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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看你比我更不像人!……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看你比我更不像人!……

霏蘭城, 清音閣內。

檀木桌椅擺放整齊,桌上白玉花瓶裏斜插着幾支新開的杏花。銅鏡映出一張清冷出塵的臉,以及她側着玉頸漫不經心撥弄琵琶的神态。

她身旁的桌上堆滿了琳琅滿目的金銀玉器, 還有高高低低的錦盒。盒中珠寶璀璨奪目,令人目不暇接。

梅家的管事在一旁殷勤地作揖道:“我們掌櫃的早已欽慕蓬仙姑娘的琴藝多年。這次終于有機會做了姑娘的識花客,支持姑娘扮演花神……也多謝蓬仙姑娘, 願意臨時接納我梅家的請求。”

如此多的商戶掌櫃都在争着推舉自己選中的人去扮花神,其中當然是有利可圖。

主要就是為了揚名。

至于揚名方式……若是綢緞莊, 會精心準備花神的衣着;珠寶行會為花神置辦耀眼奪目的珠冠。而他們梅氏藥行,是整個行業內第一個參與了這場“花神角逐”的商戶。而梅氏藥行的底氣, 自然就是祖上與花神有過一段緣分。

不是誰家都流傳着與花神相關的逸聞的。

“花神與瘟鬼”的故事在百年前可謂是家家戶戶人盡皆知。但這百年來時移世易, 加上梅氏藥行經歷了最繁榮昌盛的時期, 已經有了衰弱之象。梅氏藥行的現任掌櫃梅玉成才打算拼一把, 借花神祭典重演“花神與瘟鬼”的故事——

雲簌姑娘善歌舞。原本是最好的人選。而梅氏藥行也已經與她商量好,在她扮完花神之後, 就要緊鑼密鼓地參演新戲, 講的就是梅氏先祖借花神之力驅走瘟鬼的故事。這戲劇的名字已經取好了,就叫《梅公驅疫記》;戲班子也已經排演好了,就等着雲簌姑娘作為花神就位。

當然, 梅氏藥行不會指名道姓地在戲裏說這個姓梅的善人就是他們的家族先祖。他們只是在戲中安排, 梅善人在驅除瘟鬼後感嘆民生之多艱, 于是決定開個藥行, 懸壺濟世、赈濟四方——正常人聽完這出戲,都會想起霏蘭城的梅氏藥行。但再加上這些天, 梅氏藥行刻意安排了一些人在城中傳出百年前的舊事。如此兩相對照,百姓們自然會對梅氏先祖的事跡深信不疑。

開藥行,最重要的就是名聲。有了名聲, 那就什麽都好辦了。

但沒想到,雲簌姑娘會在這關鍵時刻突然染上了怪病。

如若她扮不成花神,那之前的苦心籌謀不就白費了?

于是梅家又果斷找上了蓬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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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能演花神就好。

至于花神是誰,其實都差不多。

何況蓬仙姑娘原本也就只是比雲簌姑娘稍遜一籌而已。世人多愛想象花神是個豔麗袅娜、面相慈悲的女神,因此雲簌姑娘的外表看起來更為合适。但以蓬仙姑娘的清冷無暇、氣韻高潔,又有誰說她扮不成神呢?

只見蓬仙高傲地挑了挑眉,道:“若不是雲簌那個病秧子倒了,我看你們還瞧不上我做這個‘花神’。客套的話就免了。你們付出報酬,我自然會按照約定行事。至于其他方面的交情,現在是莫須有,将來也不必有。”

說着,居然直接令侍女把梅管事請出了會客室。

梅管事送了重禮,還碰了一鼻子灰,在心中暗罵這蓬仙果然是性格冷傲、慣愛拿喬。活該這麽多年一直輸給韶雲坊的雲簌姑娘。

但他現在是有求于人,能把事情辦妥就已經松一口氣了,哪裏還有餘力抱怨更多。

他回到梅府,進入祠堂,小心翼翼地對着梅玉成低頭道:“家主,蓬仙姑娘那邊已經辦妥了。”

只見古樸莊重的廳堂內,供桌上整齊擺滿幾十個的牌位,其中有一座,不知為何沒有名字。兩側燭臺上的燭火微燃,青煙如絲縷般交織、纏繞,緩緩融入昏暗的屋頂。

梅玉成站在牌位前,他一襲素色長袍、纖塵不染,言行間有大族溫養出來的文雅氣息。

“辦妥了就好。”梅玉成低頭,将一炷香點燃,燭火在他臉頰邊跳躍,燭光卻襯得他的臉面無表情。

管事問道:“那,雲簌姑娘那邊……?”

