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回:一日游兩人得厚賞,說月錢嬷嬷……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一日游兩人得厚賞,說月錢嬷嬷……
第三十六回:一日游兩人得厚賞, 說月錢嬷嬷給機會
如意替花椒接過了漚子壺,心想這又是個麻煩事——倘若有人問花椒,這漚子名貴, 不是咱們的份例裏有的,誰給你的?
花椒能直說是三小姐給的嗎?
哎呀,真是糾結啊。算了, 這不關我的事, 我把東西交給花椒就行了。
張容華繼續臨摹,看得出她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如意覺得已經描的很像了,張容華還是不滿意,廢了兩張畫稿, 到第三張才滿意, 畫畫的時候全神貫注,不要喝茶也不吃果子,就好像天地之間, 只有她和畫。
約過了半個時辰,張容華停筆, 吹了吹畫紙上的墨, “好了, 要朱砂上來收拾吧。”
如意跑到一樓去叫朱砂,兩人一起上了五樓,朱砂收好文房四寶, 張容華拿着畫紙, 三人都出去了,如意關門落鎖,把鑰匙放在左襟暗兜裏。
朱砂笑道:“人家鑰匙都挂在腰間, 你放到懷中,也太小心了。”
如意拍了拍胸,“落袋為安嘛,在腰間叮鈴哐啷的,總覺得不安全。”
三人回到一樓,大小姐張德華和二小姐張言華正在喝茶吃點心聊天,三小姐也加入了,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王嬷嬷進來說道:“老祖宗醒了。”
三位小姐連忙放下茶盞,穿上皮襖,去了大院正房。
如意朝着蟬媽媽使了個眼色,蟬媽媽趕緊跑去後罩房,叫醒了因喝醉躺在如意床上睡覺的來壽家的——上了年紀,不勝酒力,原本只是歇一歇,後來睡着了。
來壽家的本就是和衣而眠,她立刻起來,穿上鞋子,用已經涼透的茶水漱口,打開香包,含了一顆除口臭的丁香,然後拿出一個紅封塞給蟬媽媽,“今天辛苦你了。”
蟬媽媽後來打開一瞧,裏頭居然是十來個金馃子,加起來至少有二錢重——這差不多值二兩銀子啊!
須知蟬媽媽一個月月錢只有三百錢,這個打賞相當于六個月的月錢呢。只是帶着來壽家的歇個午覺,再叫醒她,就比她上夜巡邏半年賺的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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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媽媽把金馃子分給如意一半,說道:“我只是引來壽家的過去歇息,再叫她起來,她睡的是你的房間,這打賞本就有你一半。”
如意對蟬媽媽生了三分敬意,蟬媽媽雖然窮,但做人做事都很敞亮。
如意只接過一個金馃子,說道:“這個就夠房錢了,來壽家的本就是賞給你的,她這個人要做孤臣的,從來不欠人人情,她不想欠你的情,給你重賞,你就拿着呗。”
推來推去不好看,蟬媽媽不再堅持,想着以後做點什麽再貼補給如意,就收了剩下的金馃子,說道:“都是說來壽家的不好相處,我怎麽覺得還行,挺和氣的,沒有輕賤對待我這種下等婆子。”
如意笑道:“其實我也覺得她還行,不是那等得勢就輕狂的,只是東西兩府上上下下,來壽家的得罪人太多了,大家都說不好,也就媽媽你說來壽家的和善。”
且說另一邊,正院大炕房裏,老祖宗午覺醒來,一看天色,“哎喲,都這麽晚了,什麽時辰?”
一旁服侍的芙蓉看了看腰間的西洋懷表說道:“快申時了(約下午四點)。”
老祖宗忙道,“快,穿衣,三個丫頭呢?”
這時大小姐張德華引着兩個妹妹進來了,“老祖宗慢點起,小心起猛了頭暈,我們下午在承恩閣裏喝茶賞梅來着,容華妹妹還臨摹了米芾的畫。”
三小姐張容華忙把自己剛畫好的假山石圖給老祖宗看。
老祖宗卧床看畫,滿意的點頭,“畫的好,芙蓉啊,把畫裱起來,就挂在我的書房裏。”
“是。”芙蓉雙手接畫。
臘梅上前一步,問道:“老祖宗,今天晚飯擺在那裏?”
