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是嫁給他,應該會是……
第3章 第 3 章 若是嫁給他,應該會是……
江瀾音倒是沒有想到,原來荒廢一個人所需要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
手臂自劍身上方拂過,江瀾音盯着這柄一臂長短卻更是窄細的鐵劍,抿着唇角,着實笑得有些艱難。
見江瀾音的神情有些不對,程青辰趕緊出聲安慰道:“這劍是給營中将士用的,自是更加堅實笨重,別說江姑娘你!我當年初練時,提得也是十分吃力!”
江瀾音垂眸笑了笑,程青辰快速地摸了把後腦勺道:“你別急,咱們這別的不多,就是兵器多,總有稱手的,我這就去給你找!”
“不必了,多謝程将軍好意。”
“沒事!一定還有!江姑娘,你稍等啊!”
沒等江瀾音再拒絕,程青辰已經奔着另一邊平日存放兵器的庫房跑去。
“姑娘,您究竟是為何要尋這些東西啊?這些與您今日的舞似乎也并無什麽關系。”
銀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江瀾音選好的那面牛皮鼓,低沉的鼓音說不得難聽,但與輕揚優美也是相距甚遠。
她先前見過江瀾音練舞,她家姑娘舞得跟仙女下凡似的。
江瀾音平掌輕輕撫上鼓面,粗糙堅厚的牛皮緊緊繃于鼓架,掌心相觸之處,力感頓生。
“銀翹,你說太後想要的福,是什麽樣子的?”
“那自然是身體康樂,延年益壽!”
說完,銀翹又撓了撓耳鬓,搖搖頭猶豫道:“也可能是金玉滿堂,天倫享樂?”
“你說的這些,是常人之想。”江瀾音屈指輕敲鼓面道,“而太後是想常人之想。”
銀翹被江瀾音的話繞得發暈:“什麽意思,不都是想麽,有什麽區別麽?”
江瀾音按住鼓面,直起身笑道:“當然有區別!總之,我有新的想法了,今晚我要換一支舞。”
“姑娘你不跳先前準備的‘呈祥’了麽?現在換舞,是不是有些倉促?”
月餘之前,太後便有意讓江瀾音在瓊花宴上以舞助興。為此,江瀾音特地編排了這支舞,和司禮坊的舞姬合了好些時日。
如今瓊花宴将開,江瀾音卻突然決定換舞,銀翹實在是想不大明白。
橫豎都是獻舞,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改換一支連舞具都難湊齊的舞?
“既然獻舞是為了讓太後高興,自然還是該獻一支她更喜歡的舞。”江瀾音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我們去和程将軍告辭吧,今日也麻煩了他許多。”
“江姑娘!你看看這個合适麽?”
程青辰持着兩柄細長竹劍回來,江瀾音伸手接過,看了看青綠竹劍削整平利的邊緣,望向程青辰有些訝異道:“程将軍剛剛削成的麽?”
“不是我,是林越的朋友看到咱們在這邊試劍,然後折了兩枝利竹削的。”
江瀾音摸到竹柄處的一道刻紋,辨認了片刻問道:“林将軍的朋友......沈家三公子麽?”
“不是。”
程青辰回憶起剛才隔着假山遙遙瞥到的那抹高挺身影:“我也不太熟,林越好交友,大概是他剛結識的某個新入京的少爺公子吧。今年的瓊花宴規模比往年都要大,太後也有意讓各家的夫人公子入宮見見。”
程青辰說到這裏時,語氣驟然一弱,望着眼前的江瀾音,突然開始變得吞吐猶豫。
“那個......不知道江姑娘覺得我......如何?”
