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珍惜、慎重啊
珍惜、慎重啊
湯校長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心中明了，笑道：“阿岷快去換衣服，同學好不容易來，帶人家去冷飲店坐一坐。竹青同學，來，沙發上坐，等一會兒。”
兩人像聽到命令的德牧犬，一個回房換衣服，一個落座把同學錄遞上。
湯校長接過同學錄翻看幾頁，順手放在茶幾上，笑：“那臭小子，哪裏有這麽細的心，多虧你想着他。”
“是我們班徐灣組織的，每個同學都參與了。上次去半邊天爬山，他出錢請我們吃飯唱歌，我們也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感謝，買了籃球，希望他用得上。”竹青把網包裏的籃球遞過去。
“用得上、用得上，男孩子哪有不喜歡籃球的。”湯校長不知怎麽想的，突然指着牆上的玻璃相框問道：“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家的裝飾，有臭小子的光屁股照呢。”
“外公！”湯嘉岷的房間猛然拉開，他已經換好外出的T恤長褲，神色有些羞惱。幾句話的功夫，不到三十秒，他就換好了。
“喊什麽，我說兩句話還不行了，誰不是從光屁股過來的。”湯校長一張一張講解過去：“這是他剛滿月的時候。”
一個白白胖胖的嫩包子，被放在草地上，他還不能自主坐直，一只手出鏡，扶住他。
“一歲的時候，可調皮了，滿屋子爬。”
一個小藕人，胳膊、腿上全是米其林輪胎，漂亮的母親抱着她，身子微微後仰，英俊的父親一手摟着妻子，一手搭在兒子小肩膀上，背景是漂亮的別墅，典型的、完美的三口之家。
“三歲的時候……七歲的時候……十歲的時候……”
照片有些單人、有些合影，只是漸漸的父親不再出現在合照中，母親多陪伴了幾年，身影也漸漸消退。湯嘉岷的神情從純真愛笑，變的嚴肅冷俊，笑容漸漸從照片中退場。
“阿岷的名字可是我翻了好久的字典，洋名不說了，他媽是中國人，他也是中國人。竹青同學，你知道我給他取嘉岷是什麽意思嗎？”
竹青誠實搖頭。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我當了一輩子老師，也是盼着桃李滿天下。他出生的時候，我正在讀毛主席的詩選，電話打過來，闖入我眼睛的就是那句：更喜岷山千裏雪，三軍過後更開顏。阿岷的媽媽有了他，對她的婚姻來說，也是翻過岷山，應該開顏了。”湯校長引而不發，關于女兒的婚姻，涉及到不同的國家、意識形态、信仰、階層，太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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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天氣越來越熱了，再不走，太曬了。”湯嘉岷不願聽這些陳年舊事。
“臭小子，越大越不聽話，去吧，去吧。”湯校長揮揮手，他還有很多話想說，只能留待下次了。
湯嘉岷和竹青沉默地下樓，在院子裏的香樟樹下站定。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中間隔着将近一米的距離，只是站着，沉默，誰也不願先開口。
竹青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是什麽時候重生的？什麽時候知道我重生的？你知道我對你的愛慕了嗎？你願意接受這份愛慕了嗎？
但，竹青問出口的是：“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抱歉，竹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妹妹、最合拍的事業搭檔……”
竹青狠狠擺手：“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太傷自尊了，表白還未出口，拒絕已經擺明。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喃喃：“幸好我沒有穿紅裙子參加聚會。”
世上有無數條紅裙子，但湯嘉岷眼中紅裙子已經與周琉月、與初戀、與求而不得劃上等號。如果，萬一，當初一念之差，穿上紅裙子，走到湯嘉岷面前……竹青肯定羞憤欲死。她不能接受一個處心積慮、祈求垂青的自己。
“竹青，還好嗎？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湯嘉岷過來扶她。
“現在你知道了。”竹青擡頭，琥珀色的瞳仁閃着水光，仿佛在訴說請求。
湯嘉岷從來沒有如此仔細觀察過竹青的眼睛，都說中國人黑發黑眼黃皮膚，可是竹青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溫潤光潔。湯嘉岷不願虛言欺騙，“難道世上只有愛情這樣虛無膚淺的一種感情嗎？我們并肩戰鬥、相扶扶持，友情、親情，難道就低一等嗎？”
竹青搖頭，借這個動作擦掉眼淚，“偷換概念，詭辯一向是你擅長的。難道？”竹青嗤笑，“難道這個時候，你還要用話術诓我？”
“竹青，我發誓，我拿你當親妹妹一樣疼愛、倚重……”
“你想追求周琉月？”竹青把洶湧的情緒壓下去，情緒海下暗濤翻湧。
“我……”這時候說想太殘忍，說不想，辦不到。
