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五行心願屋(07) 影子
第47章 E.五行心願屋(07) 影子。
“帖子裏的每一個信息都在說明, 這個城市幾乎都不是正常人,而晚上的危險也不是我們可以應對的。”
劉清虹顯然也得到了回複,收起手機。
“雖然我們是同一節車廂, 但兩個手串兩個手機兩個帖子,顯然并沒有讓我們一路結伴的意思。”
她還看在車廂那會兒白鹄主動告訴了她人員信息的面子上, 緩了一口氣,問:“我在城南, 你的位置和我同路嗎?”
“城北,”白鹄低着頭點觸-手機,不知道搗鼓什麽,頭也沒擡,“看來對面想讓我們探索這個城市呢。”
劉清虹像是松了一口氣:“既然不同路, 那就……”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懂, ”白鹄終于擡頭,把手機屏幕往劉清虹面前一放,呲着牙,“找到他了, 明天在這個地方集合吧。”
劉清虹:“……?”
只見白鹄舉着的手機屏幕顯示着這個城市的導航地圖, 不斷放大, 最終定位到一條四通八達的路口邊。
饒是沒什麽好奇心的劉清虹, 此刻也沒忍住憋出一個問句:“你怎麽辦到的……算了, 不重要, 祝你好運,我先離開了。”
她的好奇心像是封-鎖在了某個匣子裏,移開視線, 朝着太陽落山的街尾看去,擡腳就要走去。
橙紅的太陽像月餅裏的鹹鴨蛋,挂在街尾正中,如同注視這人間繁華的眼睛。
餘晖落在她臉上,臉上的憔悴疲憊被堅韌撐起,眼裏有着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念,直視太陽,宛若誇父。
那一瞬的靈光一閃,白鹄腦內劃過某個逐日被擊碎的黑影,下一秒又消失。
他眨了眨眼,視線聚焦回劉清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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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恰好轉頭,走之前對白鹄說:“如果可以,這個副本結束,我想請你幫我找人,什麽報酬我都願意支付。”
沒等白鹄回話,她已經踏入餘晖之中,追着落日前的微光。
白鹄的太陽穴又開始像針紮一樣刺痛起來,他坐在石凳上沒動,仍由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無限長無限長。
他似乎也有東西需要找回來。
白鹄想。
等路燈亮起的時候,白鹄才點開手機,按着導航去城北的那家酒店。
此刻,這條步行街上早已變得冷清。
這個地方無論是地鐵站還是公交車站,站點都叫五行心願屋。
大概是自從這個心願屋出現之後,才更改的站牌,站牌十分嶄新。
因為怕回地鐵站會遇到前來下副本的乘客,比起被那群狂熱的乘客圍堵,白鹄寧願見鬼,所以他朝公交車站走去。
站牌旁的路燈十分高大,居高臨下俯視,很不友好地忽閃忽閃,慘白的燈光把人的影子照得細長。
白鹄一邊刷着手機裏“怪壇”的怪談,一邊朝站牌走去。
巧合地,剛進去,自動刷新了一個new貼頂在最上面。
“主題:我的影子對我很好。”
“No.0:小的時候,我總是被同學、鄰居、大人們嘲笑是一個大胖子。那時,我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連父母也總是更喜歡弟弟,讨厭因激素肥胖的我。
我喜歡早晨的朝陽、喜歡傍晚的落日,讨厭中午的太陽,因為那會使我每低頭看時,看到自己肥胖的身子和圓溜溜的影子。
可後來,我也開始讨厭白天的陽光,因為同樣都是在陽光下,我被拉長的影子也永遠比其他苗條的同學的影子臃腫。
我不喜歡站在陽光下,于是時常待在陰影處,甚至早上趁太陽還沒出來時我就出門,晚上等太陽落山了才回家。
沒有陽光、沒有人群的空間,在某一天晚上,我路過一盞路燈之下,看到了自己那曼妙的影子。
臃腫肥胖的身體在路燈的光線下,我的影子比任何人的影子都要纖細漂亮,甚至靈動。
我癡迷上了我的影子,可它只在晚上的路燈出現,于是我整夜整夜地守在了路燈旁,我每晚都看着它,看着它在路燈下跳舞,比學校任何一個女同學跳得都好看,看着它在路燈下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比社交軟件裏任何一個網紅發出搔首弄姿的自拍照都要美妙。
可它始終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對它的各種傾訴,它從來沒有回應過。
每晚的快樂與白天的自卑拉扯着我的理智,我開始逃課,離家出走,甚至想吊死在路燈上,讓自己永遠與路燈長存,讓自己的影子永遠活下去。
可在我想要實施的那天,影子終于回應我了。”
白鹄剛看完首樓,一對結伴出行的女生從他身邊路過,亮麗的女聲有些吵鬧,但很青春。
“晚上很危險的,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沒關系,我剛求了一串水晶手串,我會讓手串保護我們的。”
“你都求手串了,為什麽不幹脆讓手串幫你減肥,你還非要來路燈下做什麽?”
