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兒童節快樂
兒童節快樂
竹林看一眼外頭停着的摩托車，再看一眼呆愣愣的女兒，仿佛明白了什麽。小女孩兒家家，絕對不給買摩托車！但是不能這麽明着拒絕，竹林回想劉老師專門找他談話，心裏默念：高考，高考最重要，高考最重要。
“爸給你房間裝個空調？”竹林話是疑問句，但只要女兒點頭，他馬上找人來安。
“不用了，爸，天氣又沒多熱。”竹青感覺現在體感溫度最多二十七八，這算什麽天氣熱，以往在城市中心，極端氣候加上熱島效應，三十七八才尋常。
竹林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默念：高考，高考最重要。
“別覺得不好意思，家裏有錢！之前不是帶你去看過嗎？咱家菜市場有兩個門面，別看爛朽朽的，可值錢啦。廠裏的福利房的差價也補上了，咱家不比誰差。湯校長的外孫能用空調，你也能用。”
竹青哭笑不得，題眼在這兒啊。“不用！不用！”
“真的？你确定？湯校長的外孫子成績可好了，咱們縣上什麽時候出過保送生，還是奧林匹克競賽保送，天，奧林匹克，我只知道奧運會比跑啊、跳啊的，誰知道還有比數學物理的！奧林匹克！”竹林說話趕上詠嘆調了，反複吟誦着“奧林匹克”，不怪小鎮上的人見識淺薄，在湯嘉岷之前，沒有人通過奧賽保送過。
現在湯嘉岷已經是小鎮父母眼中的天才了，說起湯家就要豎大拇指，怪不得人家湯校長能當校長，能把女兒培養出國，能把外孫培養成天才，家風！遺傳！想要督促孩子上進的，都跟着湯家人學！
湯校長給外孫子裝空調了，咱家也買！
湯校長給外孫子買粉藍運動套裝了，咱家也穿！
湯校長給外孫子炖雞吃了，咱家也吃！
湯校長給外孫子買摩托車了，咱家……哦，這個不能學，才十七八的小孩子，哪兒能專給他買一輛摩托車。年輕娃子不懂事，開飛車，一不小心自己和旁人的命都得搭進去。
總之，湯校長和湯嘉岷是小鎮的帶貨達人，不少人明裏暗裏跟着學，期盼着再學出一個湯嘉岷式的學霸來。
竹林也是這套理論的擁護者，遇上高三學生家長來他店裏貼手機膜，都要順帶一句“湯校長和他家外孫子都用這款。”甭管真不真吧，高三學生家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來一份，都來一份。
“真不用！”竹青意志堅定拒絕，吹啥空調啊，別搞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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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王海鮮的冰庫那裏端兩盆冰過來，放在風扇前頭，你離得遠遠的吹，既降溫，又不頭疼。”竹林還是不放棄，始終想為女兒再做點什麽。
“真的！不用！我的爸爸哎，劉媽沒和你說，高考前不要改生活作息嘛！一會兒冰、一會兒空調的，你不怕把我搞感冒了啊！”
“呸呸呸，童言無忌，快呸一口。”竹林按着女兒的腦袋，心裏罵：死孩子，不知道避諱！阿彌陀佛，高考，高考，看在高考的份上。
竹青翻了個白眼，最終還是呸了一聲。
如此，竹林才放心下來，叮囑道：“好好休息啊，今天就不學到大晚上了啊。我去店裏，帶鑰匙了，不用等我。”
關門聲響起，竹青的愁思也被抽走了，之前想的啥都記不起來了。
算了，先把高考這關過了吧。
竹青回到房間，翻看了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卷子，開始回憶09年的高考題。
每年高考過後，作文題總會上熱搜，段子手調侃，因為除了語文之外，其他科目都看不懂了。竹青是個例外，她還記得數學、物理、化學的大題，因為他們這屆高考出題難度很大，錄取分數線比上一屆低了将近一百分。
成績，是竹青貧瘠的小鎮生活中，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上輩子竹青高考全縣理科第二，相當不錯的成績，在小鎮上很給爸爸長臉了。那時候，竹青想的卻是，這樣的分數夠去北京了吧，夠和湯嘉岷讀一樣的大學了吧。
竹青撫摸着桌上的黑白豬中性筆，這支筆單獨插在筆筒裏，是某一次月考的時候，湯嘉岷的中性筆沒墨了，借給他用過。從此之後，竹青就把這支筆單獨放了。
竹青撥弄着黑白豬圖案的中性筆在桌上滾來滾去，別人的青春少女情懷總是詩，自己的青春怎麽就是黑白豬呢？
敏感、細膩、極度自尊，竹青都有些厭惡自己這樣的性格了。學校裏喜歡湯嘉岷的學生不少，大膽告白的更多，被拒絕之後日子照常過，告白經歷甚至能成為談資。但竹青不這樣，她希望自己走到湯嘉岷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美麗的、優雅的、足以與他匹配的。
算了，先對付高考吧！
竹青撕下一頁筆記本，像包一支玫瑰花那樣，把黑白豬的中性筆包好放回筆筒裏。
第二天，竹青照常去教室。
晨讀英語。
原來高中英語這樣簡單啊。竹青流利地讀課文，把少數幾個需要額外注意拼寫的單詞單獨寫在草稿本上。這就是大佬進新手村的感覺嗎？竹青覺得英語除了語法之外，沒有難度。
