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兩人在夏天商量買房,真正落實的時候,卻是冬天了。
買房之前,國內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停止了十年的高考制度在今年正式恢複,從今以後,工農兵推薦制度廢除,國家将會用文化考試的方式選拔人才。
這個消息通過廣播和報紙的形式傳送到了全國各地的知識分子那裏,使得所有人都異常激動。
報紙頭條是經陸學林他們報社發出的,一個月前,他就跟徐東說過高考要恢複的事。
具體日期陸學林也不清楚,但結果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考大學這事陸學林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就是擔心徐東會考不上。
這人一看就不是讀書的料,雖然當初勉強混了個高中文憑,卻也不見得有幾分真材實料。
他們上學那會兒,學校是幾個派系必争之地,有時老師上着上着課就會被人拉去批鬥,一群學生一言不合就要罷課鬧事,坐在教室裏也沒幾個認真學習的。
那時候陸學林還沒來北京,跟着父母在其他城市。學校鬧得太兇後,他就沒再去過,剩下的內容全靠母親輔導以及自學。
徐東沒他這麽好的條件,也談不上多愛學習,有課上他就去上課,沒課的時候不是跟着徐爸去幹活,就是到處去玩,書是沒翻過一次的。
平時一首詩都拽不明白的人,指望他考大學,實在太難了些。
陸學林對徐東沒報太大的期望,不過還是提前給他找來了很多複習資料。
這些資料在外面被人炒出天價,好多人到處求爺爺告奶奶都找不到一張,到了徐東這,就跟廢紙沒什麽區別。
為了安心複習,陸學林暫時辭了報社的工作,他讓徐東也把修配社的工作辭了,有他帶着複習,徐東多少能進步一些。
徐東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本身就不是學習的料,複習時間那麽短,他根本就不可能考得過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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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修配社的領導才給他漲了工資,目前他工作穩定,辭職是話風險太大了。
到時候工作丢了,大學也沒考上,他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比起高考不高考,他更在意的還是什麽時候能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
這次高考沒有年齡限制,老的少的都能考,好多知青在鄉下結婚安了家,拖家帶口的進城,總得想辦法安置一下他們的家屬。
考試還沒開始呢,徐東就聽說有很多人在打聽哪裏有房子出租。
能租就能賣,徐東越發覺得買房這事有譜。
他有他的考慮,陸學林也不能強迫他,至于買房的事,近期內應該也能落實了。
之前政策不太明朗,房管所那邊也不敢擅自出售閑置的房子。
高考恢複後,進城的人越來越多,或許是感受到了人民住房的壓力,房管所的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嚴防死守了。
陸學林在房管所有熟人,察覺到上頭領導的松動,工作人員便立馬通知了他。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陸學林便拿到了新房的房産證和鑰匙。
周末徐東休息,陸學林帶着他去參觀了兩人的房子。
去的路上,他問了陸學林很多問題:“房子大嗎?是獨棟的平房,還是單位分的那種筒子樓?”
“做飯是單獨的廚房還是得在走廊上?”
“洗漱仍然在在公共水房嗎?”
諸如此類的問題,徐東問了許多。
陸學林但笑不語,裝得頗為神秘:“去就知道了。”
新房離市中心有些遠,坐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後,還得步行走一段路。
徐東內心焦急又忐忑,恨不得向孫大聖借朵筋鬥雲飛過去。
陸學林帶着他在一棟二層的小洋樓門口停下,徐東仰頭看着高高的圍牆,心裏一下就震撼住了。
陸學林用鑰匙打開了小洋樓的門,推了推快驚掉下巴的人:“別光站在門口,進去看看。”
徐東被陸學林推着,同手同腳走進了院子。
他做夢都想要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當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之後,徐東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不是平房,也不是筒子樓,房子裏光是一間廚房就比他們家的客廳還要大。
樓下樓下都有單獨的洗浴室,要是住到這裏,洗澡就不用再去公共澡堂。
隔壁還有一棟小洋樓,但是有高高的院牆隔着,就算那邊住了人,他們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這座房子大大超出了徐東的預期,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察覺到這并不是一場夢的時候,激動地拉住陸學林的手道:“這房子真的是你買的嗎?你沒騙我吧?咱倆真的能住進來嗎?不會住着住着就被人收回去了吧??”