“哎呀,神也各司其職嘛,路燈神就是專門給我們減肥的呀,你就陪陪我嘛。”
“行行,就你信這些……”
她們手挽着手,笑嘻嘻走過,路燈下的影子交錯融合,掠過白鹄的腳邊。
白鹄的視線追過去。
說要減肥的那個女生并不胖,只是腰和腿有些贅肉,手上戴着藍色的水晶鏈,在夜光下閃了一下。
已經到了車站,後面種着綠化樹,樹影錯落,磚紅色的方塊磚浮着光斑。
高聳的路燈照不到車站上不鏽鋼的遮雨棚。
白鹄踩在車站投射下來的陰影裏,半根毛的影子都沒暴露在路燈下。
他看着那兩位女生朝着沒有綠化樹遮擋的地方走去,收回視線,繼續看回帖子。
發帖人無頭像,頭像處是灰色,用戶名也是亂碼。
整個帖子只有發帖人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No.1:它告訴我,死了就會被其他人搬走我的身體,那樣它就徹底死了。
我不想它死,我愛它勝過了愛自己。
我厭惡自己這副惡心的軀體,卻愛上了由這副軀體産生的靈魂。
它是我的靈魂。”
“No.2:為了留住我的靈魂,那天晚上,我在路燈下呆坐了一個晚上。
它只對我發出最後的求救,再沒有說話。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它,看着那抹暗黑,也一句話都沒說。
我沒再傾訴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因為在它向我求救之後,我的命本該消逝,此刻,活着也是為了它。
我的情緒不再,只剩它。”
“No.3:在我還沒有想出讓它活起來的法子之前,一位身材很好的女人也路過了我的路燈。
她看不見我,于是以為我不存在,霸占了我的路燈。
她在我的路燈下變化着造型,明明她已經身材很好了,卻還是貪圖路燈帶給她更加纖細的腿、更加窄小的腰。
她說着‘如果我的身材就像路燈下的影子一樣就好了’,我的憤懑已經不足以讓我能夠理智,于是,我像個女鬼一樣爬上了路燈。
肥胖的身軀壓不倒鋼鐵,但越靠近燈泡,巨大的投影就像巨石一般蠢蠢欲動,随時下落,砸死她。
這是我的地盤。”
“No4:燈泡閃爍,那是我搞的鬼。”
屏幕上跳出這一句話的同時,路燈欻地暗了一瞬,極快速度的,立刻又亮了。
仿佛電閃雷鳴前時斷時續的停電。
距離不到一百米的路旁,那兩位女生毫不知情,叽叽喳喳地拿着手機自拍影子。
“不是說許願減肥嗎?”
“誰知道準不準,先拍兩張嘛,這個路燈果然比其他路燈投射下來的影子都要好看欸,咱們再擺個心。”
而她們從未擡頭的地方,扒着一個巨大的“人”。
肥膩臃腫的身體像堆積的厚被,身形怪異而崎岖地“蹲”在路燈上,雜亂油膩的黑發像枯藤雜草一般,常年不見日光的膚色浮白,乍一看,路燈像是一-夜白頭,滿頭厚雪。
風一吹,樹葉婆娑,那晃蕩的長發随之飄蕩,落下在燈泡燈光範圍內的發尾也如同紅磚地上的樹影,晃悠、晃悠。
“沙、沙、沙……”
詭谲的夜。
似乎是察覺到了白鹄的視線,那個臃腫的身體終于“擡頭”,發尾被拉到了燈泡之上,路面沒了這幾根詭異的黑影。
浮腫的臉,沒有五官,像惡心的、疙瘩的發面饅頭,而眼睛部-位,像雪人被戳了兩個洞,深陷出黑。
怨毒、瘆人的黑。
“咔嚓”一聲。
閃光燈險些把那兩個洞裏的黑照成了沒眼睛。
白鹄竟舉起手機對着那燈泡開着閃關燈拍照!
