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沒留下什麽痕跡,只有一點柔情似水的細紋
第25章 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沒留下什麽痕跡,只有一點柔情似水的細紋。
老師, 我今天準備回家了。虞樹棠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整整齊齊地擺在門邊,她一向習慣提前準備。她知道柳老師很忙, 平時也不會在微信上打擾, 只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說一聲。
她倚在門邊,沒過兩秒,柳見純的回複就跳了出來:路上注意安全, 暑期快樂。這句話後面跟着兩個可愛的笑臉emoji,虞樹棠淺淺地笑了笑,将手機按滅了屏, 她細心地檢查了一遍窗戶,又将門嚴嚴實實地鎖好, 這才提着行李下樓去了。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她談不上開心, 也談不上不開心, 明明做了許多事情, 她有時候還是覺得時間流得太快, 把她一個人抛在原地。
媽媽給她發了好些消息,她一條一條地回複,等坐車到了機場,還特地拍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
大概是安心了,手機沒有再響, 虞樹棠靠着座椅, 明明沒有睡意, 仍然戴上眼罩, 将自己籠進了一片粘稠的黑暗裏。
申城到京城的飛行只需要兩個小時,用來睡覺很短, 但是用來胡思亂想卻是足夠長。她真的不想思考這些事情,因為回去媽媽反正會逼問着她,讓她一樁一件地全部想清楚的。
虞樹棠猶豫了一下,還是将眼罩脫了下來,她戴上耳機,點開平板裏的浏覽記錄,裏面一整列都是柳見純的視頻,她昨天看書的時候當背景音放的。
她随手打開了第一個,還沒按下播放,就看到下面的相關推薦裏出現了一個新視頻:一人三餐,兩園四季,帶你一路走進惟寧大學。
虞樹棠心弦一動,立即點開了。惟寧大學一直是最注重宣傳的名校之一,不僅每年六月會拍攝招生宣傳片,七月的時候還會再發一個學校介紹片,會由一名老師帶着鏡頭游覽校園,從教學樓、食堂到晴園雨園,再從宿舍、公寓到若萍湖,甚至會介紹校園裏可愛的小流浪貓。
每年都會由不同學部的老師輪流負責拍攝,介紹專業的時候,允許重點介紹自己隸屬的學部。
她之前還聽徐蔚然老師推辭過這項任務,這事算是吃力不讨好,不願上鏡的老師太多了,還要審核修改腳本,排練走位,忙得好幾天幹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每個學部幾乎都是抓壯丁。
2024年,人文學部……她蹙起眉頭,忽然想到,自己當初那個介紹片看的是誰的來着?
2019年她高考,分數很高,能報的都是最好的大學。不過虞樹棠真心沒覺得有什麽了不起,她可是京城人,考上頂尖大學的難度大概不足其他地區人的三分之一。
媽媽是一心想讓她留在京城的,別的地方也算有同級大學,不過離得那麽遠,豈不是舍近求遠?她當時的理由是說想出去鍛煉鍛煉,這當然是實話,只不過是經過修飾後的實話。
所謂的鍛煉,是她想離媽媽遠一點,想要自己做決定,現在看來,她鍛煉得也不怎麽成功。
Advertisement
當年錄取通知書到了之後,她和媽媽爸爸一起看了惟寧大學的介紹片。她在搜索框裏輸入關鍵字,那時候介紹片還沒有現在這樣顯然精心調度過的質感,開頭透入晴園缤紛的鮮花翠影,沒有設計,介紹老師就這樣站在正中微笑着,鏡頭緩緩地打到了她的臉上。
陽光太強烈了,讓這位老師不得不半眯着眼,長睫毛顯得更加濃秀,臉孔更是細白得發光。
她半側過臉介紹晴園,長發濃密,沒有紮起來,和這次一絲不茍的美麗盤發對比鮮明,虞樹棠仍然是一眼就望到了她纖細挺直的鼻梁,是柳見純。就像她根本沒注意到當初拼桌的柳老師一樣,她根本忘記了自己當年看過的宣傳片,竟然也是這位柳見純老師拍的。
當年的柳見純應該是剛剛三十歲,虞樹棠不知道她的生日是什麽,所以也可能是二十九歲。兩部介紹片虞樹棠認認真真地看了,她也搞不清有什麽認真看的必要,總之她饒有興致地看完了。
那時候惟寧大學還沒有鹿鳴樓,流浪貓東皇太一和晴格格都還很小,若萍食堂剛剛推出輕食沙拉,沒想到之後會變成經典套餐……