整個祠堂寂靜了片刻。

梅玉成幽聲道:

“得想個辦法,讓她永遠離開霏蘭城。”

他們想要的是驅散瘟鬼的功績。

而不是被瘟鬼糾纏的詛咒!

這日午夜。

荀妙菱正對着霏蘭城的陣圖細細研究。

她單手掐訣,神識控制着靈筆在陣圖上勾畫不止,陣圖上時不時有金色的靈光閃爍。

漸漸的,她皺起了眉頭。

沒有上手修改陣圖時,她還不曾察覺。但等自己真的上手改了,卻越發覺得這個陣法的微妙之處。

雖然是防禦外敵攻擊的陣法,但只要抹去其中幾道陣紋,再逆向傳輸靈力……

就從守城陣變成了封城陣。

整個城池,如龍困淺灘,只進不出,與外界隔絕了溝通。

更重要的是,守城陣是随時開啓、随時關閉的。這封城陣一旦開啓卻無法停下,除非有人在城中強力破陣……可霏蘭城中根本沒有修為高超的修士駐守。

當初這護城的陣法到底是誰畫下的?

荀妙菱正打算第二天去問個明白,卻見她的玉簡驟然發出瑩白的光芒。荀妙菱召來玉簡,裏面當即傳出商有期的聲音:

“阿菱,我留在雲簌姑娘那邊的符咒突然起了反應——她那邊大概是出事了。我和趙師妹打算去看看,你要一起來麽?”

荀妙菱眨眨眼,吹滅了一旁的燭火。下一秒,她身後的窗戶“哐”一聲被推開,一道銀色流光閃過,她人已經在原地消失。

荀妙菱禦劍升空,與商有期和趙素霓二人彙合,沒過多久就趕到了韶雲坊附近。

三人隐匿身形,沖入後院中,卻恰好碰見一個黑衣人抓住了春枝淩亂的長發,正把她往一旁的池塘裏丢。

商有期擡扇,一道靈符打過去,那黑衣人瞬間被定在原地。而他的身影則化為煙霧,一秒就出現在了池塘邊,将即将落水的春枝攬進了懷中。

春枝的臉腫脹着,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趙素霓給她貼了一張清心符,不過一息,她混沌的眸光瞬間亮了起來。只見她猛的跳起,哆嗦着抓住商有期的手腕大哭道:“仙師,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被——”

春枝話還沒說完,就見兩個黑衣人從天上被抛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痛呼不止。而她口中的小姐則被一雙十分有力的臂彎給攔腰抱着——

春枝愣在原地。

因為抱着雲簌、從飛劍上緩緩落下的人,正是荀妙菱。

荀妙菱縱然仙姿玉貌,已不似凡塵中人,但身形嬌小,怎麽看都只有十三四歲。而雲簌作為一個身形高挑的成年美人,被她這麽輕飄飄地摟入懷中,還只能作出依附對方的姿态,怎麽看怎麽滑稽。

荀妙菱放下她,輕拍她的肩膀:“沒事了,雲簌姑娘,壞人都被我們打暈了!”

雲簌也有些尴尬,想後退一步與荀妙菱拉開距離,但荀妙菱的那雙手就像是焊在她肩上似的,拼盡全力依舊無法掙脫。她眼角一抽,只能順勢一頭栽進荀妙菱懷裏,眼淚如斷線珠子般落下:“嗚嗚嗚,荀仙師——”

荀妙菱低頭,緩緩道:“雲簌姐姐,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雲簌哭道:“我也不知。今日,我和春枝不知為何都睡得特別熟。明明我病重纏身,已經連着幾天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就在我半夢半醒之際,突然就見這三個蒙面黑衣人打開了我的房門、想把我擄走。掙紮之間的動靜吵醒了春枝,春枝也想上前來阻攔他們,卻不知為何連喊人來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趙素霓搭上了春枝的脈,簡單地探查了一下:“是被人下了昏睡脫力的藥劑。”

荀妙菱的目光轉向那三個蒙面人,好奇道:“那他們是什麽來頭?”

