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現在,幻覺和現實的分界……
第74章 第 74 章 現在,幻覺和現實的分界……
大雨傾瀉在沼澤之上, 為水面帶來環環震蕩破碎的漣漪。如此惡劣天氣,沼澤的能見度堪堪不過幾米,在深處綿密的雨幕中, 一道人影緩緩站起身來。
人類史上記錄在案的身高最高的純人類是2.43米, 但這個影子還沒有完全站直身體就已超越此數, 若讓醫學院看見了恐怕會傾盡全院之力說服人簽下遺體捐贈協議。
一聲驚雷在森林上空炸響, 短暫照亮了人影由無數蠕動的藤蔓和樹根組成的臉……很好,醫學院遺體捐贈協議的威脅短暫解除了,但可千萬別讓其他非人類研究組織看見。
沼澤怪物走上岸, 眼睛在雨中中閃爍着警惕的光芒。滂沱大雨在它的眼裏是自然寧靜溫柔的饋贈,但是有一股非自然的力量正在這裏肆虐, 威脅到了沼澤的安全。
閃電同時照亮了這片沼澤, 水草豐茂之地如今泥土翻濺植被倒伏, 一片坑窪, 像是被挖掘機重工翻掘而過。
入侵者在找什麽東西。
天空的黑雲中突然降下一道閃電,直直擊向沼澤怪物, 沼澤怪物擡起頭, 水下的藤蔓瞬間暴起形成綠色的防護罩将它包圍, 第一道閃電重重擊打在藤蔓球上, 震顫不已的藤蔓經受住第一道考驗,表面泛起星點漆黑……但第二道第三道雷電接連不斷劈來!
雷聲隆隆, 電閃雷鳴。蔓球終于裂開了, 可其中空無一物。爵士自黑雲之後現身, 長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他下降高度,若有所思地看着沼澤上那片被劈得焦黑的植物碎片。這怪物這麽弱麽?不太尋常,要知道這裏可是對方的主場。俗話說得好, 強龍難壓地頭蛇啊。
在瓢潑的雨中,在爵士的身後,無數的枝條與藤蔓突然出現,把漂浮在半空中的法師狠狠拽下沼澤。沼澤怪物躍出泥底,如猛獸般把法師按倒在地,每一根藤蔓和樹枝都在幫它纏繞捆縛敵人,力度随着它的手勁越勒越緊。
“不管你來這裏有什麽目的,入侵者。”沼澤怪物的眼神帶着無機質的冷酷,聲音粗粝有如木頭傾軋,“沼澤是你的葬身之地。”
鬥篷在戰鬥中被撕扯得破破爛爛,法袍上沾滿泥濘和雨水,沼澤怪物卡着爵士的脖子将他舉起,尖銳的枝條探出手臂無情地刺入他的皮膚。在深夜的雨幕中,爵士顯得格外地狼狽。
被沼澤怪物壓制至此地步,他卻突然間嗤笑出聲,聲音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愚蠢。”他輕蔑地說。
強烈的魔法能量從他的周身環繞而起,橙色的紅光爍現迸射!纏繞着他的藤蔓和枝條四炸開來,同時遭受震擊的還有沼澤怪物的本體。
爵士後退一步,雙手揮動,無數風刃切開雨滴,帶着死亡的呼嘯貫穿沼澤。沼澤怪物掙紮起來,痛苦地咆哮,一片,兩片…它正在被風刃割裂,碎塊攜雨一同掉入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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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嚎,掙紮,簌簌掉落的聲響。植物也有痛覺麽,爵士漫不經心地想着。