老祖宗睡眼惺忪,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怎麽覺得剛吃了午飯又要吃晚飯了,老咯,走了幾步路,喝了點酒,就睡到這個時辰。”
芙蓉笑道:“老祖宗為家裏操勞這些年,晚年了就該這樣享清福,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您要是沒胃口,就要廚房晚些擺飯。”
張德華也忙道:“我們三姐妹下午吃了一些點心,這會子也不餓。”
老祖宗聽了,心裏很是舒坦,她拍了拍大孫女的手,說道:“那就擺在松鶴堂吧,乘着太陽還在,沒那麽冷,我們祖孫慢慢走回去——花椒,記得把開花的綠萼梅帶回去,回去繼續賞梅。”
花椒乖巧的應下,說道:“梅花的切口用火灼過了,用泥漿封住,還能賞個兩三天。”
這時,來壽家的匆匆趕來了。老祖宗打趣道:“你怎麽才來啊,我孫女們都比你來的早。”
來壽家的睡了一下午,此時精神好着呢,笑道:“怕喝多了吐到老祖宗裙子上,我找了個清淨的地方歇息,沒想到睡迷了,這會子才醒。”
老祖宗感嘆道:“我們都老了,喝幾杯就撐不住,想當年還在滄州的時候,一壇子花雕都休想醉倒我。”
來壽家的走近了,曲着腿,半邊屁股坐在炕上,半邊屁股在外頭,“人都是會老的,醉了就睡會,誰還敢嫌咱們不成——老祖宗,我服侍您穿衣。”
來壽家的精心服侍老祖宗,芙蓉倒是退了一射之地,芙蓉也不惱,一件件的把在熏籠上已經暖過的衣服遞給來壽家的。
之後,老祖宗一行人離開承恩閣,花椒依然用一塊棉布把花枝連梅瓶都包裹住了,伺候祖宗似的,親手抱着花瓶跟在後面。
走下八十一個臺階,老祖宗本想繼續走回松鶴堂,但下了臺階之後,雙腿發軟,此時還起了風,芙蓉等人連忙勸老祖宗坐暖轎。
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老祖宗聽勸,坐上了八人擡的暖轎。
三位小姐也上了兩人擡的小轎。
小姐們的轎子沒有暖爐,但是有裝有炭火的腳踏,手裏再抱個手爐,坐在裏頭也不算太冷。
三小姐張容華坐在轎子裏,松了口氣——其實下了臺階後,她也快走不動了,只能強撐着。
承恩閣裏,如意看着四頂轎子漸漸走遠了,長舒一口氣:可算忙完了!
承恩閣裏還有米芾真跡,如意要守着,所以依然要蟬媽媽先去飯堂吃晚飯,給她捎帶回來就行。
如意等着晚飯,蟬媽媽提着食盒回來了,身後還跟着胭脂和紅霞!
紅霞聲音清脆尖亮,就像個唢吶似的,老遠就叫道:“如意,我們給你帶好吃的了!蟬媽媽今天請客,點了四個菜,都是大廚房現炒的!”
蟬媽媽今天得了來壽家的打賞,手頭有錢,就請她們三個女孩子吃小竈現炒出來的好菜。
蟬媽媽把菜從食盒裏拿出來,鲫魚蘿蔔湯、山藥肉圓子、燒羊肉、春不老(雪裏蕻)炒冬筍,一碗白粳米飯。
蟬媽媽慈祥的微笑,“快,趁熱吃。”
如意一邊吃,一邊把今天花椒獻綠萼梅花枝、得了老祖宗眼緣、終于熬出頭的事情講給胭脂和紅霞聽。
紅霞聽到花椒一整天都陪着老祖宗時,喜笑顏開,“就該這樣,那些不要臉欺負人、要花椒提着馬桶從松鶴堂到承恩閣的丫鬟估摸氣得晚上都睡不着哈哈!”