雲簌急急道:“仙師,無論如何,千萬別讓他們——”

她話音剛落,只見三個蒙面人下颌一動,用力咬碎藏在牙縫間的暗囊。瞬間,一股烏紫氣息從他們的口鼻逸出。三人頓時雙眼凸出,身軀抽搐,不過片刻,便已經生機全無。

雲簌:“…………”

“他們居然自盡了!”荀妙菱以一種毫無波瀾的聲音捧讀道,“看來今天我們是問不出什麽來了。”

商有期和趙素霓同時望向荀妙菱。在得到後者一個眼神後,頓時恍然大悟。

商有期遺憾地拍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真是沒想到,這幕後之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趙素霓人淡如菊:“事已至此,反正線索已經斷了,不如我們就各自回房間,說不定還能續上幾個時辰的覺。”

說着,三人轉身,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離開。

春枝瞪大了眼睛:“三位仙就這麽離開了……?我跟我們家小姐怎麽辦啊?!”

“我們非塵世中人,不可随意沾染人間恩怨。”商有期回頭,眉目悲憫地說道,“今日救你們一命,乃是道祖有訓,仙道貴生,我們仙門弟子不可見死不救。至于更多的,橫豎這三名劫匪已經果斷就死,兩位姑娘已經安全了——”

只見雲簌暗自咬牙,從袖中找出一枚印信,悄無聲息地彈入一具屍體的衣襟中。然後再裝作體力不支馬上要暈倒的樣子,一腳踢上那屍體,頓時空氣中響起一道清脆的滾動聲。

春枝眼尖,馬上彎腰拾起了那枚小小的印信,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臉色煞白:“這、這不是梅氏藥行的……!”說着,她幾乎被氣出了眼淚,“梅家欺人太甚!小姐就算無法去扮演花神,那也是無奈毀約,他們怎麽能直接痛下殺手呢?”

“毀約?毀的什麽約?”

春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梅氏藥行是如何打算借花神祭典揚名的計劃全給說了出來。

商有期露出不解之色:“這梅家在雲簌姑娘身上投入了許多資源,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惱羞成怒,倒是可以理解。但怎麽就直接到了要殺人的地步呢?”

“恐怕,就是為了我身上的詛咒。”雲簌失神地捂着自己紅斑遍布的臉,眼神迷離,“我時常在夢中看見一些亦真亦幻的往事……那裏有火,好大的火。還有死在火中的那個年輕女人。她經常喚一個人的名字,梅郎……”

春枝悚然一驚,急忙扶住雲簌,焦急道:“小姐,那都是詛咒帶來的東西,肯定不是什麽好玩意兒,你就別再想了!小姐、小姐……!”

眼看着雲簌有不知不覺陷進回憶中的征兆,春枝粗暴地把她給搖醒,搖的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沒了。

荀妙菱并不意外,問道:“你夢中那個女人長相如何?”

雲簌的雙眸失焦,半晌才頭痛難忍似的捂住了腦袋,答道:“她……一頭白發,眼眸也是白色的,渾身都是傷痕……”

荀妙菱點點頭:“這些信息也夠了。”

她抽出一張符,盯着地上一具死屍的臉,用劍指在符咒上勾畫了幾筆,然後擡手燃盡符咒。

下一秒,她的身形像是被揉進一團墨色的陰影中驟然拔高,不過一晃眼,就已經變成了那黑衣人的模樣。

“既然梅氏藥行動機可疑,那我們就幹脆去查查,他們殺人是為了掩蓋什麽。”

來的蒙面人有三個,商有期和趙素霓也是依樣畫葫蘆做好了易容,然後往梅家趕去。

禦劍前往梅府的路上,商有期問:“阿菱,你對那雲簌姑娘為何态度大變?”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愚弄罷了。”荀妙菱道,“商師兄,你是感應到自己的符咒被毀,所以才猜測到雲簌姑娘出事了的。但三個趁着月黑風高來殺人的匪徒,為了避免失敗還特地用了能讓人昏睡的迷藥,你覺得,以他們的謹慎,會随便去撕那些明晃晃的符咒嗎?”