寒風吹不出變化的麥色肌膚,這會大片漫起了紅暈。
連江瀾音身後的銀翹都看懂了程青辰的神情,低着頭後退了幾步,為兩人留下了談話的空間。
先前江瀾音只當程青辰是個熱心腸的好兒郎,而方才在營前,程青辰的熱情關懷讓她隐隐有了些猜測,這會人已如此明顯,江瀾音自然也不是傻子。
校場的風輕輕吹起江瀾音的衣裙,連帶着周遭的嘈雜聲,也一并吹散了開來。
程青辰屏息凝望着眼前靜美的江瀾音,紅着臉磕絆道:“我......我知道我不是很優秀,論家世、職位、長相,都算不得突出,但......但我......”
“程将軍何以如此妄自菲薄?”
江瀾音輕聲打斷了程青辰的話,擡頭看向他淺笑道:“程将軍如今不過弱冠,已是南府軍左将軍。瀾音伴于太後身側時,便常聞太後誇贊将軍年少有為,乃建梁之棟梁。對于将軍,瀾音自是欽佩。”
原本低着眼眸不敢看人的程青辰,在聽到江瀾音誇獎的話語後,興奮擡頭亮着瞳眸道:“那......那我也會舞些劍法,江姑娘日後可願與我同比,共論心得?”
程青辰覺得自己在軍中磨練了三年,這會又和那些剛入營的毛頭小子沒什麽區別了,激動心沸,一息也靜不下來。
“舞亦非武,舞者武者,難能并提。這劍,你我二人自是無法同比。”江瀾音低首福身道,“将軍此願,瀾音無法相應,惟願将軍早日覓得同心同道之人。”
唇角的笑意凝頓,程青辰怔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眸中光亮消散,他勉力重新牽起唇畔道:“如此......如此,便多謝江姑娘祝願了。”
“将軍客氣。”
江瀾音也沒再看程青辰的面色,兀自收好竹劍道:“時辰不早了,瀾音還需回去為今夜的瓊花宴做準備,先行告辭了。”
程青辰的眼眶有些刺痛,低過頭回禮道:“江姑娘慢走。這鼓晚些時候,我差人為姑娘送去。”
江瀾音依舊是标準的彎唇淺笑,對待程青辰的态度一如先前,仿佛剛才與他真的只是尋常好友談論了一次日常愛好一般。
她在失落的程青辰面前,溫柔客氣道:“多謝,有勞将軍了,告辭。”
“......江姑娘慢走。”
程青辰癡癡望着舉止端莊的江瀾音,帶着不敢呼氣的銀翹,神色平靜地轉身離去。
這一切尴尬,在江瀾音心中,似乎都不曾發生過。
“嚯,這江姑娘到底說了什麽,你看他的神情,今日怕是得宿醉了。”
看到同僚這般難過,林越也不禁輕嘆道:“太後有意讓江姑娘在瓊花宴上獻舞,又刻意安排各家夫人帶着适婚的公子共同赴宴,這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
“不過,我聽聞這江姑娘早就已經心許傅相。心念璞玉,她又如何看得上我們這些整日耍槍舞刀的大老粗呢?”
季知逸見江瀾音帶着侍女向校場外走來,看到場內還在失魂落魄的程青辰,斜睨一眼後,轉身走下了亭臺。
“哎!你走怎麽也不打聲招呼啊!”
林越從欄杆處翻下,追上前方步履輕快的季知逸道:“瓊花宴馬上就開始了,咱兩一起進去呗!”
“你去吧。”
“哎?什麽意思,你不去參加瓊花宴麽?”
季知逸走得迅疾,林越追着他不解道:“今日也是太後壽誕,你一向保持中立,若是不去賀壽,只怕旁人又要猜測你的立場了。”
“難道我去,旁人就不猜測了麽?”
想起朝中那些理不清的關系,季知逸冷眼輕嗤道:“都是滿心算盤。”
“話是這麽說,但今日好歹是太後壽誕,而且你對太後不是一向敬重麽?她早早便差了人邀你赴宴,你當真就這麽不給臉面,回來了也不去參加麽?”
見季知逸依舊不搭理自己,林越勾住他的肩頭低聲道:“太後再三差人邀你,為的不就是這位江姑娘麽?我知道你明白,也不屑用她的關系來拉攏江大将軍的舊部,但是目前的情況,這的确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不是麽?”