一時之間,風都仿佛靜止,“沙沙沙”啞了聲,叽叽喳喳的小女生莫名其妙地看着白鹄。
白鹄也沒想到這手機竟然還有這麽巨大的一聲防偷-拍功能。
他略顯不好意思地輕咳了一聲,摸-摸鼻子,假裝無事發生,趕緊自拍兩張掩飾尴尬。
……結果,一自拍,就沒控制住。
白鹄第四次劃走屏幕上方的帖子推送時,像是忍無可忍一般,那邊的路燈徹底暗了一秒,徹底沒光了。
白鹄:“……”
小氣鬼。
就算是模糊黑暗也掩蓋不了輪廓的好看,白鹄果斷又快速地連續按下自拍鍵。
“怎麽了?這個路燈是不是該保修了?”
“可能是線路接觸不-良,也就斷電了一會兒,沒關系的,你還許不許願了?我可要走了啊。”
“別嘛,等等我看看帖子是怎麽許願的。”
那邊兩個女生還在逗留。
白鹄見好就收,沒再偷光自拍了,點回那個帖子。
“No.5:她會被我壓死。”
“No.6:她會被我壓死。”
“No.7:她會被我壓死。”
“No.8:她會被我壓死。”
像是牙牙學語一般,反複重複這句話。
白鹄瞅着下一條還是一模一樣的句子,實在沒忍住,貼了一張圖,下場參與跟帖。
“No.9:她會被我壓死。”
“No.10:你的影子呢?[圖片1.jpg]”
照片是剛剛開了閃光燈的偷-拍那張。
臃腫發胖的身體盤在路燈之上,雜草般的黑發錯落在臉前,像縱橫在臉上的血,雪白發面的面部,黑豆般的兩粒深孔眼睛,隔着照片和屏幕,直視着鏡頭。
甚至,因為閃光燈的反光,那張照片上沒有嘴的疙瘩白團,高光仿佛在發笑。
森森然,仿佛透過鏡頭刺向每一個看到照片的人。
而整張照片并不只被它占據,路燈杆子、路面、樹影,也在其中,但并沒有它的影子的存在。
白鹄看熱鬧不嫌事大,又發了一條。
“No.11:你離題了,你的主題是你的影子對你很好,再這樣跑題下去,作文分都給你扣沒了。”
……很難說白鹄這種人是不是生下來就為了煞風景的。
白鹄的打岔讓樓主沒再回帖了。
當然,白鹄并不認為是自己的原因,他尋思着那個影子鬼應該是去飽餐一頓了。
“先擺好姿勢,保持一分鐘,讓另一個人踩住影子,不要讓影子跑走,閉上眼,心裏默念……”
那邊傳來讀帖子的聲音。
白鹄息屏手機,饒有興致地當觀衆。
“快開始吧!”另一個女生打斷了她,拿走手機,催促她,“我還想早點回去呢。”
“哦哦,行。”
她看着路燈下的影子,凹姿勢,黑色的影子修長又秀美,長腿、細腰,完美的身材比例。
影子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跟随着主人的動作而改變。
她的頭上,是虎視眈眈的路燈女鬼,飄蕩的發尾如無數個細長虛無的手,意圖拽走她的靈魂。
她的影子被踩住,閉上眼,看不見她的同伴身後空蕩的地面。
她同伴的影子不知所蹤,不、是沿着路燈杆,像上爬,像蠕動的蟲子,爬到了路燈女鬼的身上,附在它身上,像着了新衣。
路燈的光線越來越暗,像是籠罩了黑紗,地面上的影子越來越虛,從黑色變成了灰色,仿佛被吸食。
她閉着眼,左手的水晶手串微微發亮,有那麽一瞬,皮膚似乎被刷了漆一樣,凝固着白。
就像五行心願屋的那堆雕塑一樣。
“好了嗎?”她問。
她的同伴的身形逐漸模糊變黑,甚至扁平,像是一個站立着的影子,但這個站立着的影子逐漸發胖,似乎是從連接着地上影子的腳而吞噬着靈魂。
“再等等。”同伴的聲音沒了靓麗的女聲,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空蕩的聲音。
仿佛從無邊黑的空間傳來。
白鹄手上的手機不斷震動。
“嘀——!!!”
