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燈籠竹馬……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燈籠竹馬……
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嬷嬷唠家常, 打燈籠竹馬接青梅
如意聽魏紫誇獎自己,還拿王嬷嬷作比較,忙道:“不敢不敢, 我比王嬷嬷差遠了,就是鹦鹉學舌罷了,聽王嬷嬷說的多了, 我就記下來了。”
“魏紫你別聽這丫頭的謙辭, 這丫頭猴精鬼精的,嘴上這麽說,心裏不知在嘀嘀咕咕什麽呢。”王嬷嬷問道:“如意,還有什麽事情?一道說了,你趕緊回去, 夜路不好走。”
“這個嘛……”如意搓着手指, 看着魏紫嘿嘿笑。
魏紫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要自己回避呢,畢竟不是一個房裏當差的人了, 分了房,自己現在是“外人”, 要避嫌的。
如意現在做的事情, 就是魏紫以前幹的差事, 魏紫當然曉得作為心腹丫鬟要謹慎小心的道理,于是魏紫說道:“嬷嬷喝茶,您今晚在這裏歇息, 依然是睡以前的值房, 我看看小丫頭們收拾好了沒有。”
魏紫走了,王嬷嬷喝着金桔桂花茶,“什麽事情這麽神秘, 連魏紫都不能聽,趕緊說吧。”
如意就把今天去松鶴堂找臘梅求援的事情說了,“……一開始,事情都很順利,什麽十裏畫廊鏟冰,臘梅姐姐幾句話就解決了。但後來在三小姐房裏的支出從哪個府裏的帳上支,臘梅姐姐說了句西府的小姐,為何要東府來養,芙蓉姐姐臉上就不好看了,好一陣數落臘梅姐姐呢。”
“芙蓉姐姐的意思是老祖宗用自己的錢養孫女怎麽了,這家裏老祖宗最大,東府的錢就是老祖宗的錢,難道老祖宗花錢,還要手心朝上,找東府大老爺要不成?這是東府養西府的小姐嗎?這分明是老祖宗養自己三個親孫女。”
一聽外甥女被芙蓉教訓了一頓,王嬷嬷嘆息道:“臘梅好日子過久了,犯了忌諱,這話就不應該說。論理,既分了家,長房給老人養老就是了,長房的錢當然是長房的,沒理由去養弟弟的女兒。”
“可咱們這等外戚人家,沒有咱們老祖宗生了太後娘娘,這些年又在宮裏陪伴,咱們張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無論東西兩府,就是分了家,大事都得是老祖宗說了算,這錢自是老祖宗的,只是這話不好明面上說。”
按照封建倫理,講究三從四德,女子婚前從父,婚後從夫,夫死從子,女人就像一個物件,一輩子都得屬于某個男人,是附屬品,但總有例外,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國公太夫人,不是壽寧侯太夫人,在名分上并沒有從子,地位遠遠高于長子壽寧侯。
且張家是外戚,家族榮耀是女人帶來的,不是男人,老祖宗不受夫死從子這條規則的限制。
但是呢,女子三從四德,夫死從子是封建社會的普遍規則,明面上不能挑戰這個規則,張家老祖宗也不能除外。
這就是如意支開魏紫的原因,王嬷嬷的親外甥女說“錯話”被訓斥了,面子上過不去,越少人知道越好,其實臘梅說錯話了沒有?從封建論理上,還真沒有說錯啊,但是芙蓉說錯了嗎?也沒有,芙蓉說的另一樁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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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忙道:“但是臘梅姐姐很聰明的,很快找補,說東府都是老祖宗的,錢當然也是。托詞說東府錢庫虧空,開支艱難。什麽今年要過一個窮年、大少爺的婚禮要等明天收完春租才能辦的體面等等,芙蓉姐姐就說,錢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爺已經解決了雲雲。”
“然後,芙蓉姐姐就要我回紫雲軒,後來她和臘梅姐姐說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給您提個醒,臘梅姐姐今天吃挂落了。”
真是個機靈的丫頭,一口氣把這麽複雜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利害關系也都點出來,王嬷嬷點點頭,“你回去轉告臘梅,就說是我說的,東府那些亂賬一定要丢着不管不問,她爹娘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她能解決了?”
