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得了禮物的徐東心情特別好,踩着積雪一路輕哼着回家。
聽見動靜,徐媽過來給他開門,絮叨着:“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飯都熱了好幾回了。”
徐東小心翼翼地抱着禮物盒,一邊找地放下,一邊道:“不用熱,我在外面吃過了,下回我要是到點沒回來,你們就別等我了。”
徐媽伸手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耳朵:“又去下館子了?你那點工資怎麽禁得住你這樣花。”
徐東吃痛,伸手揉了揉:“什麽叫又,我也沒在外面吃過幾次吧?”
默默計算了一下,他道:“也就三次而已。”
張桂花聽着他那輕飄飄的話就來氣:“三次也不少啦,一次幾塊,都夠咱們家吃一周了。”
徐東跟她解釋:“其中有兩次都是別人請的,嚴格來說我就付了一次錢。”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請你吃飯,你就欠了人家的情,你當不用還的嗎?”
徐爸接話道:“是啊東子,咱家可不興吃白食那套,我一直教育你們跟人相處要禮尚往來,人再窮不能窮了自己的志氣。”
這些話徐東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知道,知道……”
瞧他那樣就知道他沒把話聽進去,張桂花正想再說幾句,徐大勇伸手扯了扯她的胳膊:“行了,孩子都這麽大了,你也別老管着他了。”
張桂花瞪了他一眼:“東子還沒娶媳婦,蓉蓉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彩禮嫁妝哪樣不要錢,我不管着點,咱家一分錢都存不下。”
徐東二姐徐蓉跟她男朋友劉百川談了五六年,劉百川一直在鄉下插隊,也是今年才返城的。
徐蓉苦苦等了他幾年,終于要苦盡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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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後劉百川的工作也穩定下來,最遲明年,兩家人就要商量他們的婚事。
徐東大方道:“我不是每個月都給家裏交了二十塊錢嗎?這錢你們就攢着給二姐辦嫁妝吧。至于我你們就別操心了,我才多大啊,連對象都沒有,結婚的事還早着。沒個十年八年我肯定結不了婚。”
“十年八年?你怎麽不等我跟你爸死了再結。”張桂花聽到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
過了年徐東就二十一了,這個年紀不說必須要結婚,好歹也該找個對象處着吧?
可他倒好,身邊連個女同志的影都沒有。
張桂花就搞不明白了,她這兒子生得又不醜,五官端正相貌好,身體高大賊有勁,工作雖然算不上體面,但勝在穩定,有上升的空間。也就他們家條件差了些,有點拖他的後腿,可他們也沒想高攀上一只金鳳凰,難不成找個門當戶對的都找不到?
“等明年你二姐嫁出去,我跟你爸就把咱們睡覺那屋重新隔一下,弄間新房出來,留給你和你媳婦住。”
那屋空間還是挺大的,隔個單間出來沒什麽問題,到時人家姑娘上門看着心裏也舒坦些。
“我跟你說話你聽着沒?一直在那擺弄什麽玩意呢。”
張桂花這才注意到徐東手上的禮盒,伸手想拿過來瞧瞧,卻被徐東眼疾手快的躲了過去。
徐東聽是聽見了,但他完全沒往心裏去,把屋子隔一間出來他是贊同的。
結不結婚先另說,他自己單獨住一間,至少比跟大家擠一塊要舒服。
徐爸徐媽說了那麽多,他只聽進去一句“禮尚往來”。
陸學林送他禮物他很開心,開心過後,又有些微微的苦惱。
這一套衣服估計又花了好幾塊,陸學林不在意這點錢,他卻不能不在乎。
貧富的差距,讓收禮物這樣開心的事情都變成了負擔,同等價值的東西,徐東不知道該送給陸學林什麽。
屋裏的矮櫃上放着許多徐媽做手工用的毛線,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點針線活。
思來想去後,徐東還是決定給陸學林送一些自己親手做的東西。
在鄉下一起住了快一年,最冷的時候兩人還在一起睡過一段時間,徐東對陸學林實在是太熟悉了。
不管是鞋碼大小,還是身材比例。
其實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給陸學林織毛衣做棉鞋,一是他一個大男人做這些總歸還是不太好意思,二是迫于生計做這些東西賺錢和主動做了送給別人完全是兩碼事。
可是內心在排斥着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又忍不住偷偷用手量了陸學林的肩寬和腰圍。
就算量得沒那麽細致,織起毛衣來心裏也是有底的。
白天工作太忙,徐東只能利用下班和周末的時間來織毛衣。
離過年不到兩周了,他必須得趕緊把毛衣織出來。
一件毛衣需要用到很多毛線,徐媽剩的毛線被他用得差不多後,毛衣還差袖子沒有織出來。
徐東不得不找徐媽拿幾張毛線票,再去買了幾團毛線回來。
徐媽嘴裏罵他敗家,票卻多給了他好幾張。
因為徐東告訴她,毛衣是織給他一個朋友織的,這個朋友就是徐爸受傷時借了很大一筆錢給他們的人,而且他貼身穿的秋衣秋褲都是他這個朋友送的。
徐大勇摔傷的那段日子,家裏有多難,張桂花最清楚不過,要不是徐東寄回來那筆錢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他們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光景。
就算後來把錢還了,人家雪中送炭也是實打實的。
他們老徐家都該記這個恩。
徐媽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直數落徐東針腳不行,織得慢,說徐東還不如把毛線給她讓她來織。
實則是心疼徐東上班累了一天,晚上為了織這件毛衣還要熬到大半夜,天氣冷不說,每天早上起來眼睛都是紅的,徐媽心裏又怎麽會好受。
徐東自然不肯,陸學林對他這麽好,還不計前嫌願意跟他做朋友,連這麽點小事都要假手于人,那也太沒誠意了。
張桂花拗不過他,只能随他去了。
又恨鐵不成鋼,這孩子對朋友倒是掏心掏肺,怎麽沒見他把這一套用在女孩身上。
要是對女同志也這麽貼心,還愁找不到對象嗎?真是氣死她了。
徐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織毛衣上,徐媽的情緒他是不太能體會的,就算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他也不會去接那茬。
經過日日夜夜的努力,他終于在臘月二十八那天把毛衣和棉鞋送到了陸學林手裏。
陸學林不是那種四體不勤不勤,五谷不分的廢物膿包,就算不會針織的活,他也了解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織出一件成年男人的毛衣有多不容易。
看着徐東眼裏的紅血絲,他心中動容,沉默片刻道:“其實你沒必要送我這些,太麻煩了。”
徐東故意歪曲他的話:“怎麽?你是覺得我織的毛衣太土,配不上你這時髦的氣質?”