突然一道極其閃亮的遠光燈刺來,宛若白晝。
白晝過後,一聲凄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快變回來!快變回來!!”
這回,另一個青春靓麗的女聲也變得可怕起來,難以言說地古怪。
公交車的路燈在那一瞬把影子照得扭曲,此刻,那個許願要減肥的女生已經是變成了身體無端扭曲、四肢與頭顱粘膩、曲折又柔軟的怪物。
她的臉像是被橡皮擦過一般,五官抹成殘影,分不清胸腔、喉嚨與嘴巴,整個發音系統混亂,一個音仿佛要走山路十八彎才能釋放。
而她那所謂的“同伴”,也被燈光照散,只剩趴在路燈上的路燈女鬼,怨毒地盯着挂在扭曲怪物上的水晶串。
保護安全……只要沒死,都是安全,無論是何種姿态嗎?
這出好戲演繹完畢,白鹄收回視線,在路燈女鬼貪-婪的注視下,踏上公交車。
“五行心願屋”的站牌,餘留崩潰凄厲地怪叫。
公交車上沒有人,司機……似乎不算人。
正如那個帖子所說,在夜晚出行的人都格外優秀。
司機看上去讓人心生信任,一瞧外表就是個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老司機。
他有六顆眼八只耳朵,沒有需要用來說話聊天分心的嘴,六顆眼珠子亂七八糟排列在臉上,八只耳朵長得還不對稱。
大晚上的,鐵欄杆裏的司機位昏暗,一轉頭,能把八旬老人吓得當場歸西。
白鹄也是頭一回見到如此奇妙的長相,沒忍住問了一嘴:“師傅,咱能合張影嗎?”
師傅不拒絕是因為沒有嘴,給了白鹄不由分說合照的機會。
同時,師傅不笑也是因為沒有嘴,但師傅的六顆眼珠子十分不協調地一邊看路,一邊看手機,一邊盯着白鹄。
白鹄被盯習慣了,雖然這種盯法像淬了毒,但他也習慣了。
哪個帥哥沒被變-态盯上過。
白鹄有處理變-态的一百零八種方式,膽子不僅是與生俱來,還是練大的。
三歲騙人販子,五歲遛猥-瑣男,八歲送變-态編制,十二歲平常心對待癡漢……不得不說,真是被鍛煉出來的精彩一生。
他坐到公交座位時,回到了那會兒瘋狂震動的帖子。
“No.12:路燈下的影子,都來許願。”
“No.13:路燈下的影子,都來許願。”
“No.14:路燈下的影子,都來許願。”
……
像是打廣告一樣,這句話瘋狂地刷屏。
越是往下滑,背景裏的骷髅頭越是明顯,幽冷的藍焰,咧開的嘴角,像吞噬了別人理智後的餍足。
“No.43:路燈下的影子,都來許願。”
到了這裏,突然就中斷了。
而後,頭像更新,那是一個身形扭曲的黑影——就像是被車燈突然照射下變形彎曲的影子。
“No.44:五行心願屋,所願皆所得。”
就此封貼,無法再跟帖。
原來頭像是結局嗎?
白鹄琢磨了一番,點回那個建起高樓的、五行心願屋打廣告的帖子。
樓主的頭像是斷頭,意味着樓主已經“斷頭”了嗎?
那在他和劉清虹手裏拿着的手機用戶帖子下回帖的那位,頭像為什麽會是純黑。
還沒有結局的用戶,理應是無頭像的灰色。
黑色……是結局為黑色,還是特殊的無結局狀态,或者本身就是這個“怪壇”裏的管理員?
