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緩了幾天,将這個事情消化後,徐東就去找了林硯池。
他倆畢竟二十多年的感情,哪裏是這麽容易就能吵散的。
好兄弟成了斷袖,徐東雖然不太能理解,但他還是選擇了尊重。
他們這類人要承受的壓力太多了,身為朋友,徐東無法為林硯池做什麽,只能盡可能的支持維護他。
林硯池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徐東坦白這件事情,趙亭松傻咧咧的替他開了口,徐東也不歧視他們,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徐東遞來了臺階,林硯池自然順勢跟他和好,重拾兩人的友誼。
六月的時候,徐東家裏給他寄了一封信,信裏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在徐媽持之以恒的圍堵下,徐爸跟的那個包工頭終于賠了他的醫藥費。
把借親戚的錢還了後,他們手上還剩了一些。
當初徐東借了那麽多錢回去,家裏就把剩下的錢給他寄了過來,讓他把借的錢都還了。
這個消息無疑把徐東心頭的陰霾吹散了一些,只要家裏沒事,他的心情就沒那麽沉重了。
當初寄回去的錢,大頭都是陸學林借的,知青點這邊,都是些零零散散的錢,趙志遠沒記名單,而且好多知青都已經陸續回了城,徐東想還錢都不知該從誰入手,最後只還了趙志遠和許磊的。
至于剩下的,他想着過兩天去趟城裏,買點肉和鹵菜回來,請知青點的人一起吃個飯,也當還了大家的人情。
趙志遠家裏有人在肉聯廠工作,徐東怕自己去的太晚,買不到好肉,一大早就拉着趙志遠一起進城。
到了肉聯廠,趙志遠直接摸進了裏屋,一會兒出來對徐東道:“你要的肉都給你留着,我舅舅讓我們先去別處逛逛,等這兒的人散了,咱們在過來拿。”
徐東正好要去郵局寄信,趙志遠又想回家裏看看,約定兩個小時後在肉聯廠集合,兩人便分頭去辦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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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郵局的時候,經過一家寄賣店,徐東腳步一頓,遲疑兩秒,轉身進了寄賣店。
店裏的老師傅正在看剛買的晨報,有人來了,他便起身道:“小同志,你是想寄賣還是想買?”
徐東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我就随便看看。”
每天進來看的人倒是不少,老師傅了然地點點頭:“那你随便看,有什麽需要的你再叫我。”
街上只有這一家寄賣店,想來陸學林當初就是在這賣的手表。
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把表贖回去,如果沒有,已經這麽久了,手表恐怕早被別人買走了。
雙眼在櫃臺裏的手表上一一掃過,看到一塊銀色表盤的手表時,徐東忽然激動道:“師傅,您能把這塊表給我拿出來看看嗎?”
老師傅将表拿出來遞給他:“小同志眼光毒啊,這表可是羅馬表,整個縣城除了我這都沒賣的。”
一聽是羅馬表,徐東更加激動:“我要了,你賣給我吧。”
老師傅上下掃了他一眼,笑呵呵道:“這表可不便宜,你确定要嗎?”
徐東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問價。
“多少錢?”
盡管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老師傅把價格說出來的時候,徐東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明明當初陸學林賣的時候,也才賣了兩百塊,怎麽轉個手,老師傅就要賣他三百塊,他上哪找這麽多錢去。
老師傅瞅他那臉色就知他的為難。
“你也別嫌貴,這表當初我收的就不算便宜,你要是誠心想要,我再給你少二十。”
徐東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這個價格實在讓他為難,他放軟語氣跟老師傅求情道:“師傅您再便宜點吧,不瞞您說,這表是我朋友的,我跟他都是下鄉插隊的知青,前陣子他接到了返城的通知,走的時候太急,忘了把表贖回去。前兩天他給我寫信,專門拜托了我這事。”
“手表是我朋友下鄉的時候,他爸送給他的,對他來說很有紀念意義,您大發慈悲,價格再要低一點吧。”
這倒不是徐東随口編造,當初陸學林和他說過手表的來歷,陸爸送給他這玩意,是要時刻提醒他不要虛度光陰。
陸學林表面上不願多談他的家人,實則對家裏人送的東西都十分珍視。
要不是為了解決徐東的燃眉之急,這表他說什麽都是不會賣的。
想到這,徐東心裏又有些酸。
老師傅聽了他的話,便抱怨道:“原來他是你朋友,那小同志也真是的,說好了一個月來贖,結果一直不來。我跟他有約定,怕他随時都要過來,又不敢把手表擺出來賣,還被上頭領導批評了好多回,他也太不守信了。”
今天賣這表也是老師傅實在不願等了,哪知那小夥子還真叫人過來贖了。