“而且那些黑衣人明顯都只是有些武功在身的凡人。他們哪來的力氣毀掉師兄你的符咒?”

築基期修士畫下的符咒,遇水不化、遇火不滅,想撕碎都需要一些道行。

最大的可能性是,雲簌察覺到了有人想來滅她的口,于是為引來他們三個修士見證,自己主動把符咒給撕碎了。

她若有能撕碎符咒的力氣,還會畏懼三個凡人?

荀妙菱嘆息道:“……我看那雲簌姑娘是裝凡人裝久了,真以為凡人都是她那樣的。”

月黑風高,萬籁俱寂,梅府沉浸在一片濃稠夜色裏。一個不起眼的偏門處,梅管事身着一襲藏青色長袍,枯瘦如柴的手穩穩提着一盞燈籠。昏黃光暈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神色雖然麻木,眼神中卻隐有滿是焦急與不安。

等了半晌,他才等到派出去的三個藥奴回來複命。

這些藥奴都服用了梅家家傳的秘藥,如果不定時服藥就會腸穿肚爛而亡,相當于梅府的死士。

見三人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梅管事松了口氣,道:“事情辦妥了?”

為首的人點頭。

“是怎麽死的?”

“推下井中溺死的。”

梅管事眉頭一皺:“不是都說了,找個偏僻的地方埋了便是!你怎麽還讓別人能看見她?”

“韶雲坊中人來人往,帶着她的屍體不好脫身。倒不如就讓她溺死在井中,假作自盡,合情合理。那韶雲坊的老板想必也不想有流言傳出,自然會替我們掃清痕跡。”

“這話倒也不錯……”梅管事皺着眉,上下打量面前的人,“以前怎麽沒看出你還有這個腦子?”

“……”

“也罷。再做一件事,我下次會賞給你們能頂一年份額的秘藥。”梅管事壓低聲音,遞過來一包東西和一張地圖,“到城西的荒山裏,找到這座花神祠,下面有個密道。進了密道之後,按照這包裏的卷軸行事,做完了再來回報我。”

荀妙菱接過東西,三人一起離開。

荀妙菱打開了地圖一看。那地圖平平無奇,就是記錄花神祠的位置,以及在祠中角落的哪塊磚石下能找到密道。

而那包裹裏的東西就有意思了——是幾個暗金色的鎮釘。

根據靈力波動來看,是法器。

包裹裏還有一個破舊的卷軸,卷軸上一片污遭,有許多字都被抹去了,但留下了教人該怎麽排布陣釘的圖樣。

趙素霓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這是……鎮魂大法?”

“魂兮魄兮,天地乖離。陰陽逆亂,散作塵泥。九幽之令,萬劫不饒。”荀妙菱的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撞,透着絲絲涼意,十分清晰地念出了被污漬所掩蓋的那些若隐若現的字跡,“的确是鎮魂之法。”

鎮壓魂魄。無論是人魂、妖魂,在此陣法之下都會被囚困,不得超生。

商有期道:“此法相當陰毒。即使在我們修仙界,非有深仇大恨,也不會使用這種法術。我們此行要多加小心。不如先将這些事情通報城主……”

趙素霓皺眉:“若黎城主與他們也是一夥的怎麽辦?”

“我相信黎城主的人品。”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兩人隐有相持不下之意。

荀妙菱想了想:“要不這樣,我們只是去看看,什麽都不要動。等探尋到更多真相之後再聯系城主。”

說話間,他們很快趕到了城西的花神祠。

城西的荒山雖然被稱作“荒山”,卻也是草木幽深。他們在禦劍途中還看見了一片殘破的廢墟,想來這附近曾經也是有人居住的。

而廢棄的女神祠,就悄然隐匿于幽靜之處。

女神祠的外牆被翠綠的藤蔓覆蓋,牆體的磚石殘缺不全,縫隙間頑強地擠出幾株野草。祠堂的門半掩着,輕輕一推,門發出“吱呀”一聲,幾乎搖搖欲墜。

走進祠內,塵土彌漫,嗆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祠堂正中有一座花神石像。

祂的面目已經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祂手中提着花籃,身上已經褪色的羽衣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荀妙菱等人按照地圖的指示,撬起了花神祠角落中的一塊青磚,然後跳入密道之中。