陸學林反握住他的手,糾正了他的說法:“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買的。”
然後又耐心解答了徐東的問題:“我沒有騙你,只要你願意咱倆随時都能搬進來,房産證在我手裏,沒人可以把房子收回去。”
徐東不好意思道:“我那點錢能做什麽,主要還是你的功勞。這麽好的房子,買下來一定花了你不少錢吧?”
陸學林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數字,只說:“也不算很貴,我手上的錢加上你給的正好夠。”
徐東也沒有繼續追問,瞧着這只有少許家具的空蕩房屋,他跟陸學林說:“等我下個月發了工資,咱們再置辦點家具。”
陸學林辭了工作,成了無業游民,徐東很自覺的承擔起了養家的重任。
雖然這個家才初具雛形,但他相信只要努力工作,日子會越來越有奔頭的。
陸學林瞧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提醒道:“別的都可以不急,但床是要買的,不然咱倆住進來只能打地鋪了。”
徐東晃了晃他的手,笑着說:“我怎麽舍得讓你打地鋪。”
陸學林也笑,話都說到這了,他又問:“你覺得我們什麽時候搬進來比較合适?”
這話主要問的還是徐東。
陸學林比他更自由,随時都能從家裏搬出來。
這個問題徐東也是想過的:“等高考分數出來以後吧,要是考上了,咱倆就不住校。”
陸學林知道他的水平,高考結束都沒和徐東談論過這個問題,聽他主動提起,才頗為頭疼地說:“你覺得自己能考上嗎?”
徐東坦白地搖了搖頭:“可能不太行,但是考不上也沒關系。”
他露出個狡黠的笑容繼續說:“今年考不上,大不了明年繼續考。到時候我就跟我爸媽說,我要找你複習,白天上班沒時間,只有晚上才能來找你了。”
找個理由,總能糊弄過去的。
雖然徐東的想法跟陸學林相去甚遠,但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就是不知道他倆住在一起後,還能不能騰出心思複習,要是徐東明年也考不上,陸學林這臉可真是沒地方放了。
填志願的時候,考生還不知道自己的分數,只能根據預估的成績報考學校。
陸學林曾跟徐東誇下海口,說要是高考恢複,他一定是考清北的料。
他對自己很有信心,填志願的時候也沒半點猶豫。
沒多久高考的分數就公布出來,正如陸學林預料的那般,他考了一個非常不錯的成績,能穩上北城大學。
遠在林崗村的林硯池也給他們來了電話,他跟陸學林一樣考上了北大,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回城了。
至于徐東,文化知識薄弱的他被成千上萬的考生甩在了身後,連專科都沒有考上。
最好的朋友和喜歡的人都考上了大學,盡管早有準備,徐東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這種情緒和嫉妒沒什麽關系,就是感覺自己和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了。
不過他這個人天性樂觀,又慣會自我安慰,悶悶不樂了幾天,自己就把自己說服了。
開學那天,徐東專門請了假陪着陸學林去了學校,在這裏,他遇到了拎着行李的林硯池和趙亭松。
之前徐東還很羨慕林硯池,覺得他和趙亭松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不用承受來自家庭的壓力,兩人可以朝夕相處,天天都待在一塊,比他和陸學林要自由得多。
現在林硯池上了大學,趙亭松又不能在城裏長久逗留,兩人不是要被迫分開了?這一分開,怕是一學期都見不着面。
他一個星期沒跟陸學林見面,心裏都怪想念的,林硯池和趙亭松感情那麽深厚,幾個月見不到一面不知得多難受。
徐東于心不忍,給他們出了個主意:“我們修配社還缺個修車的,不然趙亭松先到我那去幹着吧,這樣你們倆就不用分開了。”
鄉下戶口的人想待在城裏很困難,有陸學林在,辦個暫住證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
林硯池謝絕了他的好意:“小滿哥在村裏還有其他事,暫時不能進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們假期再聚也是一樣的。”
趙亭松也很坦然:“等我把手裏的活幹完,我就來看你。”
雖然前路漫漫,困難重重,但是只要兩人的心永遠在一塊,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
看着他們徐東心中感慨頗多,情不自禁望了旁邊的陸學林一眼,心裏又多了幾分堅定。
下午趙亭松就要回村,陸學林和徐東知道他們還有其他話要說,兩人就沒跟着一起去車站。
陸學林不住校,報了名他和徐東就先離開了。
當着林硯池和趙亭松的面,陸學林沒跟徐東說太多的話,這會兒有了獨處的機會,他開口問徐東:“怎麽最近我約你,你都不出門?”