“我知道了。”竹青盡量平靜，“我知道了，就這樣吧。不要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誰年輕時候沒有喜歡過幾個人，時間會撫平一切的。”
“竹青！”湯嘉岷拉住要走的竹青，等人真停下了，他又不知該說什麽，嘴唇噏動幾下，湯嘉岷只能許下承諾：“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你知道，我的手機對你24小時開機。無論什麽事，都可以。我是你永遠可靠的哥哥、好友。”
竹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幅度很輕低點頭，飛快走出了香樟樹營造的陰涼。
湯嘉岷站在樹下陰影裏，看着她越走越快，奔向夏日烈陽，晃眼的日光照的他有瞬間虛焦，好像，好像竹青跑進了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湯嘉岷站在院子裏，望着竹青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湯校長在樓上，收回探出窗外的腦袋。年輕人啊，總是要兜兜轉轉、百轉千回才能明白自己要什麽。
竹青板板正正坐在書桌前，手腳發麻也不願動彈。這是她的做重大決定時的習慣，總覺得必須讓身體受點兒苦，才能抵消心理上的苦。
“你為什麽不願意再争取一下，老話說烈女怕纏郎，一切文藝作品裏，越真摯的感情越要受到艱險的考驗，你有大機緣重生，證明世界意志偏愛你，為什麽不再争取一下呢？”腦海裏，争取派的聲音激烈地诘問。
“喜歡的人追求是追求，厭惡的人追求是騷擾，我對他的确是真摯的感情，将近十年，那些時光不是假的。可是，我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我重生想彌補自己的遺憾，他重生也想彌補他的遺憾，換位思考，如果這時候有人死纏爛打追求我，我只會覺得厭煩。”另一個放棄派的聲音反駁。
“感情是有變數的，也許他現在喜歡周琉月，深入接觸之後發現不喜歡，你仍然有機會。”
“邏輯不成立。如果感情會變化，他可能有一天不喜歡周琉月，我也可能有一天不喜歡他，為什麽不把這一切交給時間。如果感情不會變化，我們之間就是一個無解的環。退一步說，如果、萬一，真有他不喜歡周琉月的一天，我願意靜靜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争取派怒其不争：“天真！軟弱！毫無意義的虛高道德感！任何成果都是争取來的，不是等待來的。你清楚這個規律，你從一個小鎮做題家成長為企業高管，你的一切都是努力、勤奮，不停争取來的。你只需要再次驗證這個規律，你可以的，不要放棄！”
放棄派反駁：“是的，在別的事情上，争取能換來成果，但感情不可以。古往今來，無數事例已經證明，感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懦夫！不要總為你的軟弱找借口，你們有深厚的感情基礎，你再努力一下，可能把友情轉化為愛情。你就是不願意放下自尊，你連一條紅裙子都不願意穿上！不必要的自尊，只是自卑的體現。”
“是的，我自卑，學書法是為了有便宜技能拿的出手；明明有錢，卻舍不得置辦顏料，所以學電子插畫。為愛好花幾十萬，我覺得自己不配。我不是自卑，我只是追求性價比。我也愛自己，太愛了，才不願意放下自尊去穿上那條紅裙子。一個假設，如果這份愛得到回應的前提是，我穿上紅裙子扮演某個人，或者我用過往的情義綁架他，或者我利用先知欺騙他的認知，任何一種假設，我都不願意做。”
放棄派越說越堅定：“如果嫁給他，不，只是和他戀愛，我都将得到數不盡的財富和崇高的社會地位，但我們都明白這樣的感情不長久。本來我們之間就面臨着巨大的階級、經濟差距，唯一的感情基石還不堅固，大廈坍塌只在一瞬間。”
“他的父母已經重複過這樣的例子，我不能再走老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就是父母無法挽回的感情，如果我對他的愛是真的，為什麽要走這樣一條可預見的道路，讓他成為了曾經發誓不會成為的父親那樣的人。”
争取派做最後的争取：“你知道自己放棄的是什麽？也許大廈會坍塌，但至少存在過。”
“知道。可能獲得一份真摯的感情，确定獲得無數財富。但是……但是啊，我付不起這樣的代價，我的自尊不允許。竹青，我親愛的竹青，重生這樣大的機緣，珍惜、慎重啊。”
争取派沉默，默認。
就這樣吧。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門外，竹林問：“小葉子，在嗎？下午飯吃什麽啊？”
竹青回過神，手腳酸麻、幾乎不能動彈，她看了一眼挂鐘，下午五點，從她回來坐在卧室的書桌前，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
“馬上來。”竹青嘗試活動手腳，針紮一樣，酥酥麻麻，電視劇裏男女主要用幾十集拉扯的劇情，她用了四個小時做決定。看來，她即便意外獲得重生這樣的大機緣，依舊不是女主角。
“咋了這是？摔了啊？”竹林看到女兒一瘸一拐扶着牆，擔心問道。
“趴在桌上睡了一覺，壓麻了。”
“這孩子，床就在邊上。”
“嘿嘿，在教室睡習慣了。爸，你咋這時候才回來，下午簡單吃點，我去菜市場稱半只烤鴨，你煮面吧。”
“大熱天的，吃肉沒胃口，我買了小涼菜，吃個番茄雞蛋面吧。”竹林邊說邊往廚房走，“剛從派出所回來，陪你表姑去問問陳麒的事。”
“結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