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洞房花燭夜怎麽辦?……
第5章 第 5 章 洞房花燭夜怎麽辦?……
江瀾音與季知逸前世僅見過三面。
第一面是她與傅棠大婚那日,傅棠喝多了,也不知怎麽是季知逸扶他回來的。
那日,她蓋着紅蓋頭,迎到門口時,季知逸将傅棠交于她,低低道了聲恭喜便轉身離開了。她只從蓋頭下看到了他一閃而過的墨色衣擺,連聲多謝也沒來得及道出。
第二面是季雲姝大婚之日,匆匆從季雲姝閨房出來的她,只看到季知逸利劍帶血,挺着傲骨守于将軍府門口。他斬斷了新郎官趙小侯爺的手,場面一片混亂。
看到江瀾音自府內而出,他收劍行禮,低低俯下着身子,啞着嗓子請求她陪一陪季雲姝,随後便轉身進了宮。
那日,自塞北一路疾馳而歸的季知逸,衣衫滿塵,高束的發絲也被北風吹落于肩。江瀾音依舊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只記得他堅挺的脊梁骨,以及無盡的憤怒與悲痛。
前世的記憶恍恍惚惚,低首倚在太後身邊的江瀾音慢慢擡首,視線自季知逸緋色的官袍移至他置于腰腹前的手。
修長的手指骨感分明,但是就是這樣一雙瘦削的手,給了她前世最後一分溫暖。
她與季知逸見到的第三面,是在她的棺木前。
那時的她只是一道虛渺孤魂,她親眼看着傅棠刨了自己的墳墓,在掀開棺蓋看到她微微腐爛的面容後,突然發了瘋似地折磨她的遺體。
那日,是季知逸給了她最後的體面。
大概是受季雲姝所托,她看到季知逸護着哭紅了眼的季雲姝闖進了傅家祖墳。他便是用這只手隔開了傅棠,給她留下了最後的體面。
前塵已盡,她本以為重活一世的她,只會逐漸記憶模糊。然而此時才發現,有些事情真的是刻骨銘心,而且随着時間推移,其他事情逐漸淡忘,這些刻骨銘心的事情,竟會更加明晰。
眼眶一陣酸澀,江瀾音用力睜了睜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擡首,正對上季知逸看向自己的目光。
江瀾音只覺面上一涼,擡手遮住了自己半邊面容。
前世季知逸将她抱入棺木中時,曾經觸過她那片已經輕微腐爛的面頰。他當時指尖的寒涼冷意,江瀾音這會又仿佛有了清晰感觸。
與季知逸的最後一面,她的視線是模糊的。只清楚地記得他一閃而過的衣角,和棺木合攏時,他望向她的最後一眼。
江瀾音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情緒,也可能是她即将消散,感知出現了偏差,她只覺得季知逸那一眼,如沉沉深淵,散盡了一切光亮。
“識她這麽久,倒是頭次看到她這般羞澀。”
文華月打趣的聲音喚回了江瀾音的神智,見衆人都看向自己,她收回遮在面頰上的手,低頭勉強笑了笑道:“娘娘還是莫要逗弄瀾音了。”
旁人見江瀾音盯着季知逸癡愣許久,随後又捂了側臉,只當她是羞澀不安。
文華月笑着拍了拍江瀾音的手背,看向下方站着的季知逸道:“季将軍來得倒也是時候,剛剛我們正要讨論瀾音的婚事,現在将軍來了,正好問問你的看法。”
聽到文華月的話,季知逸看了一眼低首不語的江瀾音,随後行禮恭敬道:“回太後的話,既是江姑娘的婚事,臣以為還是江姑娘的意願更為重要。”
“那季将軍的看法是,一切便依着我們瀾音來?”
季知逸神情微惑,但依舊肯定回答道:“是。”
文華月對于季知逸的回答很滿意,輕輕搖了搖江瀾音疊握的手道:“瀾音可曾聽清季将軍的話?既是如此,今日哀家便做主,将你許配于季知逸。”
“母後,這怕是不妥!”
宣慶帝急呼出聲,恭親王也蹙眉起身道:“娘娘,這怕是不妥啊!”
一連兩聲反對,文華月輕哼一聲斜眸道:“陛下方才允了瀾音賞賜,而這婚事也是瀾音心中所想,剛剛季将軍也不曾反對,有何不妥?”
“娘娘,江姑娘方才并未明說什麽,季将軍來得遲,怕是也不曾弄明情況。”
傅棠看了眼臺上的江瀾音與一旁擰着眉頭的季知逸繼續道:“姑娘家的婚姻實乃大事,臣以為此事還需再好好商議。”
文華月沒有說話,氣氛又冷了幾分。
林太尉放下酒杯起身笑道:“怎麽,傅相這是覺得佳人只能配才子,我們這些大老粗的武人就配不得?依我看,這美人配英雄合适得很!有什麽好商議的!”