“怪壇”這個軟件,看上去是給各個用戶提供發怪談帖子的地方,實際上,在這個人人都把“怪異”當作“優秀”的城市裏,怪談顯然不新鮮了。
至少應當是随處可見。
所以也不至于要為了随處可見的現象發帖子并且熱衷跟帖子。
盡管的确有人熱衷“分享生活”,制作這個軟件的開發者應當也不是将這個軟件定位為“分享生活”。
裏頭打廣告打得可歡了。
只不過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打廣告。
那個影子的發帖人,恐怕初衷是為了宣傳“路燈神”,以吸引更多人去那邊“許願”,好讓“路燈神”有更多的“口糧”。
但被“五行心願屋”截胡了,最終“口糧”沒吃到,水晶鏈的幹預讓“宿主”的确保證了生命安全,所以“怪壇”也判定,這次的“口糧”與“宿主”之争,最終是“五行心願屋”獲勝。
“怪壇”恐怕也會有所謂的“分成”,才會像得到滋養一般。
說到底,不過是這個城市的惡靈們争奪着市民們的生命罷了。
白鹄沒再關注帖子,他退出了怪壇,翻着剛剛拍的照片自我欣賞。
持續性右滑,劃到了那個路燈女鬼的照片。
路燈下,同樣沒有那兩位女生的身影。
無論影子還是人影。
拍不到,證明早就不是人了。
至少,只是還殘留着人類的軀殼,代表生命的靈魂早已被奪走。
所以幹預也沒用。
“神仙”打架,百姓遭罪。
白鹄删了那張照片。
-
中轉站。
聞述剛活過來,就感受到身後的門板在震動。
“聞述你趕緊出來!出大事了!你有本事進去有本事出來啊!!”
……簡直像雪姨。
李四年瘋狂拍門,嗓子都要喊破了,終于隔着門聽到了一點動靜,立刻沒了嚣張,扮成鹌鹑,垂手交叉,乖巧站在門口等皇上起床。
可以在死人墳前蹦迪,但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厮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特意的,硬是晾了他半小時。
他都快撸起袖子拿着鏟子壯着膽子要動土了,卧室門緩緩打開。
李四年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心裏罵了一聲。
看來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特意的,是突然犯病,精致主義上線了。
聞述平時赤條條一個人下副本,啥也不帶,如果不是沒有李四年家鄉那穿拖鞋的習慣,恐怕也能噠噠噠穿個人字拖就下副本。
別說拾掇自己了,就是讓他多帶一個背包去副本,他都能譏笑一聲“學渣文具多”。
總而言之,是個狗嘴吐不出象牙、還不想當象牙的糙人。
沒長成外邊憔悴流浪漢的樣子,純粹是能力強和天生長相加分。
而此刻,他不僅把稍長的劉海別在腦後,還換了一身白襯衫黑褲子,頗有心計地襯衫領子上別了個粉紅色的夾子!
鬼知道這夾子是他從哪個副本順走的。
李四年憋了一口氣,沒對他突然的精致主義提出看法,開門見山,直接把手機屏幕放在他面前。
赫然是白鹄的海報。
……還是頭一回見的深夜版。
海報在地鐵站輪換多年了,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十張,鮮少出現新海報,每張新海報的出現都夠論壇一陣熱議了。
而這張新海報,已經不是引起熱議這麽簡單了。
背景是夜晚的車站,車牌、樹影、路燈、女鬼……要素齊全。
再放大一看,車牌的信息已經足以鎖定是哪個站點了。
“……他是勞模在世嗎?”
聞述沉默片刻,如此說道。
李四年:“……”
重點是這個嗎?
聞述認為,重點當然是這個。
距離他死一遍也沒多久時間,連睡個覺的時間都夠嗆,這人竟然就已經下副本了,還進度到已經見鬼了。
……真是見鬼。
聞述拿着自己那古董機就往外走,沒理李四年。
“現在都傳是你把人放出來的,你到底做了什麽?”李四年兩條小短腿快走成殘影了,跟在後面追問。
聞述有些費解,玫瑰林的副本又不是沒別的見證人,就沒個人給他辟謠嗎?