“小葉子，你英語這麽好啊，讀得好好聽。”同桌側過來小聲和自己說話。
微胖、蘋果臉，長長的頭發用一個亮粉色的心形鯊魚夾固定，細碎的額發像倔強的小草，不聽話地到處飛，發尾高高翹起，一晃一晃的。
竹青反應了一秒，才想起來這是誰。徐灣，畢業後又回一中當老師了，母校百年校慶的時候見過，那時她要更胖一些，說起學生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只抱怨他們氣得自己頭發都少了。那時候，她的頭發柔順地盤在腦後，戴一個暗褐色的鯊魚夾。
徐灣根本不知道竹青一眼看到了十年後的自己，繼續問：“你報了口試嗎？”
哦，現在的高考和後來不一樣，考生可以加試英語口試，考過了會發證書，有些學校看重這個，會降分錄取。
“沒，就是看看原文。”
“嗯嗯，老師也說了題目就出自課本，其他都是拓展，就跟武俠小說返璞歸真一樣。我待會兒也再背一背原文，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高考。”徐灣點頭稱是，很認同竹青的複習方法。
竹青、徐灣是理科班裏為數不多的女生。這時候高考還是文理分科制，理科班男生多，文科班女生多，理科班是隐隐優于文科班的。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別看現在女生成績好，上了高中腦子就跟不上了。男生後勁大，都該學理科。”
“女娃娃讀文科好，文靜，畢業了當老師、考公務員，一輩子穩妥。”
這樣的說法很流行，長大後的竹青能從社會心理、性別對立、家庭教育之類的角度侃侃而談，但十幾歲的小女生是不懂這些的，只是隐約覺得哪裏不對。
竹青成績特別好，壓住了那些女生學理科不如男生的調子，所以，班上女孩子們都特別喜歡她。
成績好的孩子，總被人高看一眼。
第一節課是數學，講卷子。不是尋常意義的試卷評講，而是空白的卷子發下來，看十秒，立刻給出答案。
數學老師姓馮，頭頂微禿，把左邊的頭發留長梳到右邊救場，鼻梁上駕着一副厚厚的眼鏡。拿着空白試卷開始提問：“靠窗這組開始，第一道選擇題，選什麽！”
“D。”
“對，坐下。這道題還用講嗎？很好，都不用講。選擇題前五道都是送分題，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你要是一眼看不出答案，随手選個順眼的上去，再畫個問號。等後面的大題做完了，還有時間，再回來算，沒時間就算了。不要為了這一分，耽擱後面的十分二十分。尤其是選擇題最後幾題，沒必要！”
“下一個，第二題！”
數學老師開火車，竹青估計到自己是哪一題，立刻開始算。
考場上有時間限制的，不是你會就高枕無憂。竹青看着被訓練得十秒一題的同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能記得後面幾道大題，但背不下來整張卷子啊。
高考，高考。重來一次，還考的不如上輩子，豈不是作弊還交白卷嗎？
竹青心裏的奮鬥火焰熊熊燃燒，一個上午的題做下來，終于找回一點當年的感覺。
幸好，大學畢業之後，自考了在職研究生，又考了許多證書，一直保持着學習的習慣，不然真沒迎戰高考。
中午，之前拍的畢業照發下了。
竹青一邊看一邊翻後面的名字對應，若不是照片背面有名字，竹青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絕大多數高中同學畢業後再也沒有聯系。上輩子竹青回老家是衣錦還鄉，走在路上經常被人打招呼，但竹青只是覺得臉熟，說不上來名字。
徐灣也在看在照片，嘟囔：“不該穿黑色的，你看，周琉月穿的紅裙子多少看啊。”
周琉月，熟悉的名字把竹青的視線吸引過去。
說來好笑，竹青和周琉月一個教室，上了整整一上午的課，竹青居然沒關注到周琉月。讀過高三的都知道，那些日子只能用“昏天黑地”來形容，竹青一上午埋頭做題找手感，除了水喝多了出去上廁所之外，頭都沒擡。
竹青也找到照片上的周琉月，現在的她還是蘋果臉，紅撲撲的，嬌俏可愛。即便是幾十人的大合照，周琉月的眼睛裏也能看出笑意。真好啊。
上輩子周琉月過得也很好，做了公務員，她老公是醫生，兩人在市裏安家，比縣裏更進一步，生活壓力又沒省城那麽大。兩口子都是鐵飯碗，在小鎮人的眼裏，這就是頂頂好的生活啦。
竹青想起上輩子周琉月發在朋友圈的一條視頻，全家老少圍在一個大包間裏吃飯，吃完之後，一家人手搭着肩膀跳舞。打頭的是周琉月的爺爺奶奶，頭發都白了，還有她的父母、叔伯，一大家子在裝飾着鮮花氣球的包廂裏玩兒開火車、跳舞，滿屋的歡聲笑語。
有一條評論讓竹青印象深刻：怪不得小說裏的霸總喜歡平凡女主的家庭氛圍呢，就這種，黑泥精來了都要笑着走。
說曹操、曹操到，周琉月拿着粉紅色的水杯，和同桌說說笑笑走進來。這是個多麽愛笑的姑娘，她被滿滿的愛包圍着，自己也不吝啬于散發愛。她逆着光走來，同樣被陽光籠罩一層金邊，和昨天看到的湯嘉岷多麽相配啊。
竹青這樣看着，深深為自己企圖截胡的行為羞愧，又安慰自己上輩子兩人不也沒在一起嗎，自己這麽做沒有問題。
看得久了，周琉月也注意到了，笑着走過來，從背帶褲的包裏掏出一個棒棒糖：“節日快樂！”
對了，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