林太尉大概是喝得有些高,搖晃着走了一步,看向臺上的江瀾音道:“我覺得季将軍有一話說得對,即是江姑娘的婚事,自是江姑娘的想法最重要,她覺得行,那就是行!咱們一群外人,也不是她們江家人,做什麽主啊!”
傅棠抿唇捏指,随後緊着眉擡頭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江瀾音。
文華月瞥了傅棠一眼,又低頭看了會江瀾音道:“瀾音,你方才與哀家所言,可是真心?”
江瀾音緩緩環視,在看清諸人神色之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季知逸的臉上。
他大概是馴服了塞北的風沙,多年的風沙刮磨,也沒有對他的面容做出多少損傷,幹淨俊朗的五官比起溫養在靜室內的溫玉公子,還要更驚豔許多。
但是這樣精致出衆的五官,在季知逸線條分明的臉上并沒有多少清秀感,鼻梁挺拔,劍眉斜飛,他的面容始終透着一股淩厲之美。
江瀾音恍然想到,她其實和季知逸是有見過第四面的。
只是她不确定,那究竟是她前世所見真景,還是她在這一世醒來之前的夢境。
那一面的季知逸,滿身血污殘箭,撐着旗幟立于荒野之中。入眼滿是建梁将士的屍骨與熊熊烈火,旗杆挺豎,但季知逸卻軟了脊骨對着屍山滑跪在地,自此再沒了動靜。
這一幕,竟是延北軍敗了。
江瀾音覺得這是自己的夢,但如今看到站得挺立的季知逸,她的心頭又莫名有了墜落感。
她與季知逸不熟,但無論是從她與季雲姝的友情,還是從季知逸最後替她斂了屍骨的恩情來說,她都不希望季知逸有那樣灰敗的一面。
江瀾音回頭望向目光複雜的文華月,只一眼,還是讀懂了她心中的期待。
太後是希望她嫁給季知逸的,這對于延北軍、對于建梁而言很有助力。
這些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前世她不甘,因為她愛傅棠。
但是現在......
江瀾音的眉眼倏然一彎,橘黃的燈火在雪白的面頰上映出一片紅暈,她低着頭羞澀淺笑道:“季将軍年少英勇,衆人欽佩,瀾音......亦是。只是還需看看季将軍的意思。”
話已至此,其中含義也無需再言。
文華月看向季知逸問道:“季将軍,想法如何?”
立于下方的季知逸沉寂不語,等了許久沒有動靜,連江瀾音也不禁擡眸看向了他。
季知逸的目光深邃不清,江瀾音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她的內心很矛盾。
她對季知逸有好感,但這不是愛,她想嫁給他,也只是想擺脫如今的困境。
但若是季知逸拒絕她,江瀾音想起自己前世從季雲姝那零星聽來的一些情況......
她抿了抿唇對上季知逸的雙眸,從心而論,她還是希望季知逸可以過得輕松順遂。
季知逸一直置于腰腹前的手不斷收緊,指尖摩挲,直到對上江瀾音望來的視線,他才喉頭輕滾道:“江姑娘,婚姻之事不可兒戲,你當真願意嫁于季某,做我季某之妻?”
江瀾音沒料到季知逸會這麽一問,呼吸凝了一息,随後點頭道:“是,瀾音一向欽佩将軍,若能得将軍垂......”
“季某願意。”
被打斷話語的江瀾音神情一愣,季知逸已經俯身行禮道:“能得江姑娘垂眸,實乃季某之幸。臣鬥膽,求陛下賜婚,臣願迎娶江姑娘,一生一世,于卿不負。”
江瀾音怔于原地,季知逸望向她的那雙墨瞳,明亮而又堅定。
宣慶帝眉尾剛橫,林太尉打了個酒嗝上前道:“陛下,老臣覺得甚好!正好,季将軍前些日子打了勝仗,這會再給他配給美嬌妻,喜上加喜啊!我想由您與太後賜婚,這份恩賞殊榮,季将軍一定很滿意!”
恭親王的眉頭微挑,心裏不禁暗道林太尉真是老滑頭。
文華月也聽出了林太尉話裏的意思,如今季知逸戰功赫赫,能賞的也基本都賞了,此次大勝,若要再賞,怕也只能加官進爵了。
她笑了一下,看向宣慶帝笑道:“陛下,既然季将軍與瀾音都向您讨這份賞,不若成人之美,允了這樁婚事吧。”
宣慶帝鐵青着臉掃視一圈,比起給季知逸加官進爵,賞個姑娘賜個婚,的确算不得什麽。
他轉頭盯着江瀾音秀麗的面容看了片刻,最終只能咬牙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準了!”
“陛下,臣以為......”
“棠兒!”