這花神祠的地下空間十分空曠,但卻有濃郁的靈力四處蔓延。荀妙菱點亮三道符咒,符咒在空中圍成一個圈,緩緩旋轉着,将四周的一切照亮。

突然之間,他們像是闖入了什麽空間。

在他們的腳下,一縷縷螢光憑空浮現,須臾間交織彙聚,化作一條奔湧不息的河流。那河流擴散、蔓延、向上生長——

那是一棵高高的、發着光的杏樹。

層層疊疊的枝葉間,滿樹的杏花競相綻放,宛如輕煙雪霧,如夢似幻地栖息在枝頭。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微風輕拂,一朵花瓣緩緩落下、打着卷,落在了他們面前。

樹下兀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她雪衣白發,容顏嬌饒,有種輕盈缥缈之感,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象,不可捉摸,像是仙。

但她鼻尖又一顆小小的痣,——只微微一笑,就覺得她溫善可親,是活過來了。又讓她像是個人。

荀妙菱三人俱是微微發愣。

趙素霓低聲道:“你……你是?”

“師姐,她只是個幻影,不會有反應的。”荀妙菱深吸了一口氣,“別忘了這裏還有鎮魂的術法。”

梅管事交給他們的三顆魂釘只是起到加固的作用。可是在荀妙菱看來,這裏的鎮魂法術已經覆蓋地嚴嚴實實,根本連一絲分魂也洩露不出去。

“她……是妖吧?杏花妖?”

也是雲簌姑娘口中那個死在火裏的女人。

忽然,那滿樹的杏花顫動起來。無數花瓣從枝頭飄落,彙成湧動的浪潮,直直地向他們撲來——

那是一段殘存在花中的記憶。

杏花有靈,修行千年,化為人身。

她給自己起了個名字。

幸娘。

幸娘剛剛做人的時候,不懂做人的道理。她使用自己的天賦為他人醫治,無論是妖怪、人類、乃至山裏的飛禽走獸,她都傾力相助,救了不少性命。

甚至有人類把她認成了上古時期的花神,還給花神安了一樁從未有過的治病救人的職能。

他們給她建立了一座花神祠。甚至将花神的事跡編撰為故事,光為傳唱。

“花神淩波下瑤臺,仙姿玉立百花開。瓊枝玉葉凝霜露,妙手回春濟世懷……”

那段日子,幸娘過得極為滿足。她一邊懸壺濟世,一邊在沒有人踏足的深山中建立山莊,開辟藥田,還種了不少花草。她已經修成人形,每次吞吐月華的時候,身邊都會溢出一些靈氣。長此以往,連她種的那些花花草草之中,居然也有幾株誕生了靈智。

幸娘很高興。

她更加用心地照顧這些花草,還笑着稱呼它們為自己的姐妹。

某日,幸娘站在百花叢中給它們澆水的時候,她突然聽見靈智稀薄的花靈們一陣陣“姐姐妹妹”的喧鬧之聲,仿佛是稚童的牙牙學語,不知其意,只會不斷的重複——

卻讓幸娘高興的流了淚。

從那日起,幸娘甚至在每晚修行的時候主動分出一些靈力,讓給那些花靈們。

幾年過去,就在花神之名已經傳遍河流的兩岸、響徹整個霏蘭城的時候,就在花靈們已經能用意念與幸娘高高興興地彼此調笑幾句的時候,幸娘遇到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男人。

這天,她如往常一般,手持竹籃,輕提羅裙,穿梭在山林中仔細尋覓草藥。

突然,草叢中傳來“嘶嘶”聲。是一條斑斓的長蛇吐着信子,從樹上緩緩地向她游來。

幸娘一笑,正打算和對方打個招呼,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臉色煞白,一個箭步沖上前,拉住幸娘的手就跑——

“姑娘,危險!那蛇有毒!”