胭脂也為花椒高興,但是她更擔心如意,說道:“這麽說,你今天和打門簾的、還有要我扛梅花枝的丫鬟都吵嘴了?你一下子得罪了兩個人,以後可怎麽好啊。”
如意根本不在乎,說道:“大不了就離了這園子,天塌不下來,反正我來這裏是為賺月錢,可是不是來受氣的。”
“還有,我打聽清楚了,那個偷懶要你扛梅花枝的叫做枇杷,她表姐是東府周夫人的大丫鬟白梨,打門簾那個想把我趕走的叫做碧蓮,是西府崔夫人陪房的外孫女,兩個人在松鶴堂混的都不怎麽樣,現在花椒正得寵,枇杷和碧蓮兩個可不敢再欺負她了——她們兩個要是不長眼再惹我呀,我就讓她們知道姑奶奶今天怼她們還算是口下留情的,真吵起來,兩個一起上我也不懼的。”
如意有四泉巷溫暖的大家庭給她兜底,所以她放得開,不像別人那樣有顧慮。
更何況,如意剛剛經歷過生死劫難,把她的血勇給激出來了,眼睛一瞪,滿是殺氣,很能唬住小丫鬟。
蟬媽媽說道:“如意是占理,我今天都在承恩閣,我可以為她作證,就是吵架,也要講理不是。”
紅霞一聽,問胭脂,“扛梅花枝是怎麽回事?怎麽沒聽你講過?”
胭脂一愣,哎呀,剛才只顧着怕如意被人報複,忘記紅霞這個鞭炮了。
如意就把臘梅要枇杷去梅園砍兩顆還沒盛開的梅花枝扛回來,枇杷卻指使胭脂幹活的事情說了。
紅霞拍案而起,“這個死枇杷、爛枇杷,敢欺負胭脂,我非撕了她不可。”
“稍安勿躁。”如意按着紅霞的肩膀,要她坐回去,“你是東府的人,我問你,一表三千裏,枇杷是白梨表了幾表的表妹?”
紅霞說道:“是親表妹,她們的母親是親姐妹,都是張家家生子,白梨的母親嫁給了周夫人的陪房周富貴——就是剛死的那個周富貴,她母親早就死了,所以周富貴到處浪。”
“枇杷的母親嫁的是咱們府裏的家生子,都在東府當差,母親現在是針線上的小管事,父親在錢庫——正是我姨爹的手下。”
說到這裏,紅霞拍着胸脯說道:“你放心,有我姨爹在,枇杷這小蹄子不敢為難你的。”
這就是人情世故,人脈關系的作用了。
胭脂聽了,不禁說道:“阿彌陀佛,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如意沒事了。”
因昨天回四泉巷,鵝姐講好些張家的掌故,尤其是家奴們取名字的講究,要看主子的喜好,如意在心裏留了意,沉吟道:
“枇杷和白梨……算起來都是東府周夫人的人,都是水果啊,周夫人是不是喜歡用水果給丫鬟取名?”
“就是啊!”紅霞贊道:“如意腦袋真是好使,我們東府先侯夫人喜歡牡丹花,丫鬟們以各種牡丹為名字。現在的周夫人不喜歡熏香和花香,只喜歡果香,她屋裏頭常年擺放着各種應季的水果,不是為了吃,就是喜歡聞味,水果放蔫吧了就賞給下人們吃,再換上新鮮的水果,橫豎周夫人的陪嫁田莊多,有好幾個果園,專門種果子呢。”
一聽這話,蟬媽媽說道:“聽說周富貴死的不體面,他女兒白梨估摸不敢在這個時候興風作浪,這會子周夫人病了,白梨一定貼身伺候,也沒功夫理會。只是終究是結了仇,還是防着些。”
蟬媽媽經歷的事情多,說的很有道理,紅霞說道:“東府我也有親戚朋友,會盯着她們的。”
如意腦子轉的飛快,說道:“這事倒不用勞煩你,你姨爹來祿在東府是中立的,兩邊不站,何必讓他為難,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還是找王嬷嬷和魏紫她們。”
紅霞笑道:“我怎麽沒想到呢?你一個西府的丫鬟比我還了解東府,沒錯,牡丹花和水果,在東府就是死對頭,你找對人啦。”