見傅棠還要再言,傅老夫人自席間起身道:“季将軍喜成良緣,道賀的話,咱們還是待會再說吧。”
傅老夫人利目瞪向傅棠,随後用眼神示意了喬一。
喬一小聲焦急道:“大人......”
傅棠垂眸抿唇,須臾後終是沉默退了回去。
文華月滿意一笑,然後看向江瀾音和季知逸溫和道:“前線不定,知逸随時都有可能離京,這事還是早些定下好。前些日子香山寺的了知大師曾言,二月初六是個福喜佳日,婚事便定于這一天如何?”
距離二月初六不足三月,江瀾音怔愣錯愕,季知逸瞥了她一眼後,恭敬謝恩道:“多謝太後。”
江瀾音僵着笑容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文華月偏頭與宣慶帝商議道:“陛下,今日哀家生辰,也厚着臉想向陛下為瀾音讨一個恩典。”
宣慶帝對文華月一直是又敬又怕,這會文華月說得很是客氣,他也不敢輕拒,點頭應道:“母後請講。”
“瀾音乃是定安侯江道桉之女,江侯爺夫婦與大公子均戰死前線,只留瀾音一人,孤苦無依。”
文華月擡手替江瀾音擦拭去鬓邊淚水,輕嘆一聲道:“她于哀家身側陪伴已有近十載,哀家看她如親女,此番允人,哀家希望她能風風光光大嫁。還請陛下封她為寧樂郡主,還她回定安侯府,自家中出嫁吧。”
江瀾音模糊着視線哽咽出聲,文華月攬過她的肩頭輕拍,任她伏膝低泣。
宣慶帝面上愁悶,婚事都答應了,這些封賞又算得什麽。只得撇唇應允道:“全依母後便是。”
諸事落定,文華月擡起江瀾音的臉龐,拿起帕子為她擦拭起臉頰。
蘇嬷嬷見狀上前道:“娘娘,老奴帶着郡主下去收拾收拾吧。”
“嗯。”
江瀾音擦着眼淚起身,随着蘇嬷嬷而行。
宴會繼續,衆人紛紛獻禮,以賀太後生辰。
江瀾音瞥向右側,季知逸已經被林越拉着坐在了一起,倆人看起來十分熟絡。
季知逸似有所感遙遙一望,江瀾音趕緊收回視線,捏着指尖重新低下了頭。
江瀾音随着蘇嬷嬷穿過席座行出宮門,身後宴席上的歡聲笑語漸弱,只依稀聽得傅棠獻禮慶賀道:“素聞娘娘喜愛王白石的畫作,前不久臣偶得一副王白石所繪的松鶴圖,特獻于此,恭祝娘娘松鶴延年。”
松鶴圖?
江瀾音腳步一頓,回頭望向宴席間。
前世傅棠将原本要獻上的萬福賀,贈予她補了衣物,這才不得已臨時換了松鶴圖作為賀禮。後來傅老夫人見到了她衣物上的萬福賀,認為此舉不敬,心中大怒,回府後還狠罰了傅棠一頓。
如今她明明已将東西還于了傅棠,他為何還是獻了松鶴圖?
不過,松鶴圖本身也極富意義,作為壽禮也很合适。
江瀾音視線劃過,看到傅老夫人時,杏眼倏然一眯。
傅老夫人好像在......生氣?
江瀾音不禁疑惑。
前世傅老夫人生氣,一來是她覺得傅棠的行為有失體妥,二來是對嬸娘們多日辛勞繡工的不敬。
如今這些都不存在,傅老夫人又是緣何惱火?
“郡主?”
江瀾音回神,輕施一禮,壓着疑惑随着蘇嬷嬷繼續前行。
瓊花宴結束的第三日,江瀾音便領了聖旨,告別太後回了定安侯府。
七八年的光陰,她都拘于宮牆院門之內,竟是再也不曾回過家。
侯府內,太後已命人收拾妥當,江瀾音在府中轉了許久,最後才來到爹娘曾經住過的院落,猶豫着推手,進了曾經和哥哥多次在內挨罰的書房。
舊物如舊,只人影消無。
江瀾音翻着書房內的舊物,一默就是半日。
直至日頭西落,她才揉了揉紅腫的眼眶,起身準備離開。
視線一定,大概是打掃的小厮挪動了書櫃,架子之下還遺落了一本書。
江瀾音蹲下身抽出書籍,封面污舊看不清字樣,她吹了吹灰塵,翻開內頁細細查看......
只一息的時間,江瀾音将書本猛然一合,瞳眸輕動,抿着唇耳尖也泛起了紅暈。
這......這怎麽是......
這本書的內容,江瀾音也看過一次,那是她與傅棠大婚前夜,教習嬷嬷偷偷塞給她的。
江瀾音紅着臉将書塞進了角落,轉身邁步,随後一頓——
不對,她和季知逸成婚,那豈不是還有洞房花燭夜?
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的江瀾音,眨着純潔的大眼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