幸娘茫然地眨眨眼。

但手中傳來的、屬于人類的溫熱觸感,卻讓她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幸娘頓時有些不悅了。她一揮手,一陣狂風把書生吹得頭暈腦脹。漫天的白色花瓣落下,挺住在她的白發之間。她擡着一雙銀白色的眸子,笑着道:

“誰要你多管閑事?連條毒蛇都怕的男人,還想着要救人,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說完,幸娘頓時消失在原地。

只剩書生呆呆地伸出手,從天上紛紛揚揚的柔軟花瓣中,悄悄地接住了一片。

第二次見面,是他偶然與一群湊熱鬧的同窗來到花神祠,比試贊頌花神的詩詞。

那書生居然拔得頭籌。

只因他描繪的花神美貌活靈活現,仿佛他真的見過其人,且他一腔濃烈的傾慕全部化為了詩中的一字一句,令人感同身受。

幸娘躲在花神祠中,悄悄紅了臉。

只聽得有挑事的某人不服他,對書生嘲笑道:“縱使梅兄你的詩詞再動人,也不過是凡人的妄想而已。能對妄想而出的情愛如此忠貞不渝,可見梅兄也是個癡的……”

幸娘對那人的冷嘲熱諷看不下去,于是暗自施法——

花神祠邊,白梅數枝,一息而開,美若香雲堆雪。

如此異象,令那挑釁的同窗目瞪口呆,以袖遮臉,奔逃而走。但那姓梅的郎君卻仿若真是癡了,對着那些梅花嘿嘿直笑。

沒幾日,幸娘聽說,那梅郎君折了幾株盛放的梅花回家。但他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覺得梅花沐浴在冰雪之中能比在暖室裏開得更久,于是日日窗戶大開,沒兩天就病倒了。

幸娘:“……”

等幸娘悄悄溜進梅家的時候,就見那梅郎君躺在床上,燒的人事不省,桌邊還放着那兩株梅花。

幸娘看着那瓶花,忍不住伸出手,想讓花開的更久一些。

卻見梅郎君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道:“花神姑娘?花神姑娘為何在這兒……哦,我懂了,是我快死了,這是我的美夢……”

幸娘險些被氣死,最後無奈現了身,天天給他灌最苦的藥。不過三五日,他的病就好了,恢複的速度讓鄰裏都啧啧稱奇。

至于他屋裏的那瓶梅花……一整個冬天,也一直沒有凋謝。

開春之後,幸娘常與梅郎君在山林間幽會。他們談詩論道、漫步花叢。梅郎君會為她誦讀優美的詩詞,更讓幸娘驚喜的是,他也對醫學感興趣,認為能濟世救人的乃是至善大道。

再後來,幸娘和梅郎君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

他們以天地為媒,結作夫妻,恩愛二十載。

直到鏡中的梅郎君人之中年,華發早生,而幸娘卻依舊青春貌美,仿若神仙中人——

從某天開始,精通醫術的梅郎君突然變了個人。

他開始尋求不切實際的長生之法,開始戕害幸娘院中那些已經生靈的花草試圖重返青春。

幸娘憤怒地與他大吵一架。原本兩人都快鬧到不能收場的地步了,梅郎君卻突然跪下,痛哭流涕地對幸娘說:

“幸娘,我只是一介凡人。我與你有鴛盟之誓,許諾了今生今世永不相棄。但不過短短數十載之後,我便要化作泥下白骨,徒留你一人形單影只。我實在是害怕,實在是愧疚。若有法子能使我們天長地久地長相厮守,我又有什麽做不出來?”

幸娘一怔,也悄然落下淚來。

那日之後,他們仿佛和好如初了。

突然,不知從某日開始,一場無聲無息的大疫遍布了整個霏蘭城——

那張瘟疫來勢洶洶,不過幾個月,便使城中屍骸遍地,屍袋幾乎堵的江水斷流。

幸存的人們滿臉悲戚,眼眶深陷,眼神中滿是惶恐與絕望。他們不知受了誰的指引,扶老攜幼,紛紛湧至花神祠,在神像前長跪不起,此起彼伏的哭聲和禱告聲交織回蕩:

“花神啊,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吧!”