陸學林懶得跟他繞彎,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笨蛋,我明明是心疼你太累。”
徐東樂呵呵地看着他笑:“累倒是不累,就是時間趕了點,等以後時間充裕了,我再給你織兩件。”
“我又不急着穿,你趕什麽時間。”
徐東說:“你不急我急啊,你送了我新年禮物,我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
收到徐東親手織的毛衣,陸學林心裏也很高興,但他并不希望給徐東帶來負擔。
“我送你東西是我樂意,并沒有指望你還人情,我給你什麽你都要還,你這樣倒顯得咱倆特別生分。”
徐東不贊同道:“要是我真跟你生分,我才懶得送你這些東西,真以為誰都能收到我親手織的毛衣呢?也就你陸少爺這麽有面子,你要是不樂意,下回我就不送了。”
他倒還先生了氣,陸學林玩笑道:“你手藝這麽好,我怎麽會不樂意。晚上燈光那麽暗,我還不是擔心你不舒服,萬一熬壞了眼睛,豈不是還要賴上我要我負責。”
徐東哼了哼:“也就這麽一次,哪那麽容易熬壞眼睛。再說真壞了,我肯定離你遠遠的,別說賴上你了,連面都不會讓你見。”
聽到這話,陸學林眉頭聚在一起:“為什麽?”
徐東沒有解釋,只在心裏說:當然是因為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的一面。
以前他在陸學林面前總是沒皮沒臉,一點也不在意陸學林對他有什麽看法。
在艱苦樸素的環境下,他們兩人每天吃着同樣的飯,幹着同樣的活,睡覺也在一塊,就算知道陸學林家世不一般,徐東也不覺得兩人有什麽區別。
回了城,周邊環境的變化讓他不得不去正視一些兩人之間客觀存在的差距。
他并沒有因此感到自卑,只是出于對自尊的維護,他還是希望在陸學林面前,自己能夠時時刻刻都保持體面。
在他的沉默中,陸學林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這個人,跟當初比起來好像成熟又敏感了許多。
視線從徐東發紅的雙眼滑到他微微疲憊的臉頰,從他并不飽滿的精神狀态中,陸學林眼前仿佛浮現出他熬着夜,在燈下織毛衣的場景。
“徐東。”
陸學林喚着徐東的名字,在徐東視線凝聚到他身上時,他問:“你真的只拿我當好兄弟嗎?”
經過大腦擅作主張的處理,徐東将這話理解成陸學林問他“自己有沒有拿他當好兄弟”。
答案顯而易見。
徐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給了他一下:“我當然拿你當好兄弟,不然我幹嘛給你織毛衣,還送你鞋……哦,有個事得跟你說一下,鞋是我媽給我做的,我尋思着咱倆鞋碼差不多,就借花獻佛了。我媽審美可能差一點,但手藝絕對沒問題,這鞋比你外面買的要暖和得多,平時你坐辦公室要是冷,可以帶上換一換。”
他倒是想親手做,可時間來不及,光是一件毛衣就耗費了他大半心神,鞋子實在做不了了。
反正以後日子還長着,明年再慢慢做就是。
醞釀好的情緒被徐東一下打散,陸學林無奈地同時又微微松了口氣。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些事情現在并不是挑破的好時機。
他接着徐東的話說下去:“你跟家裏談論我了嗎?”
“當然,你之前幫了我們家這麽大的忙,我總得讓他們知道老徐家的恩人是誰吧。我媽還說有時間請你去家裏吃飯,他們要當面感謝你。”
“這樣啊……”陸學林思考一會兒,道“年前事情太多,初一初二我家裏也有其他應酬,這樣吧,你回去跟你爸媽說,我初三再去家裏拜訪他們。到時候你們都在家吧,我去了不會一個人都沒有吧?”
徐東思緒被他牽着走,想着家裏過年的安排回他:“我們家親戚不多,初三應該都在家的。”
陸學林拍板道:“行,那我就初三過來,到時候你來巷子口接我。”
徐東忙不疊點頭,直到和陸學林分開,他才恍然回神,他就這麽順嘴一說客氣客氣,陸學林怎麽就要上他家拜年了。
他們家這麽小一座廟,能供得起這麽大一位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