人和物件也講究緣分,事實證明,這表就該是他的。
陸學林當初走得實在匆忙,可能是忘了這事,也可能是身上沒帶這麽多錢,所以才将手表徹底留下了。
徐東進門前也沒抱什麽希望,這會兒見表還在,說什麽都要把它買下來。
“我替他向您說聲抱歉,真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爽約的,實在是回城來得突然。這不,剛安頓好他就讓我來把表贖回去,都是爽快人,師傅您就別要那麽高的價格了。”
老師傅嘆了嘆氣:“行吧,當初我給了他兩百塊,這樣,你再多給我二十,這表你就拿回去。”
這個價格對徐東來說,仍然十分肉痛,但是對比剛才的要價,他知道老師傅已經做出很大的讓步了。
怕人反悔,他立馬就把手表套在了自己手上,然後再給了錢。
幸好他不放心把錢放在知青點,一直随身帶着,不然這會兒恐怕還拿不出錢。
出了寄賣店,摸着兜裏所剩無幾的錢,徐東深深吸了口氣。
花這麽多錢固然讓人肉痛,可這錢本來就是父母寄來給他還債的。
陸學林為了他賣了手表,他理所應當給他贖回去。
揣着表在城裏逛了一陣,徐東就去了肉聯廠和趙志遠彙合。
看在趙志遠的面子上,肉聯廠的負責人還給他送了點豬內髒,弄回去,也能炒一盤菜了。
解決完這一樁事,徐東心裏總算輕松了些。
陸學林的手表很新,徐東怕磨損,又去生産隊的裁縫那裏換了塊布,縫了個巴掌大的荷包,将表放進去保存着。
偶爾他也會把表拿出來瞧瞧,看着這塊表,腦子裏總會想起很多關于陸學林的事情。
返城的知青越來越多,許磊前兩天已經收拾東西回了城,宿舍裏就剩他和趙志遠了。
趙志遠家在本地,條件還算不錯,家裏給他在國營飯店的後廚找了個打雜的活,要不了多久,他也要回城了。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之前大家都在一塊,徐東從來沒想過回城的事情。
随着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離開,他那顆平靜的心也開始躁動起來。
可惜他們家條件一般,父母拿不出多餘的錢替他籌謀。
就在徐東對回城的事情不抱任何期望時,父母又給他來了信,說在城裏給他找了個修車的活,等落實了,就能安排他回去了。
徐東得知這個消息,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只要能回城,別說修車,就算是挑大糞他也去。
九月份的時候,修車的工作敲定,徐東跟村裏熟悉的人道了別,完了帶上自己的行李和陸學林的手表,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火車鑽過一個個隧洞,途經一片長長的平原,最後在北京站停了下來。
看着站臺裏那口熟悉的大鐘,徐東的眼神不知怎麽就熱了。
下鄉不到兩年的光景,他卻感覺自己在林崗村待了很久很久。
母親帶着大姐和小弟來站臺接他,一見面,徐媽眼裏便流下兩行熱淚,才一年多不見,孩子就滄桑成這樣,也不知道在鄉下受了多大的罪。
徐東不覺得鄉下的日子苦,如今回憶起來,除了陸學林離開的那段時間,心裏有些難過之外,大部分的時光,都是充實又快樂的。
家人只當他是寬慰,他們院子裏那些回城的知青哪個不是哀聲載道,成天抱怨。
徐媽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只要能吃飽飯,幹什麽他都不覺得累。
當初下鄉說是讓幾個孩中抓阄,可她們都明白,徐東害怕兩個姐姐下鄉吃苦,主動把自己手裏的簽換了。
這孩子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馬馬虎虎,其實最會心疼人。
徐媽擦了擦眼淚,幫忙拎着行李,領着徐東回了家。
家裏沒人在,徐媽給他解釋:“你爸閑不住,腿好了後,又出去找活幹了,你二姐去菜市場買魚了,晚上媽做你最愛吃的酸菜魚,酸菜是我自己腌的,味道好着呢。”
母親的關愛讓徐東心裏發暖,他笑道:“那敢情好,我下鄉後就老想這一口,今兒個終于有口福了。”
徐媽笑了笑,瞧他一身灰撲撲的,又道:“看你這樣,恐怕累壞了,先去洗個澡,休息一陣,以後日子還長,有什麽話慢慢說。”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徐東确實累,聞言也沒推辭。
洗完澡,徐東就上了炕。
他們家只分了兩間房,一間做飯,一間睡覺。
睡覺的房裏只有一條炕,之前兩個姐姐沒結婚,他也沒下鄉時,一家六口都擠在這條炕上。
母親拉了線,用簾子把炕隔開,也算給大家留了點隐私和空間。
大姐去年結了婚,如今家裏只剩五口人,今晚他們五口人将要在這條炕上度過。
也許不僅是今晚,在未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他們都将這樣睡覺。
回城的喜悅被沖淡,随之而來的又是一陣迷茫,也不知道家裏找的那份工作怎麽樣,從來沒有修過車的他能勝任嗎?
躺在炕上的徐東搓了搓臉,沉沉地籲了口氣,其實他也沒必要那麽悲觀,回城也不一定全是煩惱。
拿出那塊被他貼身放着的手表,徐東盯着上面轉動的秒針,心想,回了城就代表有機會和陸學林見面。
至少這算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