在此之前,花神的存在一直是人雲亦雲。

很多人都說自己見過花神,但對花神的形容卻模糊不清。

這是幸娘有意為之。

因為随着她的年歲漸長,她逐漸明白了——人間不需要一個真身為妖的神明。她可以做好事,但卻不能以神之名收人供奉,否則遲早會遭到反噬。

但那些人的哀求聲在她的耳邊徹夜回蕩,導致幸娘莫名誕生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她開始嘗試,在分發給百姓的藥材中散入修為,然後再讓梅郎君出現,以藥商的名義賤賣分發給大家。

一場瘟疫,就這樣漸漸的被遏制。

而這次人類的故事裏不再有花神了。即便他們還是感念花神在冥冥之中的護佑,但不會有人為了治病再在花神祠前長跪不起……因為城中已經有了新的英雄,那就是梅大夫,梅郎君,梅大善人。

就在這時,梅郎君突然笑着邀請幸娘:

“我們一起去看一場花神祭典吧。”

“那是城中新舉辦的祭典。為了慶祝大家驅除瘟疫,也為了感念花神娘娘對年來對大家的庇護。”

“幸娘,今日,我們就做一對凡間的普通夫妻吧。”

天真的幸娘答應了。

……後來她換來了什麽呢?

是一杯浸滿蟲毒的毒酒,乃是草木妖靈天生最畏懼的毒藥。

将修為近乎全部失散的她,毒得現出妖身。

是一個小時候曾被她救過性命、長大後跟着梅郎君行醫的青年,言之鑿鑿地稱她為瘟鬼,說他曾親眼目睹幸娘将自己的妖血滴入水井中、滴入藥材裏,試圖病死全城的人。若不是梅郎君聰慧機敏,就要白白受她诓騙。

于是數個修士布下火陣,讓她無處逃竄、難以動彈。将她的身體燒的渾身是傷後,逼出她的魂魄,永鎮于花神祠之下——

甚至每十年,就有三枚魂釘,叮叮當當,穿穿鑿鑿,只為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

看完這些記憶後,荀妙菱幾乎要被氣炸了。

好賤的一個男人!好抽象的一群白眼狼!

趙素霓氣的發抖:“幸娘到底是做錯了什麽,居然能讓全城的人都同仇敵忾地一起怨恨她!還有那個梅郎君,他到底是給那些百姓送了藥材還是給他們下了藥!為什麽他說什麽大家都信,幸娘卻怎麽分辯都沒用啊!”

“因為幸娘是妖。”商有期眉間有冷冽之氣,更多的是無奈,“他們未必不知道多年來救治他們的花神就是幸娘。但神就是神,妖就是妖。他們對神俯首,理所當然,面對妖的幫助就會覺得她僞借神名、其心可誅。更重要的是,幸娘的山莊裏還有那些珍貴的花靈,用靈氣溫養了數年的藥田……”

花妖幸娘已經沒有用了。

但她擁有的東西,卻惹人垂涎。

荀妙菱拔劍:“我現在就破了這該死的鎮魂術!”

她手中長劍出鞘,靈力洶湧地灌入劍中,劍芒似月光傾瀉如銀。地上瞬間凝結了一大片霜華,朵朵霜蓮悄然綻放,晶瑩剔透,冷得令人發顫。

趙素霓雙手攏住自己的臂彎,吐出一口白氣,:“師妹的劍氣……是越來越冷了。”

滔天的劍意向陣眼湧去,空中瞬間炸開了一波如極光般的絢爛色彩。三人只覺得腳下一陣地動山搖,這個鎮魂的空間已經被劈出了一個大口子。

而那棵盛放的杏樹也在逐漸變得透明,直至化作一片雪海似的花瓣,似被什麽力量牽引般,不斷向外飄去。

荀妙菱看着這詭異的一幕,微微皺眉:“這幸娘的魂魄不像是要入輪回……”

反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吸走了。

三人出了密室,只見月色如霜,灑落在寂靜的林間。一個鬓邊插花的美豔女子穿着一襲淡黃長裙,單膝跪地,手中捧起一個古樸的琉璃瓶,口中念着法訣。

等最後一絲魂魄入瓶,将瓶口貼近自己的胸口。

那琉璃瓶似有所感,發出柔和的光芒。

女子頓時潸然淚下。

荀妙菱定眼一看:那面容白淨的女子正是之前身上長滿紅斑的雲簌姑娘。

雲簌擡起頭,眼中冷光閃動,再無半分此前的懵懂嬌弱。她微微一笑,如名花傾國,豔麗無方:

“三位仙師,真是謝謝你們了。”

若說她在謝什麽,那毫無疑問,是謝他們解放了幸娘的魂魄。

“那些該死的人……該死的修士。他們把幸娘的魂魄藏在那種地方,我們這些妖類根本無法靠近,也無力破陣。我們等了那麽久,足足一百多年,才等來這個時機……”

趙素霓看着她的臉,恍然道:“你也是花妖!你是幸娘的姐妹之一……?但你為何身上沒有半分妖氣,還有你臉上的那些紅斑是怎麽回事?”

雲簌幽幽嘆息一聲。

“這位仙子,你真是有好多問題呀。搞得我都以為,你們這些修士真的會在乎我們這些妖物的性命呢。”

“不在乎,我們就不會破這個鎮魂術。”荀妙菱道,“你既然已經料定了我們的脾性,那就不必再虛與委蛇了。”

雲簌:“好吧,好吧,那我就揀些我能答的問題——是。我是幸娘的姐妹。只是在她被害死的那年,我還只是一個不能化形的花靈。”

“至于我臉上的斑痕麽?那就更簡單啦。”

“——只要我把自己的本體放在火中灼燒,那火雖燒不死我,但也會在我身上留下那些傷痕。這一切都是我真靈的自然顯現。你們用仙法探查,自然是什麽都查不出來。”

說着,雲簌低下頭,遮住她的表情,如雲的烏發堆在她的脖頸上,仿佛要将她那柔弱的頸給壓斷。

就像花開至盛極,太重,将枝頭給壓彎了。

“可惜呀。我是真心覺得,你們是好人,本想着要放過你們的……”

“可是我被火燒灼了兩日之後,突然想到:我連這點痛苦都覺得難以忍受,那幸娘呢?”

“幸娘當初得多疼?”

“所以,人的好壞,與妖無關。更重要的是立場。縱使你們現在是好人,那将來呢?”

“我要報答的只有幸娘,能讓我堅持下去的,只有幸娘的血海深仇。而且,你們一定會擾亂我們接下去的計劃……”

說着說着,她再次擡起臉,眼中濃重的殺意一閃而逝。

漫天的濃香和深綠色的藤蔓向三人打來之時,三人都抽出武器做好了防備的姿态。

商有期手中的靈符閃爍:“你不過是修行百年的花妖,就這麽自信能打得過我們三個麽?”

“三個乳臭未幹的弟子罷了。”雲簌暢快地笑了一聲,身上突然一陣黑氣翻湧,青灰色的紋路爬上她潔白的臉,那雙剪水瞳中的眼白突然擴大,直至占據了整個眼眶,“能奈我何!”

“這是魔氣!……有魔族相助?難怪你如此猖狂。但,你難道真的不知,她是誰麽!”商有期神色一凜,無比鄭重地把站在一旁的荀妙菱給拉過來,按着她的雙肩,以一種炫耀的姿态推給對方看,“這位可是荀妙菱啊!”

雲簌:“我管你是李妙菱、周妙菱、還是徐妙菱!”

令她驚訝的是,趙素霓和商有期聞言,居然露出了一言難盡的微妙神色,仿佛是在……可憐她?!

商有期:“這是哪個鄉下來的妖族啊,真的不知道荀師妹的大名。”

趙素霓:“那她死得不冤。”

雲簌瞪大了眼,被他們的猖狂所震驚,怒道:“看招——”

下一秒,卻見荀妙菱動了。

她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掄圓了劍。只見眼前劍光如電,剎那間撕裂空間,寒氣肆虐,以一種恐怖的威勢傾瀉而來。雲簌還沒來得及發出攻擊,屬于妖族的第六感就瘋狂炸響,使她下意識地往一旁的草叢中一撲。

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她原本站着的地方裂開一道深深的地縫,裂縫中寒氣翻湧,将飛濺的泥土瞬間凝固在冰層中。

趴在草叢裏的雲簌:“……”

該死的修士!

我看你比我更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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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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