪酒量淺,聽到她們争執,直接從屋內出來,劈頭蓋臉将卿如塵數落了一頓。
老實說,自從成為魔尊之後,卿如塵已經數百年沒被人這麽罵過了。
她酒量也不是很好,幾杯酒下肚臉上也在燒。聽到上官雪罵,她擡手撓了撓臉,嘆息一聲:“不是都讓驚鴻抱着你回去躺下了嘛,你怎麽又出來了?”
上官雪字字句句,直戳要害,卿如塵根本不敢答。她沒有辦法,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上官雪扶着門框往外邁了一步,徑直朝樓驚鴻走來:“聽你欺負驚鴻,醒了就過來了。”
樓驚鴻立馬起身,扶着她在搖椅躺下。上官雪晃着搖椅,目光迷離地看向卿如塵:“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尊上再逃就沒有意思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風翎羽 于你而言意味着什麽。若是不将她的事情解決掉,我認為就算你拿回所有的身軀,也無法再次飛升。”
“還是說,尊上這一次複生,并不是以飛升作為目的,而是以成為風翎羽道侶一事作為主要目的。”
比起風使的溫和,雪使的言辭簡直不近人情。
樓驚鴻挨着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多少顧忌一點。
雪使才不管她,卿如塵十七年前沒有飛升,就足夠令人火大了。
複活之後又和風翎羽勾勾搭搭,雪使更加壓不住火。
卿如塵抿唇,思索好一會才問:“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問我,還是以魔宮四使的身份來問我的?”
雪使的神情很冷:“都有。”
“這樣啊。”卿如塵想了想,方才回答道,“修士自當以飛升為首要大事,至于風翎羽,她如今身受重傷,等她傷好我就不……”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雪使打斷:“既然是準備一刀兩斷,那為什麽不趁現在,而是要等她傷好呢!”
卿如塵的音量一下就高了起來:“自然是因為……”
“因為什麽?是”上官雪打斷了她的話,“因為她身受重傷,你心有牽絆?可如今小夜重傷,鳶尾與諸葛生死不明,你的身軀都未完整,哪有空操心別人的事。”
“還是說,你就是舍不得她。既然舍不得,為何不與她重新開始。”
她說了與樓驚鴻一樣的話,卿如塵擡眸,很驚詫地看着對方。
上官雪見狀勾起唇角:“怎麽,尊上以為我等會反對你們嗎?因為她曾背叛過你,她對不起你?”
“可你知道嗎,有些事在我們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子的。”
“當年你為了放松天魔警惕,故意裝出自己被天魔蠶食的樣子,直到壓不住天魔才渡劫飛升,這些事情我們都一清二楚。”
上官雪的語速越來越快,甚至有些失控:“可是風翎羽呢?她什麽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師父沒有被天魔蠶食,不知道那些大乘修士早就被魅惑,不知道聞人筝與烈風是情魔為了構陷你殺的。”
“你把她當成迷惑天魔的誘餌,讓天魔相信你的神識為了她四分五裂,不能歸一……”
“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是順應時勢,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上官雪擡眸,星夜之下,她的雙眸又清又亮,帶着幾分置疑:“如果她像我們這樣,什麽都清楚,還背叛你,這才叫做背叛。可她什麽也不知道,這能叫做背叛嗎?”
卿如塵簡直百口莫辯:“我……”
很顯然,上官雪不想放過她,輕笑一聲勾唇道:“還是說,尊上介意她在凡間與你的分身相愛十數年?”
卿如塵不說話了。
上官雪見狀驚訝道:“不是吧,你還曾愛過人家娘親呢,人家都不見得介意,你比人小孩大了快一百歲了……”
“凡間總說老的比小的會體貼人,我怎麽覺着你還沒風翎羽會體貼人。”
卿如塵剛想反駁,上官雪的話又堵了上來:“還有……兩百多年前,是你為老不尊,奪人家元陰……”
“真的,要不是朋友一場,你私德虧成這樣,我都懶得理你。”
卿如塵所行之事,一樁樁,一件件,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
四使看她師徒糾纏兩百年,一開始還很惋惜,為什麽卿如塵沒有和月使在一起。
到後來……
上官雪非常慶幸,她們師徒互相消化了。
什麽鍋配什麽蓋,瘋子配瘋子,完美。
卿如塵被她從頭到腳數落了一堆,氣得要命。
她很久沒有被人這麽罵過了,可上官雪罵的又很有道理,氣的她不好發作,只能捏着拳頭,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看着上官雪。
上官雪酒意未散,膽子賊大,見狀從搖椅上直起腰身,伸手戳了一下卿如塵的臉頰。
卿如塵的面頰緩緩地消了下去,上官雪笑了一下,神色很溫柔:“好啦,別那麽小氣。”
“你要學學驚鴻。你看,你和我在一起那麽多年,驚鴻不也不是不介意嘛。”
“所以啊,你也別介意風翎羽與你次身的事了。”
卿如塵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樓驚鴻,提高了音量:“你鬼扯!”
“什麽叫做我和你那麽多年,我跟你什麽也沒有過,你別誤導驚鴻了!”
