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分外清澈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睫毛……
第47章 分外清澈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睫毛……
一股劇痛的酸意從虞樹棠的胸腔直沖鼻梁,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淺淺的模糊。
不知道怎麽說。她幾乎是憑直覺打出這行字的,根本未經思考, 直接點擊了發送。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話了, 她不知道怎麽說,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對柳老師有這種傾訴欲, 哪怕是自己的導師徐老師,她都從沒有過這種想法。
不知道怎麽說也沒關系的,柳老師的回複好快, 是對她真情實感的擔心。不知道怎麽說,我們可以不說, 也可以慢慢地說, 小樹, 如果方便的話, 可以給你打個電話嗎?老師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想和你分享。
謝謝老師。虞樹棠無法控制, 面頰濕燙。不用了, 不是什麽大事,她這幾句用的都是小短句,快速地一條一條發出去。
其實她還根本沒有發完,“不是什麽大事”這行字剛發出去,視頻通話的界面就彈了出來, 柳老師的月亮頭像在屏幕間微微閃爍着, 她完全沒預料到這不是語音, 拼命地抹了抹眼淚, 這才倉促地接了。
“小樹,”柳見純的聲音好溫柔, 根本不詢問她為何關了攝像頭,也不詢問她壓着的、難以掩飾地帶着哭腔的呼吸聲,虞樹棠爬到床上,将床簾也密密地拉了起來,将自己隔絕進了一個黑暗的小世界,“不好意思開了視頻,因為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老師新買的,特別可愛。”
柳老師顯然在家,烏棕色的長發披在肩頭,已經卸妝了,這樣漂亮的眼睛下,有着一點淺淺的青影。
她舉着手機站起身來,虞樹棠看到她穿着一條橄榄色的絲質長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開衫。攝像頭晃動,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肩頸。
“老師,你不冷嗎?”虞樹棠竭力裝作平靜的語氣問道,雖然她清楚柳老師大概早清楚她哭了,非常失态,非常狼狽。
“踢腳線取暖器很暖和的,”柳見純笑道,“你這北方孩子肯定不知道。”攝像頭調轉了方向,随後下降,虞樹棠知道是柳老師蹲了下來,畫面裏映進了一個長方形的電器,體積不大,她在京城的時候還真的沒見過。
柳老師的手輕輕地敲了敲這個取暖器:“智能恒溫很好,還集成了一點空氣淨化功能,聊勝于無吧,取暖面積不大,平日裏我就在客廳靠近廚房這裏,還有卧室和書房用。”
“對,說要給你看可愛的東西的。”畫面上升,柳老師的語氣中帶了一點小小的歡喜,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純粹為讓她也開心起來。
虞樹棠心裏對這點明明白白,可她情不自禁地被感染,滾燙的淚還在往下滴,她卻抿住嘴唇,注意力不再聚焦于心裏的痛楚 ,而全系在屏幕對面的柳老師身上。
畫面轉動,途經餐桌,很快來到了水吧臺。虞樹棠沒想到柳老師讓她看的東西還根本沒拆,包裹整齊地摞在上面,一眼望過去,大概有四五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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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鏡頭轉了過來,柳老師對着屏幕嫣然一笑,畫面乍黑了幾秒鐘,方才那美麗的笑容仍然殘存在視網膜上,虞樹棠怔怔地望着手機,直到一會兒重見天日,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柳老師放好支架之前,是把手機倒扣在了桌面上。
手機橫了過來,畫面将柳老師整個框住了。柳見純手中拿着一把美工刀,很小心地劃開第一個包裹,裏面全是小泡沫球的填充材料,又是一層結實的泡泡紙,再往裏才是兩層包裝紙。
柳見純一面拆,一面道:“這個我是在小紅薯看到的,有不少這種個人燒陶瓷的,好多都特別有創意,就是産量太少了,一月才一窯新的,好不容易才買到呢。”
一層一層的包裝剝開,裏面是一個深棕色的陶瓷杯,一看就是手捏的,上面略有些凹凸坑窪,比起機器那種平整更顯得樸實漂亮。
上面的圖案是一個削了皮的蛇果,果皮綿延了整個杯身,杯柄還做了烤金,最精巧的,是這蛇果杯上還蓋着一個杯蓋,杯蓋是半個紅蘋果,做得栩栩如生,連果柄果葉都有。
柳見純喜歡得不得了,她将杯子放到屏幕前仔細地給虞樹棠旋轉展示,又把杯子放到自己的臉頰旁邊,讓小樹看看這杯子多大。
“可愛嗎?”她滿懷期待地問小樹,但其實她并不是想要小樹稱贊這個杯子,只是希望小樹能稍微轉移一下注意力,變得開心一點。
可愛嗎?柳老師的笑容和圖案上散落的十字星一樣亮晶晶的,她的臉和杯子湊在一起,虞樹棠根本沒辦法單單細看那只杯子,她把柳見純的一切,同樣的是細細地看進去了。
分外清澈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睫毛,纖細挺直的鼻梁,還有和臉頰一樣,帶着一層薄紅的菱唇。
那些瑕疵也很清晰,柳老師眼角有一點笑紋,眼下薄薄的青影,大約是因為上火?下巴處有兩個還沒完全消下去的痘痘。