那厮就是突然出現在新手車廂裏的,哪來的放出來關回去的事?白鹄又不姓孫,也沒壓五指山。
“你是不是也要去惡靈都市?你怕是趕不上趟了,在你臭美的半小時裏,恐怕惡靈都市的副本都被人搶光了名額。”李四年跟着下樓,幸災樂禍道。
一個站點的乘客人數有限制,該多少人就是多少人,達到了就不會再送完那個站點。
聞述在樓下那個堆滿藍色心願幣的桌子旁停下,回頭譏諷地看了一眼。
“像你這種混日子的,是不會知道有權人能有多有權的。”
“……”李四年能屈能伸,“大佬,求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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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都市。
城北,第一連鎖酒店。
公交車上也不是沒有什麽“優秀人士”出現。
比如特意将紙錢燒在白鹄面前的老奶奶,白鹄還挺樂呵的,一臉“你非要孝敬我那也沒辦法”,然後笑眯眯道謝,心安理得翹着二郎腿當人八旬老太的祖宗。
比如後排一直發出磨牙聲音的奇異男士,咯咯咯地敲擊着耳膜,但白鹄一向只對長得好看的和長得格外醜的有好奇心,其餘全當空氣,于是這位男士啃了一路的手骨也沒得到一個餘光。
再比如……
總之,白鹄不是正常人,比這些“優秀人士”更優秀,心理素質強悍,興致來了,腦回路也異于常人。
但今晚……或者說,從進這個副本開始,他的興致就沒高過。
下了公交車後,沒走幾步路就是所預約的酒店了。
現在還不算夜深,八點不到,平庸人士不出門,“優秀人士”到處晃蕩,“頂級優秀人士”還沒到出門時間。
故而,晚上八點的城市十分靜谧。
酒店內部富麗堂皇,十分有“皇家”的暴發富感,但詭異感也十足。
大堂中-央吊着的華麗吊燈晃晃悠悠,仿佛有“人”在蕩秋千。
沙發處、桌子上都有着小孩子的血手印。
前臺的工作人員……不亞于司機師傅。
做前臺工作的,嘴上功夫要好,眼力見要有,不言之意也要能聽懂。
故而,嘴裏的伶牙俐齒嚼着不知名的圓形肉-球,眼睛一眨一閉,像攪拌機裏的尖刀收縮,耳朵放在了胸口上長,大概是想體現“不言之意已經放在了心裏”,但白鹄認為這也是“聽過的話不過腦子”的體現。
不過個人進化的趨勢不可避,白鹄不理解但尊重。
他把手機上的短信交給前臺看,前臺的伶牙俐齒一張,血淋淋得像是恐吓,身為客人的白鹄不免産生了投訴的想法。
好在雖然嘴巴血淋淋,手還挺幹淨的,遞過來的房卡沒有讓人難以下手。
住所是高層,如果在房間見鬼,連跳窗的可能性都杜絕了。
707,西方的惡魔數字,但白鹄長在紅旗下,不信西方玄學。
電梯燈忽閃忽閃,還是暗紅色的光,把那幾平方米的空間照成了血棺材的架勢。
白鹄純當那是紅旗的紅,一身浩然正氣,還以為脖子下挂着少先隊員紅領巾。
按了電梯之後,電梯門緩緩關閉,突然,一只青黑色的手伸-進來亂摸亂抓,還沒等電梯門自動感應再次關閉,白鹄一腳把那個不禮貌的手踢了出去。
……于是電梯門順利關閉。
剛關上門,電梯黑了一瞬,同時一串驚悚的笑聲。
就在背後。
不知何時,多了一位“人”。
而且非常自來熟,涼氣攀在耳邊,背部被施加了重量,就好像,有個女鬼趴在自己肩頭上。
白鹄打開手機閃光燈,照過去,扒拉下來,十分嚴肅:“男女授受不親。”
“……”
“女鬼也是。”白鹄補充道。
通過燈光可以看到,電梯內全是血腳印。
看來電梯內不止多了一位。
不過這些全是精神攻擊。
恰好,白鹄精神很好。
電梯不動也沒辦法,白鹄就站在原地刷被各類惡靈廣告占滿的帖子,時不時進去騷擾幾句,樂此不疲。
他刷到了一個主題名為:如何逃離這個城市?