唯一沒什麽變化的是柳老師,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沒留下什麽痕跡,只有一點難以避免的,柔情似水的細紋。她的笑容盈滿眉眼,聲音溫和,一點點介紹着這座她度過大半個人生的校園。
虞樹棠想,她只是覺得很奇妙。柳老師是這樣有定力,有決心,有目标,如此漫長地做一件事,并把這件事做到了最好。
-
媽媽和爸爸這次都來接她了,往常是爸爸來得比較多,媽媽要管廠子的事情,沒那麽多空餘的時間。
她在接機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兩人,一時之間,什麽憂慮和煩惱都考慮不到了,只剩下一股純然的喜悅,她都半年沒回來過了。那種舒适的慣性太難改變了,汽車裏是媽媽逛商城的時候自己選的香薰,回到家,自己房間的擺設也是一點未變,一塵不染。
“小樹,先把行李放下。”楊秀桦在樓下喊道,“知道你回來,阿姨昨天在冰箱裏特地準備了甘草水果,我順帶讓她回家休息幾天,這兩天你爸下廚,也當給她放小暑假了。”
她家的阿姨是潮州人,很擅長做一些特色的 東西,不是撒上甘梅粉的簡單做法,甘草汁是昨晚實打實熬了六個小時的。
楊秀桦沒問小樹想吃什麽,從小虞樹棠關于這些問題的回答,好像就全部是都行,她就讓虞家做點自己的拿手菜,小樹肯定也不會不愛吃。
虞樹棠沒帶太多東西回來,主要就是衣服鞋子和護膚品,書也不用帶,她回來之前把實體的都讀完了,其餘和資料一起全存在電子設備裏,更何況幾乎什麽東西家裏都有。
只花了十五分鐘,她就收拾好下了樓,中央空調溫度适宜,她出了一點薄汗,叉子剛叉住一塊冰涼酸脆的青芒,就聽見媽媽問道:“小樹,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那塊脆芒沒能放進嘴裏,虞樹棠将叉子搭在玻璃碗壁上:“我想着早點回去吧。”
“這也好。”楊秀桦對這事挺贊成,“就最後一年了,早點回去早點準備,論文已經選好題了嗎?”
“選好了。”虞樹棠道,每當這種時候,她做得稍微好一點,就要忍不住講出來,像小孩子一樣期待媽媽的稱贊。“已經準備好一部分內容了,徐老師介紹了一位柳老師給我,她幫了我很多。”
“柳老師?”自己的女兒一向懂得提前準備,她一直很滿意,所以根本也不會特意誇獎,而是問道,“哪位柳老師?等回去的時候給人帶點禮物,特産就行,貴重的反而叫人家為難。”
不等虞樹棠說話,她續道:“這樣,等到八月份的時候上新茶,去打兩包小珍珠,再打盒點心,茶葉不要禮盒,送老師那樣不好看,就紙包,就是份心意,人家也好收。”
虞樹棠回家之前就想到了這件事,她想着昵稱是小蝴蝶酥的柳老師大概也會喜歡吃糕點,自己給唐湘帶的時候正好捎帶一份。不過她沒把這想法說出來,而是慣性的,順從地點了點頭——媽媽确實講得也很對,她聽從是應該的。
“這次早點回去,”楊秀桦很憐愛地看了看自己女兒的側臉,小樹從小到大都是個美人,性格乖巧安靜,成績也好,從不讓她操心,她早就打算好了,“畢業之後就盡快回來,我和你爸就你一個女兒,可受不了沒你在身邊了。”
虞樹棠不熱了,她背後的汗還沒有消下去,濕漉漉地發冷。一種強烈的不安和煩躁襲擊了她,但她沒有說不回來,也沒有說自己的任何想法,只是問道:“我畢業回來幹什麽呢?”
“管公司啊。”楊秀桦不假思索,“你剛回來還這麽小,正好先下廠子兩年,不下廠子管公司就是紙上談兵,還是得腳踏實地,到時候媽媽親自帶你,或者讓王阿姨,對了,過兩天她帶着她家小宇來咱家吃頓飯,到時候讓你爸做條東星斑。”
她說得這麽順理成章,斬釘截鐵,簡直像種既定的事實。虞樹棠抿了抿嘴唇,很多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她不願意,然後呢?她沒有任何的想法和計劃,腦袋空空,只有一個不願意的念頭,這麽不成熟,她要怎麽講出來,然後反駁媽媽,否定媽媽?
“吃點蓮霧。”楊秀桦道,她笑着問,“你在學校裏有沒有注意多吃點水果?我知道你晚上我不盯着就不愛正經吃飯的,每天起碼要吃一個雞蛋喝杯牛奶,要不然你還要去騎車,哪裏支得住那麽多體力消耗?”
說起她的生活,媽媽就絮絮叨叨講個不停,密密麻麻地全是對她的關心。
虞樹棠心裏不可抑制地暖融融的,可那股焦慮如影随形地纏着她,直到晚上吃飯、睡覺,躺到她睡了十幾年的床上,都沒有分毫離開。
她突然開始想念自己宿舍床上毛茸茸的、腌鹹菜色的呆呆鱷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