“要她只管頤園的事情,服侍老祖宗出門就行了。以後她爹娘做什麽,說什麽,你一概不理會,做好她的本分就行了,既分了房,當了差,心裏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給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後退一步,方是為奴的本分。”
“現在東府有些事情,連我也看不太清楚了,東府錢庫偌大的虧空,要怎麽解決,我也不知道,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至于大少爺的婚禮,如果東府實在拿不出錢來辦的體面,少不得拿出王夫人的嫁妝來貼補一些,總不能委屈了咱們未來的大少奶奶,被人笑話。”
如意忙道:“我今天從上夜的潘嬸子那裏聽到一個新聞(注:在明代的語境下,新聞就是奇聞趣事,和現代新聞說法不一樣)。我們西府曹鼎曹管事獻了祥瑞大老鼈,龜殼刻着長命百歲,吉祥如意,我們西府侯爺一高興啊,就把皇上剛賜的一個大塌房寶源店給了曹鼎,要他去通州張家港寶源店當掌櫃呢。”
“潘嬸子還說,皇上給東府賜的是寶慶店,也是一個有四百多間倉庫的大官店,或許是這個寶慶店,補了東府錢庫的大窟窿。”
王嬷嬷聽了,啞然失笑,“你畢竟年紀還小,不懂得外頭的買賣行市。塌房确實賺錢,尤其是通州張家灣的塌房,可現在是冬天,運河都凍住了,通州張家灣現在是淡季,幾乎沒有什麽生意,要賺錢,得運河化了凍,南來北往的船只齊聚張家灣,貨物裝進塌房,才有得賺啊。”
“遠水解不了近渴,怕是要等明年春租收起來的時候,才能盼到塌房賺的錢呢。”
“再說了,東府錢庫的大窟窿,不是一個塌房就能補上的。收入要穩定長久,還是得靠田莊,以農為本嘛,只是今年夏天大旱,秋租收不上來,東西兩府一下子都吃緊了,不得已,向皇上奏請了兩家官店塌房,以後偶爾再遇天災,就不怕了。行商賈之事,終究不體面,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如意說道:“原來是這樣啊,王嬷嬷見識多廣,是我異想天開了,差點又鬧笑話——哦,對了,我覺得潘嬸子舉止言語,和別的上夜的女人們不同,她背後應該有靠山吧?”
王嬷嬷笑問道:“潘婆子跟你說過她家漢子是幹什麽的嗎?”
如意說道:“馬夫啊。”
王嬷嬷說道:“這個潘婆子太自謙了,她漢子可不是普通馬夫,她漢子叫做潘達,管着東府馬廊,馬廊裏至少有三四十匹馬和騾子,城外的馬廠裏,還養着五十來匹騾子、馬匹預備着輪換呢,油水可不低。”
“從馬嘴裏摳吧摳吧,再把漂亮的駿馬偷偷借給別人充充場面、騾子給人拉幾趟車,每月可不少掙,早就在外頭買了房子,潘家是個小財主呢。”
見識多廣王嬷嬷嘴裏的“小財主”,那肯定不是一般有錢了,在如意看來,應該是大財主才對。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難怪潘嬸子能去曹鼎家吃席呢,都是富婆!
如意依然有些不解,“既然潘嬸子不缺錢,和曹嬸子一樣過着富婆的日子,為何還要來頤園上夜?現在這大冷天的,我匆匆從頤園趕到東府,穿再多也冷,上夜就更冷了,有錢人吃這個罪,何苦來!”
如意心道,我要是有這些錢,大冬天就在窩在炕上玩我的娃娃們,何必受着這個罪!
長夜漫漫,王嬷嬷慢悠悠跟着如意說着家長裏短:
“就說你還小嘛,等你将來嫁了人成了家,身後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等着你去操持,你就曉得為什麽潘婆子要來上夜了。”
“這女人吶,你在家裏操持一家人吃喝拉撒,打點的再妥帖,在外頭看來,甚至在家人看來,都是吃閑飯的閑人,不幹家務做什麽?”
“家裏人吃着你做的熱飯,穿着你洗幹淨的衣服,地上,炕頭上每天打掃的幹幹淨淨都是應該的,你從早忙到晚,還一文錢都賺不到。”
如意說道:“以潘家的財力,雇幾個人做家事總該可以吧?”
王嬷嬷反問道:“你在家裏做家事嗎?”
“啊?”向來口齒伶俐的如意一下子結巴了,“我……我也做一些……就是……就是做的不多,我想幹點什麽,我娘就說,放着我來,你去找胭脂玩吧。”
王嬷嬷說道:“這就對了,不做家事的人,不曉得家事有多麽瑣碎,從早到晚的一堆事,第二天,還得把這一堆事重新做一遍,做一輩子——得天天吃喝拉撒不是?”
“別說潘婆子這種小財主了,即使是豪門大戶人家,也不是雇人就能徹底放手的,還是得自己操心,否則,要被下人反過來拿捏。”
“潘婆子在家裏煩得很,說操持家務比上夜還累,又沒得錢拿,還不如來頤園弄個差事,說出去是伺候老祖宗,多體面,她漢子也不好說什麽。夜裏吃點酒,和一群女人說說話,再漫長的長夜也就過去了。再說上夜是上一休二,又不是天天上夜。”
如意感嘆道:“原來有人在頤園當差,不是為了月錢打賞,就是不想回家操持家事啊!”