随着局勢塵埃落地,雨勢也漸漸減弱,一絲熹微的晨光快要從森林盡頭升起了。爵士擡起手掌向下壓,灼熱的氣息從土地深處向上翻湧,氣泡穿過泥水層咕咚湧起,剛染上一抹晨光氣泡便破碎了。
沒有了土地守護者的刁難,爵士很快完成了夜間沒能完成的翻尋。沼澤在沸騰……不,是地底有東西在升起!沾滿泥土的蛇形檐飾與檐口最初顯現,随着泥土的剝裂展現出沉睡已久的威嚴,緊接着是一層又一層的階梯狀平臺,泥水沿着平臺斜立面緩緩流下,仿佛是千年時光在瞬間流逝。一條石階延伸到神廟的正門,正門上方的浮雕在晨曦中仿佛蘇醒過來。
……這居然是一座印第安風格的金字塔,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可以想象在六七百年之前它就已經深埋入地底。
畢竟這裏是美國,十六世紀時白人冒險家們踏上這片土地,帶着小麥、糖果和天花與原住民交換土地與金子,随後的數個世紀,侵略者一直在致力于摧毀印第安人的宗教、文化以及存在本身,沒道理放過這樣一座精美完好敵方神殿。
赫雷提克坦率承認,他要是侵略者之一,一定會想方設法破壞這種精神圖騰的宗教建築。在宗教分子裏這種行為無異于墳頭蹦迪,能夠最大化讓他們采取行動。當然,這些人究竟是會怒血上湧拼死一搏,還是被氣得吐血一蹶不振,就看個體差異了…
他站在幾百米外樹木掩映的山崖上,鐵面具滿是濕痕,向下淌的水珠從喉結一路滑進緊身衣的領口。他用披風裹着另外一道影子,像是成年鳥類在惡劣天氣來臨之時用翅膀裹護雛鳥。
塔米斯緊貼着他,把充滿植物之死的森林空氣深深吸進肺腑裏,被青草味刺鼻氣息沖得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植物受傷時,創口的汁液會散發出這種激烈的氣味。
寬厚冷硬的手掌從她的頭頂上經過,把兜帽給她戴上了。胸前鬥篷的系帶有些松垮,赫雷提克手比腦子快,給她解開後想要重新系上,可是始終不得要領。
不管是平衡地錨的兔耳結,還是防止各類裝置脫出的八字結,作為刺客,這些打結法可以稱得上手到擒來。可是給妹妹系的話,多少要考慮美感吧?
蝴蝶結最合适了,可現在完全沒辦法在手指間成型。是因為角度或者方向不對嗎?能夠計算各類彈道、狙擊點位的腦子突然不夠用,開始打結了。
薄瘦的手覆上他的手,隔着手套只有觸感但他卻覺得溫度酌燙。她握着他的手,輕柔帶領他怎麽一步步把結系上。好像被施放了什麽魔法,這會兒他的手變成不是自己的,身體也有些遲鈍得脫離掌控,什麽神殿啊敵人啊都抛到腦後了,只有視野還在控制當中。
他僵硬地挪開視線,又移回來。
已經系好了。
她的手放下去,魔法失效了。
他突然體會到什麽叫悵然若失。
“……原來是這樣啊。”他盯着那個結扣。
妹妹看着他,沉默片刻,低頭拉散結扣,把繩帶重新遞到他面前,“要再試試嗎?”