季知逸的腳步倏然停頓,林越被他帶得一趔趄,穩住身形後嚴肅着面容勸道:“如今朝堂上勢力三分,陛下、恭親王、太後。你若再繼續這般執意中立,那便不再是中立!在他們眼裏,就是你想成為那第四方勢力!”
季知逸轉頭看向一旁的林越道:“是林太尉讓你來勸我的。”
林越頓了一下,拍了拍季知逸的肩頭道:“我知道我家老頭是個會耍滑頭的,腳底就跟抹了油,溜在這三方裏像老鼠,你看不太上他,我也是。”
“但是他這麽個溜法,左左右右也算得中立,三方都讨點好,至少想做什麽,總還是沒那麽多阻力的。我覺得老頭有句話說的對,絕對的中立,只會讓人更懼更疑。”
林越攬着季知逸往前走道:“你啊,就是太直!倒不如這次接了太後的橄榄枝,那兩方也不至于急眼,更重要的是,娶了江瀾音,對你也有很大助力,何樂而不為呢?”
“朝事是朝事,縱然我要接太後的橄榄枝,也不該犧牲江姑娘的幸福。江家滿門忠烈,如今只留江姑娘一人,我若連她也算計,如何對得起江大将軍?”
知道季知逸不會輕易答應,林越瞥了瞥左右低聲道:“那你可知,太後為何給你遞了橄榄枝,又邀了這麽多世家公子同赴宴?”
林越沉了聲道:“我聽老頭說,陛下有一日閑步,去了江姑娘所在的雲知閣小坐,并讓她為之歌舞,江姑娘拒絕,陛下大怒,最後太後聞訊而去,這才不了了之。”
季知逸眉頭倏擰,林越意味深長道:“江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繼續留在閨閣中了。你與太後不算計,別人也不會放過她,畢竟她是江大将軍的遺孤。”
見季知逸這次沒再說話拒絕,林越松開手道:“你再想想吧,我先去赴宴了。”
兩人不知不覺走偏了路,季知逸回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林蔭路上,江瀾音從假山上的飛翼亭收回視線,懷抱着他臨時削制的那兩柄竹劍,往深宮中而去。
季知逸慢慢自樹叢中穿行而出,低頭思考了片刻,轉身往宮外而去。
*
“哎喲姑娘,您可回來了!”
見江瀾音回來,降香趕緊招呼一旁的侍女圍上前道:“快為姑娘梳妝!這瓊花宴将開,現在可耽誤不得。”
江瀾音擡手揮退了準備上前的侍女,徑自走向梳妝臺道:“不用了,我自己來,你們都出去吧。”
降香怔愣着沒有動作,江瀾音回頭冷睨道:“聽不懂麽?”
“......是。”
降香帶着人慢慢退出,猶疑間看到銀翹捧着一個遮蓋嚴實的木盒,正準備出門。
“銀翹,你捧得什麽,要去作甚?”
見降香伸手準備翻動,銀翹後退一步道:“姑娘差我去送樣東西。”
“送東西?送去哪?這是什麽?”
銀翹覺得姑娘最近奇奇怪怪的,降香也是,最近做事總是很沒分寸。
想起今日那只貓兒蹿出,要不是降香推搡,她也不至于摔入花叢勾破了舞衣!
給姑娘添了這麽多亂,這會銀翹心中也有些怨怼,她壓住了降香準備翻動東西的手直直道:“你若想知道,自己問姑娘便是!再說,姑娘的事,哪裏是我們做奴的應該随便過問的!”
降香被銀翹說得一哽,回頭看了眼江瀾音緊閉的屋門,又無奈地縮回了手。
若是從前,她倒也無畏。只是最近的江瀾音......