你的目的我的目的,人人都不一樣。
王嬷嬷笑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鑽錢眼裏去了。”
如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想不為賺錢我大冬天夜裏跑來跑去的作甚,不就是賺錢讓我和娘有好日子過嘛。
這時,門外有個丫鬟說道:“王嬷嬷,王管事在外頭等您,說知道您今天到了東府,特來接您回家住。”
這個王管事就是王嬷嬷的相公,王善,一直管着先侯夫人王氏的嫁妝田地和鋪子。
王嬷嬷隔着門說道:“你跟他說,我已經睡下了。”
“是。”丫鬟應下走了。
如意心想:哦,又一個不願意回家的已婚女人,不曉得王嬷嬷不回家是什麽原因呢?
你的原因我的原因,大家不一樣?
如意正思忖着,王嬷嬷端起金桔桂花茶,問她:“還有什麽事情嗎?”
王嬷嬷不想讓如意窺探到自己的家事,于是端茶送客。
如意說道:“還有一樁事,就是聽鹈館和梅園原先的丫鬟婆子以後聽誰的話?從那裏領月錢?”
王嬷嬷說道:“三位小姐都大了,要學會當家理事,聽鹈館所有人都聽三小姐的,月錢以後會發到三小姐那裏,從三小姐手裏發下去。”
“梅園住着兩位小姐,二小姐從東府帶進來的房裏的丫鬟婆子自然聽二小姐的,也從二小姐那裏領月錢。”
“大小姐居長,除了二小姐的人,其餘所有人都聽大小姐的,月錢也從大小姐手裏支。”
如意說道:“我明白了,以後紅霞胭脂等梅園舊人都聽大小姐的便是了,梅園的梅樹和仙鶴,也都歸大小姐管。從這個月開始,我就不用算梅園和聽鹈館的月錢,以後也不用管這兩個地方的事了。”
如意一下子就抓住了有利于自己的地方,這兩個地方分給三位小姐們,不歸王嬷嬷管了,我還少了一部分活呢!
真是太好了!
王嬷嬷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老太太想要三個孫女學會料理日常瑣事,等三位小姐們搬進來,各房管各房的,缺了什麽,或者領月錢,都直接從頤園官中裏支去,不用來紫雲軒找我了,倒也省事——還有其他事情嗎?”
如意說道:“臺賬上的那些事情已經說完了。”
王嬷嬷說道:“既然如此,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快回承恩閣,明天紫雲軒還得你去當班。”
如意告辭,轉身走了。
王嬷嬷突然又道:“回來。”
如意忙道:“嬷嬷還有什麽交代?”
王嬷嬷說道:“說了這麽久的話,你手爐裏的炭應該滅了吧,換上新炭再走,這寒天臘月的,皮都不凍破了你的。”
如意用火鉗換新炭,心想又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的這一套。
如意換炭的時候,王嬷嬷說道:“明天我要跟着媒人、侯爺、大少爺等人去慶陽伯府提親,中午肯定留在伯府吃酒,下午或者晚上的時候就回紫雲軒了,你晚上不用來東府找我。”
如意應下,這回告辭時王嬷嬷沒再說什麽。
天冷,如意怕凍手,來東府的時候就沒有打燈籠——因為捧着手爐取暖,就沒有空出的手掌燈,好在臘月初九的夜裏沒有雲朵遮月,憑着月光也能勉強看着路。
如意是從東府後門裏走出來的,路上的雪鏟的很幹淨,如意腳下的羊皮小靴踩着青石板路噔噔作響。
如意獨自走在狹長的小巷,不由得有些害怕,于是加快了腳步,先是快走,而後跑起來了,希望早點回到頤園。
如意跑着跑着,看到前方有一點光亮,以為遇到了打更的人,心中就不怕了。
走着走着,覺得不對,打更的人會敲梆子,前面的光亮處沒有聽到梆子的聲音。
不會是鬼火吧?
恐懼湧向心頭,如意停住了腳步,心想要不折返回東府,厚着臉皮找王嬷嬷借宿一宿——反正在承恩閣的時候,她們也在一起睡過一夜。
如意正在打退堂鼓的時候,光亮處傳來的聲音,“前面是如意嗎?”
是吉祥的聲音。
如意忙大聲道:“是我呀!”
吉祥提着一盞氣死風羊角燈籠快步跑過來,“我看你一直沒回頤園,就來東府後門這裏瞧瞧,怎麽忙到這麽晚。”
原來吉祥這幾天都在東門該班,他吃晚飯的時候看見如意背着氈包從頤園出來去了東府,一直到落了鎖,都不見如意回來,有些擔心,就提着燈籠過來找。
如意看到吉祥,頓時覺得比看見打更人還壯膽,心裏暖暖的,說道:“今天紫雲軒一堆事,件件都要給王嬷嬷回明白了,不知不覺就晚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