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趣的大人
無趣的大人
竹青被同學們簇擁着去了劉媽家樓下的亭子，嗯，就這麽奇怪，學校沒給高三畢業生開教室門，陸陸續續來的同學都去班主任家裏填志願。
劉老師的家是學校的教職工家屬院，客廳堆不下這麽多學生，移步到樓下的亭子裏。
亭子上提着字——“大公亭”。校史記載，一中的前身是一座書院，當年有仁人志士受到孫中山先生感召，立志通過教育改變世界，實現天下大公。學校裏有大公亭、中山湖，雖然同學們叫它大涼亭、水蕩子。
劉老師坐在涼亭裏，是桌上攤開一本三指厚、A3開的《報考指南》。學生們都是陸陸續續來的，劉老師已經在涼亭裏待了好半晌。
“竹青來了，快來，昨晚上睡着沒有？你看我這黑眼眶！”劉老師和藹招手，讓她過去坐。
“劉媽操心我們嘛~我給你捏肩~”竹青過去捏了兩把，被拉着手作勢打了兩下。
“就你作怪！”劉老師笑問：“準備好考啥大學沒有？”
“想好了，第一志願是複旦的政治學，第二志願是複旦的哲學系，第三志願是複旦的法學。”
劉老師被一連串複旦打蒙了，只能猜道：“你……你家裏要你非考複旦不可？”
“不是，我自己想考複旦的。”上輩子她的成績沒這樣耀眼，但也上了一本，在北京讀大學，畢業之後才和湯嘉岷相遇，進了他的公司。但是！竹青絕沒有戀愛腦，她認真規劃了自己的學業。“我想過了……”
“你想清啥呢！政治學？你幹啥不報人大？人大才是培養政治家的搖籃！哲學系？這又是啥，你別怪劉媽說話難聽，你家也不是啥大富大貴的人家，哲學？畢業了怎麽找工作？你看哪個單位招哲學的？法學就更別說了，五院四系它占哪個啊？你知不知道五院四系是啥？”劉老師的問號只差問到竹青的腦門上。
竹青理解，她拉着劉老師的手，語氣溫和而堅定，“我知道，中國政法、西南政法、華東政法、中南財經政法、西北政法是國內最好的政法大學，北大、人大、武大、吉大的法學系也是最好的，北大這樣又是名校又是王牌專業的，畢業了考公檢法，一輩子安安穩穩，當律師，前途無量。”
“劉媽，我知道的。可這也好、那也好的，我夠得上嗎？今年理科一本分數線498，我考了623，聽起來高出一百來分，可按往年的推算，今年複旦的錄取分數線在620左右。”
“今年題難，大家分數都低……”劉老師打斷。
“知道。題難，大家分數都低，錄取線也低；題簡單，分數都高，複旦的分數線高的時候彪到過680。我也是占了題難的便宜。”竹青娓娓道來：“劉媽，你放心，我沒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我這分數，在頂級名校面前就是擦邊線，我要是報複旦的數學、臨床醫學、微電子工程這些，沒有650想都不要想。我要麽去頂級名校當鳳尾，要麽去次一等的學校當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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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我報政治學、哲學這些，就完美規避掉問題。如果我學得不好，畢業之後不考研，出來考公考編，複旦的名頭就是最好的光環。如果我要繼續深造，這樣的基礎學科才是我最該學的。”
“複旦是真正文理均衡發展的學校，工科我有自知之明，夠不上那些高精尖的、專業度非常高的專業，文科性質的我反而能墊墊腳。我也知道，大家可能對文科有偏見，覺得文科，尤其是這樣打基礎科學沒前途，前途、錢途都沒有。可學習，學的不就是思維方式、學習方法嗎？”
“我現在才十八歲，大學畢業也就二十二，以後一輩子學習的時間還多，如果急功近利學一個技術性學科，也許目前能有好的發展，但過十年就用不上了。劉媽，您有經驗的，當年四大員多牛啊，現在誰還把司機當回事兒？當年中專也是橫着走，現在誰還聽說過中專？我如果能在大學培養良好的學習思維，才是我以後源源不斷進步的保障。”
“您是明白人，名校的好處不用我多說。我是這麽打算的，最好的情況是第一志願政治學，到學校之後輔修第二專業哲學，複旦的經融學是王牌專業，我耳濡目染也該學個眉眼高低啊，就跟走在火鍋店，一身火鍋味兒一樣。現在世界上最頂級的大學都會開設PEE課程，社會人文科學基礎學科，政治學、哲學、經濟學，交叉培養，培養頂級的政治家、企業家、社科類學者。”
“跳起摸高，劉媽，我現在的思路就是跳起摸高。上一個名校保底，然後墊墊腳，看看有沒有希望在名校裏選個相對好的專業。對我而言，排名靠前的、能賺錢的，不是最好的，符合我這不上不下情況的，才是最好的。”
“劉媽，難道我不想上清華北大嗎？我也想啊！可我夠不上啊，這已經是我這現有條件下，最好的選擇了。你放心，大城市機會多，我要是沒錢了，去複旦的附屬醫院熬夜排隊，當黃牛也能把生活費掙出來。”