“…………”
原來魔法沒有消失。
*
赫雷提克離去的背影隐沒在森林清晨迷蒙的霧氣之中。臨別前,他重新擺弄系帶,一向沉郁冷酷的男人,心情似乎由陰轉晴,語氣出奇溫和,叮囑她留在這裏等黑瑪瑙的接應。而爵士已經施然消失在殿堂之中。大門向內倒伏,法師開門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力大磚飛。
塔米斯走下山崖,在森林和沼澤的邊緣,眼前唯有一片廣闊的平地,沼澤消失了,神殿和其背後的森林沉默的屹立着。
她用腳尖碾了碾腳下的地面,土質堅硬緊實,濕軟的沼澤已經完全硬化為焦土,龜裂的深紋牢牢網住棕紅色的土地,一截斷面平整的深翠枝條半埋半露在土裏,是前夜那只怪物的屍體。更多的屍塊鑲嵌在遠方各處,這片硬化的沼澤已經淪為亂葬崗。
那只怪物有點可憐,什麽都沒做突然就被外來的入侵者碎屍萬段。
它會因為死在家中而感到慰藉嗎?記憶和現實在死亡前定格入意識的永恒,自此不會被任何事物更改,它永遠不會知道栖身之地遭到如此毀壞。至少在死時,美好尚存。
沒由來的多愁善感讓塔米斯想做一點多餘的事。她挖了個不大不小的坑,把周圍幾截枝條斂在一起埋掉。
正當她這麽做的時候,腳邊那截深翠枝條細微抽搐了一下,有點像未擊中七寸的蛇在垂死掙紮。
塔米斯眼皮一跳。
她擡起頭,放眼望去,散落在地表的枝條幾乎都在顫動,柔軟而又靈活,少數幾根甚至以緩慢的速度在地面上蠕動爬行,詭異得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它們蠕行的方向,是她所在的位置。
最近的殘枝已經快夠到她的靴背,塔米斯踮起腳警惕地朝旁邊讓了一步。幾乎是在她挪開的同時,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利劍般斜掠而過留下一道殘影,枝條随之消失了。
“酒神因子?”塔米斯吃了一驚。
自從她在顏色怪異的培養槽裏泡了挺長時間後,酒神因子連同黑暗之書完全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連點灰塵都沒留下。
赫雷提克含糊其詞,出辦法曉原理的應當是那個法師。塔米斯想了半天,覺得這事兒和做藥酒有異曲同工之妙。
——東亞地區有一種歷史悠久且應用廣泛的保健傳統,認為把人參等中藥材放進酽洌的白酒中便可析出藥材中的有益成分,且能酒助藥勢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不知道酒得和哪些成分産生化學反應才能扭轉一級致癌物的威脅……
培養液裏的成分肯定比酒靠譜得多,不然以酒神因子的鬧騰勁,不可能這會兒才出現。它是那種喜歡看樂子的東西啊,花言巧語,要是全世界的核彈發射器在面前,它一定會慫恿塔米斯按下去,把全世界都炸成煙花。
她偶爾想起酒神因子時,會在心裏冷冷評價這東西果然和黑暗之書關系匪淺,一言一行都不能相信。放在以前,她再看到這無恥之鷹在面前撲騰,必然出手揮刀斬于馬下…可惜現如今心态不比當年。
塔米斯抱起手臂,看酒神因子現在又是想作什麽妖。
酒神因子降落在地上撲了撲翅膀,沒作妖,但吃妖。
以迅雷之勢!它的頭向上一仰,還在扭動的藤蔓就這樣消失在了喙間……它居然就這樣把成分可疑的藤蔓給吞了進去。
塔米斯:“。”
這還不算完,酒神因子開始在四周蹦跶着啄食其他藤蔓,蒼鷹現進化為走地雞,咯咯叫着一啄一個準。要是不考慮這些藤蛇是怎麽來的,這一幕居然還有些見鬼的農家樂養殖溫馨感……
就算在接連不斷地被吃掉,剩下的那些扭曲的綠東西仍在向塔米斯蠕動攀行。
真是奇怪,她确定自己身上沒有帶肥料。總不能是想把她現做成花肥吧?
這種就連酒神因子都打不過的戰鬥力…
——?!
塔米斯突然意識到一個盲點。
獵鷹沒有以她為圓心向外捕食,而是撲騰幾下隔幾只才吃一條藤蔓。沒有真空區,只是減少了密度。塔米斯只需要拔出刀,就能掀起半米開外最近的那條藤蔓。
刀光一閃,綠藤切分為二,如被截斷的蚯蚓般劇烈蜷縮彎起。手中确實傳來砍到東西的反饋感,挽起的刀尖上也切實存在丁點不甚明顯的淡綠色液痕。
獵鷹仍在捕食,灰黑蓬松的羽毛底下偶爾展露出同色的絨羽,極黑的彎喙。
這确實是酒神因子,她熟悉它的每一寸線條和翅羽揚起的弧度。
塔米斯緩緩深呼吸。
在以往的無數次幻覺中,它從未幹涉過現實世界。
現在,幻覺和現實的分界線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