又搞清楚了一串人情關系,這個頓飯吃的如意大有收獲,正說着話,松鶴堂派來了兩個婆子,婆子笑道:“今兒老祖宗在這裏玩的高興,這是賞你們的。”
婆子們給了如意和蟬媽媽每人一匹灰褐色的絨布。
如意和蟬媽媽都抓了一把錢,謝了兩個婆子,還殷勤的送到了山下。
回到承恩閣,蟬媽媽不認識這布,“這是什麽?又輕又薄又暖和,就像雲朵似的。”
紅霞見識多廣,摸了摸絨布,說到:“這東西很貴的,是甘肅蘭州的絨褐布,是用羊毛絨紡了線再織成布,這一匹至少值五兩銀子呢。”
“阿彌陀佛!”蟬媽媽又驚又喜,嘴裏直念佛,“我一年都攢不下這些銀子啊。”
如意跟着鵝姐長見識,但這種珍貴的衣料還是很少見的,如意愛不釋手的摸着蘭州絨布,說道:
“太好了,我還絞盡腦汁想着如何用五百錢月例銀子給娘買好東西,錢太少,不好買,剛好這東西送上門了,我用這個蘭州羊絨布給我娘,還有鵝姨她們做一身暖和輕柔的羊絨襖過年,五百錢就給鵝伯伯買個好東西,人人有份。”
其實如意打算第一個月錢都給娘花,第二個月月錢再給鵝姐和鵝姐夫買點什麽——五百錢實在太少,第一個月就分給三個長輩,三瓜兩棗的實在是不夠分,現在不一樣了,有了老祖宗的打賞,三個長輩都能顧及到。
胭脂手巧,說道:“我來給你裁,這絨布需要挂上裏子,否則容易變形的,還會摩擦掉毛,裏子用普通的棉布和絹布就行了,裏布需要先過兩遍水,裏布一旦縮水,面布也會跟着皺。絨布也要先噴一點水,用熱熨鬥熨幹,也是先縮一縮水再裁。”
如意說道:“我帶進來的箱籠裏剛好又一匹上好的杭州白絹,就用來裁裏子吧。”
現在天黑,看不清,怕不好打粉線,萬一裁壞了這麽名貴的料子就毀了,如意和胭脂約定好明天白天再裁。
蟬媽媽舍不得把蘭州羊絨布做成衣服,“我得收好,平日摸一摸,瞧一瞧,以後拿出去換成錢吧,我這個年紀,要攢點棺材本。”
蟬媽媽将臉貼在絨布上磨蹭,“真軟,真舒服,若不是害怕來世投畜生道,我都想穿着絨布做的衣服妝老。”
老就是死,妝老就是穿着衣服進棺材的意思。通常穿着下葬的衣服不能是毛皮的,害怕來世投胎成畜牲,當牛馬。
紅霞也很羨慕,說道:“我想好了,要爹娘帶我去雲想樓做一套蘭州絨布的衣裙過年穿。”
如意心想:怪不得都想往松鶴堂裏頭擠,老祖宗手指頭裏随便漏點什麽,就比一年的月例銀子還多!
鵝姨說過,伺候老祖宗,等将來放出來,至少能攢下好幾百兩銀子呢,這一點都不誇張啊。
得了蘭州絨布的重賞,今天的疲倦一掃而空,晚上的時候,如意興致勃勃的等王嬷嬷來換畫。
王嬷嬷伺候完老祖宗用了晚飯就過來了,如意麻利的爬梯子把畫換好了,一卷一卷的遞給王嬷嬷。
王嬷嬷都放進包袱裏捆紮好,問:“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如意笑道:“得了老祖宗的重賞,當然高興了。”
王嬷嬷笑道:“瞧你那點出息,一匹絨布而已,樂成這樣。”
如意也不害臊,說道:“我一個三等丫鬟,能有多大出息?那布值五兩銀子呢,是我快一年的月錢。”
王嬷嬷說道:“你難道一直當三等丫鬟?你要是升了二等、一等,月錢不就漲上去了嗎?”
如意說道:“那有那麽容易往上升,我自己的差事不出錯就阿彌陀佛了。”
王嬷嬷說道:“現在有個機會,看你想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