天可憐見的,她當初為什麽要撿這兩個女人回家。
誰知上官雪歪了歪腦袋,一副想不起來的模樣:“是嘛?可我怎麽記得你把我脫光過,然後我們躺過一張床,你摸過我,抱過我,親過我……”
卿如塵“唰”地一下站起來,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一邊退一邊“呸呸呸!”
如果說挨上官雪罵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被上官雪口頭造謠,就是意料之中的驚悚。
卿如塵怕死她了,指着樓驚鴻道:“我和你家大小姐絕對沒有任何事,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
“我們要是有什麽,我就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卿如塵發的誓言很狠,看出來是真的很怕和上官雪沾上任何關系了。
誰知樓驚鴻蹲在上官雪身側,伸手将她攬入懷中,擡眸沖她笑笑:“我知道啊。”
朦胧的夜色裏,樓驚鴻的笑容很是虛幻:“大小姐總是這樣,因為生我的氣,總是說一些會讓我難過和憤怒的話。”
“一開始我還能辨清,後來就麻木,覺得都無所謂了。無論她說什麽,我都會當真。”
她說完垂眸,看了眼懷裏的上官雪。此時的上官雪順從地窩在她懷裏,擡手摸了摸她的臉,神色溫溫柔柔的。
她二人之間的氣氛異常旖旎,看得卿如塵很是豔羨。
樓驚鴻攬着上官雪的肩膀,擡眸看着卿如塵:“還是入陣封魔前那一次,您幫傷藥給我,我才有機會聽到大小姐的真心話。”
那一次,被逼狠的上官雪對樓驚鴻發了很大的火,自己扯開了衣帶讓樓驚鴻來驗傷,結果發現上官雪元陰還在,身上毫無半點傷痕。
直至如今,樓驚鴻都很感激卿如塵。
通常來說,樓驚鴻不太多話,可是今夜她卻格外滴難以止住話頭:“我明白對于尊上而言,說真話是很難的。”
“可如果你想得到別人的真心話,首先你就得說真話。”
“真心才能換真心,信任才能換來信任。而背叛,猜忌,不安,自卑,怯懦,膽小……只會把人推得越來越遠。”
上官雪擡手,摸了摸她的發絲,樓驚鴻笑了一下,繼續道:“我修為不及尊上高,此生估計也不用渡情劫。”
“若是有人問我修道的志向,那我自幼年握劍開始,就以能護住大小姐一生作為目标。”
“這志願很小,也很大,或許尊上瞧不上,但我覺得很自豪……”
樓驚鴻重新看向了卿如塵,雙眼亮晶晶的:“尊上,為一個人而生并不是什麽羞恥的事。”
“或許你真的可以對翎羽殿下好一點,畢竟你錯得太多了。”
卿如塵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望着這對互相依偎的璧人,輕喃道:“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上官雪窩在樓驚鴻懷裏輕嗤一聲:“情愛之間,講究的是一個你情我願,哪有那麽多是非對錯。”
“你既然仍舊喜歡她,不若忘卻苦痛,多想些歡愉的事,與她在一起,何必別別扭扭的互相傷害。”
卿如塵聽她語氣似還清醒,于是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我,你當年對驚鴻不也是瘋狂戳人家心窩子嘛。”
雪使如今抱得美人歸,理直氣壯道:“那是她躲我!風翎羽躲你嗎?”
“風翎羽從不躲你,小夜怎麽說的,她就是你的腰靠,情人,随時随地都能自薦枕席!”
卿如塵的臉“蹭”地一下就紅了,“你你你”了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憤而甩袖轉身:“不和你說了,我走了!”
那孽障還傷着呢,得趕緊飛過去送鎮魂香。
卿如塵入海潛行了一個半時辰,抵達時正是夜半時分。
洞穴內沒有點燈,一片昏暗。卿如塵剛到洞口,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情形,昏暗的洞穴裏,風翎羽跌坐在石床邊,默默地垂着淚。
她身上的傷口裂開了,化作星星血點滲透紗意,透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破碎絕望的氣息。
卿如塵的心頃刻間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抓緊,只覺得鼻尖一酸,眼眶熱了起來。
她連忙幾步上前,半跪在地上:“不是讓你好好養傷嘛,你怎麽又……”
跌坐在地上的風翎羽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擡眸。視線在落在卿如塵臉上的那一刻,頓時亮了起來。
“師父……師父……師父……”
風翎羽掙紮着起身,朝卿如塵撲過來。卿如塵怕她摔着了,下意識伸手去扶她。風翎羽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她身前,一把撲入她的懷中。
她一入卿如塵懷裏,兩手死死地揪住她胸前的衣物,将臉埋在她胸口,發出壓抑而苦澀的低泣。
“師父……師父……”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求你,不要不要我……”
她哭得不兇,是那種隐忍的抽泣,卻比她哭喊更令人心如刀割。
卿如塵跪在地上,只覺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旁人的情愛之路,也終究有明媚的一日。為何她們師徒,竟如此坎坷。
上蒼啊,究竟是她卿如塵哪裏做得不對,偏偏要她喜歡上自己的弟子,讓自己的弟子成為自己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