剛點進去,欻的一下,屏幕上方鑽出一個嬰兒頭。
巨人觀、青黑臉、凹陷眼眶,白天那個嬰靈。
黑暗的空間,下方屏幕的幽光映襯,這個嬰靈一張嘴,全是半成型的內髒湧出。
白鹄連眼都沒眨,趁沒吐到自己身上之前連忙退後了一步,繼續看帖子。
誰知道,才瞄了一眼,帖子已經被封了。
鮮紅的“封”字放大在中間,背景還是那個骷髅頭,似乎有些憤怒。
“……”
白鹄也有些憤怒了。
不給出電梯就算了,連樂子都沒了!
他壓了眉梢,舉着手機電筒在這個密閉空間挨個照過去:“開門。”
片刻,“叮咚”,七樓到,電梯門開了。
上到規矩扒在天花板、連根頭發絲都不敢掉的怨靈,中到爬在牆上試圖薄如羽翼的嬰靈,下到只占據電梯一角的女鬼,幽怨的目光齊齊目送白鹄離開。
白鹄出電梯後,悄悄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戰績可嘉。
兩個字,讓三個鬼言聽計從。
不知道是不是話少以後,渾身氣質都得到了提高,鬼見鬼怕。
果然人就該端着。
白鹄暗自點頭确信,端足了高貴冷豔的氣質,一轉角,幽長的紅毯走廊上,立着一個拿斧頭的小醜。
白鹄:“……”
日啊!
這已經不是端着的問題了,是能不能逃命的問題了!
西方的惡魔數字太吓人了,動不動拿斧頭拿電鋸的,一點沒有中式鬼的自持。
在白鹄轉角遇到愛,和兇殘暴戾的西方鬼面對面時,另一邊,劉清虹的遭遇,十分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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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都市。
城南,花街。
這是一個小巷子,煙火氣濃,燈籠、花生、紅薯幹……這條小巷就像是千千萬萬個家鄉的縮影。
有門前曬幹辣椒的、也有院裏養貓的,一條道走過去,仿佛見到了不同人心裏不同的家。
劉清虹走進這條小巷的時候,西邊天幕還有一抹微紅。
每個院子都升起了炊煙,家常的飯香味飄到各家各戶,猶記小時候總喜歡聞着別家的菜香味來猜測煮了什麽,并暗自攀比誰家吃的菜更好。
劉清虹走在這條小巷裏,腳步都放緩了不少。
也許是近鄉情怯。
到了一家門口種月季的院子前,她的腳步停下了。
沒有推門,只是靜靜地看着院裏的布局。
白鹄說得對,她的确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閉眼,再睜眼,她推門進了院子,聞着熟悉的藥膳湯,見到了廚房忙碌的那位……母親。
手腕上的水晶鏈膈骨頭,但擁抱時,觸感是真實的。
劉清虹度過了一個,從前稀松平常的傍晚。
她沉默地喝着湯,聽着母親的喋喋不休和關懷,直至夜幕降臨。
“滴答、滴答……”
不知哪來的水聲。
身體潮濕了許久,似乎空氣中哪哪都是水分,浸得骨頭發冷。
劉清虹坐在飯桌上,透過窗戶,隔着院子那在月光下開得豔的月季,看到了對面小廚房裏忙碌的人影。
昏黃的燈光把皺紋抹平,歲月的痕跡依舊存在,割人心髒。
每一道皺紋,都是愧疚的源發地。
那邊從鍋碗瓢盆洗到水槽氣爐,她就看到了持續“滴答滴答”讓腳下彙集的一灘水。
“囡囡,你先去洗澡好嗎?”那邊笑出了魚尾,探出頭,用着商量的語氣喊着。
劉清虹一句話都沒說,起身,朝浴室走去。
水晶手串微微亮光,似乎受到滋養。
她進浴室之前,把所有記得的信息都編輯好了定時發送給白鹄。
人的誕生與孕育,最初來源于那根與母親相連接的臍帶。
而臍帶連接的情感,從來就不是一剪刀能夠割斷的。
至少她割舍不掉。
也不打算割舍。
而在她關閉手機進去的那一瞬間,“怪壇”裏,她那個手機的無頭像用戶名下,悄然發了一個新帖。
“主題:母親讓我去洗澡。”
“No.0:如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