劉老師怔怔看着竹青，在封閉的十八線小縣城，很少有人把未來規劃得這樣清楚，竹青說的有些信息，有些甚至是她都不知道的。
“你想清楚了，劉媽就不勸你了。”劉老師拍拍她的肩膀，“活到老學到老，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啊。”
劉老師轉頭對圍觀的同學招手：“來，她不需要我操心了，你們誰有要問的，抓緊時間啊。”
來填志願的同學都聽呆了，原來填志願、選學校的考慮這麽多嗎？
“我的天呢！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徐灣在身後拍拍竹青的肩膀，作為鯊魚夾狂人，她今天戴了喜慶的大紅色緞帶蝴蝶裝飾鯊魚夾，“天啊，天啊，你好帥啊！你巴拉巴拉說的那些，好帥啊！”
“然後呢？”竹青挑眉。
“然後什麽？你想讓我多誇你啊，太不要臉了~~嗚嗚嗚~”徐灣撲上來揉竹青的臉，吓的竹青連連後退，太久沒有人對她這麽親近了。
竹青無語，她還以為徐灣要趁機問問她怎麽填志願，至少讨論一下填報技巧之類的吧，結果人家壓根兒沒這根弦兒。竹青本已經在心裏琢磨怎麽客氣、不沾因果的給出客觀技巧，不擔風險，結果……唉，自己果然長成了無趣的大人。
“你想填哪所學校？”竹青問道。
“哦，第一志願是川大，第二志願是川農大，我媽和我說了，不要出四川。我也想好了，不想跑那麽遠。我爸帶我去浙江旅游的時候，菜太甜，那叫一個難吃！重慶又太熱，貴州、雲南還不如四川呢。總之，我不想離家太遠。”徐灣一拍手，“姐妹，你小心點，聽說上海菜也很甜的！”
“知道，知道，在家好啊。”竹青已經深有體會了。
竹青、徐灣都是早有打算的，和他們比起來，同學們就迷茫得多。
徐灣拉着竹青逛學校，讀書的時候學校哪裏都不好，畢業了學校哪裏都好，一想到以後不能再來，大教室、爛桌椅、灰塵連天的操場都眉清目秀起來。
在學校裏逛了一圈再回大公亭，同學已經換過一茬兒，湯嘉岷也來了。
原諒竹青，她的眼裏只能看到湯嘉岷。
湯嘉岷此時正和周琉月相對而坐，頭幾乎挨着，好像再說填志願的事情。周琉月偶爾擡頭看向湯嘉岷的目光，透着滿滿的崇拜。
竹青進來，劉媽笑道：“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湯嘉岷、竹青對填志願都很有想法，有啥也可以問問他們，多個參考。”
湯嘉岷笑道：“剛聽劉老師誇你呢！”
“沒啥，沒啥。”竹青立刻擺手，在湯嘉岷面前，她永遠是那個害羞腼腆的小鎮姑娘，面對善意慌慌張張，下意識總是拒絕，學不會成熟從容。
“過來坐啊，我們交流一下。”湯嘉岷招呼竹青，同學們的目光都緊随着這些“風雲人物”，心裏感嘆，原來湯嘉岷和竹青這麽熟啊。
亭子有靠着圍欄的長凳，他和周琉月靠近坐着，當中擺着很多塑料矮凳，是劉老師從家裏搬來的。竹青不想坐矮凳上，她怕直接對上湯嘉岷的目光；不想坐周琉月旁邊，她怕離湯嘉岷太遠；不想坐在湯嘉岷身邊，她怕離湯嘉岷太近。
暗戀的人，總在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做艱苦卓絕的鬥争。
劉老師看竹青站着，笑道：“你們一直呆着也無聊，我家裏有跳棋、象棋，還有手風琴，會的拿來打發時間啊。”
陳磊是最積極的，立刻舉手：“我去拿，我去拿！”不用人帶路，他噔噔蹬拉着好兄弟陳麒去劉老師家裏。
竹青這才注意到，陳麒還沒走呢，他是和自己一樣的時間來學校的。
“大家都沒走，待會兒要聚一聚嗎？”竹青只能這樣猜測。
“還沒說。已經有同學走了，剩下的估計是想等中午一起吃飯吧。”周琉月主動搭話，然後奇怪看了一眼湯嘉岷，是他叫人過來的，怎麽過來又不說話。
湯嘉岷是個很敏銳的人，他接收到了竹青看他的眼神，本以為是青春期少女如露水一樣短暫的愛慕，可那個眼神……那樣的眼神，令湯嘉岷心驚。
“哦哦，那你們中午想吃啥？”竹青問話，眼神又不自覺望向了湯嘉岷。
湯嘉岷勾勾唇角：“先不忙說吃飯的事情，聽說你要去上海讀書？”
“嗯，大城市機會多，我還沒去過上海呢。”
湯嘉岷又沉默了一會兒，沒記錯的話，竹青大學是在北京讀的。
“哎呀，真好，你們都去上海上大學了，湯嘉岷是保送的，竹青你是高考狀元，真好啊。我還拿不定主意報哪所學校呢！”周琉月感嘆，她的成績也名列前茅，只是沒好到保送、狀元的程度。
湯嘉岷剛才一直在為周琉月分析利弊，現在卻有些心不在焉，看到陳磊、陳麒抱着東西過來，突然道：“呀，手風琴，看到這個我就想起俄羅斯。”
“你會彈手風琴嗎？”周琉月驚訝地問。
“不會。”湯嘉岷搖頭，“只是突然想起蘇聯，都說蘇聯審美大氣磅礴，可他們的歌兒卻抒情得很，突然想聽。”
陳磊大大咧咧道：“我們這兒可沒多少會手風琴的。”
竹青笑道：“我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