明明之前還說得好好的,什麽開了學就搬到新房裏跟他一塊住,結果通知書一下來,這人就不理他了。
陸學林心裏有點氣,都這麽久了,他感覺徐東還是搖擺不定的。
徐東一聽他那語氣,就知道他不高興了,笑了笑故意說:“你是北城大學的高材生,我一個修車的天天跟你在一塊,豈不是辱沒了你的身份。”
陸學林臉色陰沉,氣得瞪了他一眼,拽住他的手腕道:“徐東你什麽意思?”
聲音大得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陸學林不想在人來人往的接頭跟徐東讨論這件事情,深呼吸了口氣說:“跟我過來。”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趁人不注意,帶着徐東拐進了旁邊幽靜的巷子裏。
回了城,大多數時候陸學林都很溫柔,徐東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對自己冷臉了。
乍一下見他這副表情,他還以為兩人在知青點呢。
看着陸學林氣沖沖的背影,徐東追上去摟住他的手臂,無奈道:“開個玩笑而已,你反應怎麽這麽大。”
陸學林臉色并沒有好轉,但也沒甩開他的手:“首先,我覺得這個玩笑不好笑,其次我也不覺得你在開玩笑。”
真是玩笑,徐東這幾天就不可能跟他鬧別扭了。
徐東坦誠道:“老實說,我之前是有點不開心,你考上了北大,而我卻落了榜,這種落差擱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誰叫你不聽我的話把工作辭了好好複習,落榜了再來後悔,有什麽用!”
生氣的陸學林慣會戳人的傷口,他這麽說倒顯得是徐東不夠努力一樣。
徐東理虧,聽了這話也沒生氣。
“我一個基礎知識這麽差的人,如果努力幾天就能超越那些認真學習的人,你覺得這可能嗎?而且我也不認為考北大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這個道理他腦筋這麽簡單的人都能明白,陸學林不會不懂。
陸學林的表情還臭臭的,徐東繼續道:“之前我總裝得無所謂,覺得就算考不上大學,咱們也能很好的在一起。”
陸學林問他:“那現在呢?”
瞧他眉心緊蹙,徐東知道這個問題自己要是回答得不好,恐怕會更加火上澆油,不禁樂道:“我現在也覺得無所謂。我跟你的差距又不是今天才有的,難道我考上了大學,咱倆的差距就不存在了嗎?這當然不可能,比起社會地位,身份階級的差異,文化知識的差距倒是我們之間最不值得一提的。何況連最大的性別問題我都能克服,其他的差距又算得了什麽?我才不在乎呢。”
人的思維很容易被情緒主導,徐東也不例外,在很多事情上,他也難免會有矛盾糾結的時候。
不過他跟其他人又有點不同,他比一般人更想得開。
這種事情不用別人開導,他自己就能想明白,伸手将陸學林皺着的眉頭撫平,他道:“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
沒想到還能聽到他這麽一番真情實感的剖白,陸學林心裏的氣消了些,仍拿腔拿調道:“想我對你有信心,你就得拿出點誠意來。”
徐東搞不懂怎麽才算誠意,又聽陸學林道:“我問你,咱倆現在是什麽關系?”
徐東撇了他一眼,這還用說嗎?
不親口聽到他承認,陸學林誓不罷休,追問道:“你不會還拿我當好兄弟吧?”
聽到這話徐東差點沒氣笑,誰家好兄弟會一起買房,會偷偷拉手,沒事就跑到外面約會的。
陸學林明知故問,徐東偏不如他的意:“我不拿你當兄弟拿你當什麽?我這個人說話算話,說好了做一輩子的好兄弟,那咱倆就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說完他就想走,陸學林抓着他的手腕,逼得他向後退了兩步,等徐東避無可避後背快貼到牆上時,陸學林又抓住他的雙臂将他禁锢在原地,咬牙道:“你想把我氣死是不是?”
徐東樂不可支,正想給他順順毛,陸學林卻一手扣住他的後腦,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說地吻上了他的唇。
陸學林的手十分冰涼,呼出的氣息卻熱得發燙,洶湧的情感和被徐東氣到的埋怨仿佛都要從這個吻裏宣洩出來。
兩人緊緊貼在一塊,頭腦發蒙的徐東聽到面前咬着他雙唇的男人用含糊不清的低啞嗓音說:“我真的忍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