看起來更加穩重端莊了,但脾氣似乎也比過往大了不少。
見降香不再動作,銀翹甩頭捧着木盒走了出去。
屋內,江瀾音取了金釵,滿頭青絲鋪落肩頭。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肩頸漸漸松卸,輕聲嘆了一口氣。
今日經程青辰這麽一出,她才倏然意識到一向不喜熱鬧的太後,為何突然讓她在瓊花宴獻舞,并邀了這麽多的夫人公子赴宴。
前世她一心想着傅棠,這瓊花宴上的舞,也是舞得格外上心,只為他能分一縷視線,倒也沒留意到太後的心思。
傅棠的老師莊老,與恭親王曾同拜三明聖人李循為師,兩人也算是師叔侄,加之傅家與恭親王府有姻親關系,兩邊關系十分密切。
朝堂之上亦是。
她自幼跟在太後身側,太後待她如親女,現在想想,當初她執意要嫁于傅棠,也不知太後是何等心傷。
自那日陛下來雲知閣後,太後便有意為她擇個良人。只是她當時一心欽慕傅棠,不願嫁于旁人,太後也甚是氣惱無奈。
最後太後還是拗不過她,瓊花宴前,又差了身邊最親近的嬷嬷,親自給眼高于頂的傅老夫人送了帖。
太後是真的疼她。
江瀾音看着鏡中人,擦去了她面上的濕痕,随後擡手,将一頭烏發,用發冠高束于頂。
前塵愚昧,這一世她自是不會對傅棠再有什麽情念。
這深宮她是不能再居下去,可她也不想将自己随意塞入別人的後宅之中。
她需要一個擋箭牌。
一個适合她去欽慕,但又不可能在今時娶她的擋箭牌。
只是......誰适合?
江瀾音緩慢描摹眉心花钿的手驟然一頓,眉宇輕揚,想到了一個人。
她若是傾慕他,太後應該會放心,而且暫時也安排不得婚事,畢竟那人尚在塞北。
她若沒記錯,前世他并未出席瓊花宴,而且他下次歸京的時間好像是......一年後?
很好,一年後的事,誰又說得清,只要混過今日便好!
想好了對策,江瀾音的心情好了許多,對鏡貼花,姣好的面容明豔溢彩。
*
香山寺的暮鐘沉沉敲鳴,傅棠端坐于車廂內,閉眸沉思着南鄉瘟疫的處理方式。
馬車在宮門處停下,守宮的侍衛與外間駕車的喬一似乎在交涉什麽。
“喬一,車外何事?”
“回大人的話,是江姑娘托人送來了一樣東西。”
眼簾輕掀,本帶着些冬雪寒意的清俊眉眼,倏然漾出一絲春陽暖意。
傅棠擡手掀開窗簾溫聲道:“呈來。”
喬一将封蓋精美的木盒呈上,傅棠接過木盒,掀開鎖蓋看到盒內物品後,神情一滞,随後眉心漸鎖。
盒內是他與母親本要送于太後的“萬福賀”,只是今日入宮面聖後,他将它交于了江瀾音身邊的降香,替江瀾音縫補舞衣。
“萬福賀”的邊角已經重新修補平整,絲雲錦裁成的卷幅也被裝裱完美。
盒子內壓着一方信紙,傅棠抽出展開,紙上是江瀾音娟秀工整的字跡:“多謝傅相相助,只是此物珍貴,瀾音何能安收,現歸整如前,敬還于君。江瀾音筆。”
傅棠盯着信紙許久未動,須臾後皺着眉宇将木盒放置了一旁。
擡手揉了揉幾日不曾安歇的雙眸,片刻之後他又細細看了遍信紙上的內容,然後工整折起,收入了袖袋之中。
車馬晃動,靜坐許久的傅棠終是沒忍住輕嘆一聲,俊雅的面容上透出些許落寞。
三月不見,她好像和他有些生疏了。
傅棠自一旁桌案上拿起一方細長木盒,指尖摩挲,随後輕淺一笑。
今夜諸事落定,她應是十分歡喜。
傅棠取出盒內的玉簪,碧玉觸手溫潤,看起來便與她十分相配。
他想,這枚只交于傅家長媳的玉簪,她應該會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