太真實了,好像不是隔着一層屏幕,虞樹棠發覺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總有這種想法,無論是看視頻裏的柳老師,還是看節目裏的柳老師,無論屏幕是大是小,她都覺得太真實了,仿佛柳老師永遠處在一個她觸手可及的位置。
“很可愛。”半晌,她輕輕地說。
柳老師一下笑了:“我還買了其他的呢,還有一個壺和兩個小杯子,喝熱茶,喝點酒都很合适,還有一個盤子,我都拆給你看看。”
虞樹棠深深地望着手機上的畫面,壺也是蘋果蓋子的,小杯子圖案是旋轉的蘋果皮,盤子上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狐貍在觀看煙火大會。
柳見純高高興興地一樣樣展示給她看,手腕上細金鏈上的裝飾品很輕地晃着,虞樹棠不自覺地跟着移動視線,明明柳老師沒有刻意安慰她,她卻覺得所有淩亂糾結的心思全被撫平了,她不流淚了,一顆心勃勃跳動,滿泵着不知從哪來的熱力。
等到所有東西都給虞樹棠看了,柳見純聽着她的語氣也好多了,一邊收拾臺面上的包裝紙,一邊柔聲問:“小樹,我想送給你一只蘋果杯,好不好?杯子很可愛,用它喝水心情也會很好的。”
“不用了。”虞樹棠緊攥着手機,“老師,謝謝你肯陪我聊這一會兒,我已經好了,一點事情都沒有了。”
“心情不好用蘋果杯喝水心情會變好。”柳見純說,“心情好呢,用蘋果杯喝水心情會更好。”
她柔柔地注視着屏幕,即使對面攝像頭關閉,只有一個虞樹棠冷冰冰的街景頭像。“小樹,我明天去學校,放到你們徐老師那裏,讓她順便捎給你。”
虞樹棠當然可以再拒絕,只是她不想。她默默地望着柳見純的眼睛,也不知道說什麽,這場對話進行到現在,完全可以結束了,只是她不想。
她不說挂斷,柳見純也不着急,就這麽平靜寬和地等着她。
“老師,”半晌,虞樹棠沒頭沒腦地說,“能和我講講你之前上學的事情嗎?”
“可以呀,我當時第一志願就是惟寧大學,因為我媽媽和爸爸都曾經在這裏念書、教學。”柳見純笑着說,“小樹,其實講實話,上學,工作很多時候都不是件快樂的事情,讀書學習很枯燥,像我現在上了班,日複一日地教學、研究同樣很枯燥。”
她眉眼彎彎,盈盈含笑:“我成績不錯,不過高考那天,還是好難受,飯都吃不下去,覺得上不了惟寧的話天就塌了,年紀小嘛。”
她隐去了很多內容,媽媽和爸爸的去世,諸如此類的,不必說。
“還以為上了大學就會輕松一點,結果大學也很辛苦,壓力很大。”柳見純道,“還要考慮保研的事情,有段時間晚上等熄燈了,我就會一個人偷偷地流淚,那時候不流行乳膠枕,大家都睡荞麥枕,我真怕把枕頭都給哭發芽了。”
虞樹棠在那頭低低地笑了:“我睡的是乳膠枕,不會發芽。”
“所以沒什麽可擔心的呀,”柳見純道,“小樹,你想對我說的時候,随時和我打電話好嗎?不用覺得打擾,和學生談心,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呀!”
小樹在那邊又笑了,過了一會兒,她問道:“老師,你那時候就決定要保研,一路讀博,然後留校任教嗎?”
“不是。”柳見純幹脆利落地說,“每一個決定都是單獨做的,我不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全都規劃好了,無論是事情還是人,都變化太快了。我一直覺得,生活中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實際上是充滿變數的,到該做出決定的時候,做出決定,我覺得就是最好的選擇。”
變數……有趣?
會因為脫軌焦慮不安的虞樹棠好期望,又好做不到這種人生态度。比起自己,大概柳老師才是真正潇灑的那個人吧。
她又想,到該做出決定的時候,我做不出,那該怎麽辦呢?她沒有問,可柳見純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說:“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小樹,很多時候不用想那麽多的呀,就一直做好自己的事情,向前走,好不好?”
“老師,”即使柳見純看不見,虞樹棠也用力地點了點頭,問出了今晚的最後一個問題,“你很喜歡月亮嗎?”
柳見純一怔:“是蠻喜歡的……”她有點不明所以,還是誠實地回答了。
“怪不得。”虞樹棠道,“那晚的月亮,你用做頭像好久了……”她理智回籠,越發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硬着頭皮補充了一句,“我也挺喜歡月亮的,太陽也可以,但比起晴天,更喜歡雨天……嗯。”
她喜歡月亮的靜谧,喜歡月相的變化,那晚的圓月柔軟,光暈淡黃,十分美麗,如果不是因為小樹,她也會換做頭像的……吧?
“我也喜歡雨天。”柳見純道。
“我知道你還喜歡下雪。”虞樹棠跟了一句。
她望着柳見純的臉,柳老師低着目光,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撥弄着自己手鏈上紅玉髓的裝飾品,她的動作優美而從容,但虞樹棠一顆心怦怦直跳,知道她這仿佛是緊張不安的表現。
自己越界了,是不是?還是……她再度心亂如麻。這場對話進行到現在,她真的是已經不知道到底是在聊什麽,可就是不舍得這樣輕易地挂斷。
“我喜歡雨雪天氣待在家裏,什麽也不想,放松,睡覺。”柳見純說,她的目光仍未擡起,虞樹棠的呼吸聲經由電波傳出,不是曾經她聽到的那樣平緩,反而略帶急促,微微氣喘。“你肯定喜歡騎行吧?上次去白鶴鎮,下一點小雪騎行,感覺很有趣。”
“雨雪天氣我也,也想待在家裏。”虞樹棠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說,她忽然對柳見純話裏的那種生活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向往,“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老師,就這樣看着雨水或者雪花打在窗戶上,一定、一定特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