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澈得近似多情
第3章 清澈得近似多情。
“你什麽時候寫完的作業?”唐湘把青蛙眼罩往上一拉,頂在頭上呱呱大叫,“什麽時候抛下我自己突然寫完的!你不仗義!”
“今天可周日了。”虞樹棠坐在矮凳上半俯着身系鞋帶,“明天還得去徐老師那兒一趟,你趕緊的吧,你先寫,等回來我們一起查漏補缺,這學期輕松不了幾天了。”
唐湘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又問:“你這是去俱樂部嗎?”她說的是風掣騎行俱樂部,她也在裏頭挂了一個名。
之前學校有過騎行社團,但因為體育社團裏,騎車要求的裝備最為昂貴,除非本地學生從家裏拿來自己的車子,外地學生即使對這項運動感興趣,也很難随随便便掏出四位數買車入門,漸漸地就人丁凋敝,辦不下去了。
風掣俱樂部不申請備案,不是正式社團,只是個大家一起玩的騎友會,裏頭也有松散的組織,不嚴格,為了方便舉辦活動所設。虞樹棠從大一便加入了,上屆部長畢業去了外地,現在由她接任了部長職位。
“不是,從現在到六月底不辦活動,大家都在準備考試。”虞樹棠系好鞋帶,站到落地鏡前整理自己的騎行服和手套,“我去聞山公園騎一圈,最後放松放松。”
“你別總繃那麽緊。”唐湘朝她擺了擺手,“也不是每門課都非得A的!”
虞樹棠轉過頭去,沖她嫣然一笑。她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已經習以為常,自己沒有目标,便總是将媽媽給她定的目标太當一回事,小時候是因為聽話,這麽多年過來,也實在習慣了精益求精。
只有騎車這件事,算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放松的最好方法,越是壓力大的時候,越是想出去痛痛快快地騎上一圈。
今天日光晴朗,天氣異常的好。她戴上目鏡,耳機裏的音樂起了個頭,她從宿舍前的停放架裏把車取出來,一路向聞山公園騎去。
半入夏的時節,聞山公園正是最美的時候,蝴蝶蘭、金銀花競相盛放,樹木植物也是青翠欲滴。香氣順着騎行帶來的微風拂在虞樹棠的面頰上,讓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嗅到了滿肺的花香。
行路兩側不少游玩和露營的人,微微透過來的一點笑鬧聲也讓她心情松快。
“蝴蝶酥,”徐蔚然笑道,“你帶的是國際飯店的蝴蝶酥呀?”她前一個蝴蝶酥故意用申城話說,聽起來既柔軟又嬌憨。
柳見純蹙眉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從野餐籃裏取出自己做的飯團、生菜球和切得很精美的水果,徐蔚然則是拿出了一份芋泥香酥鴨、烤翅和一大壺冷泡黃山毛峰。兩人分工明确,一個做主食和甜品,一個做小吃和茶水。
“還是小蝴蝶酥吃起來最好吃。”徐蔚然咬了一口,酥酥脆,“申城這地方你創新是沒路走的呀,之前出什麽蔥花蝴蝶酥,你看有沒有人買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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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見純大多數蝴蝶酥都吃過,也有點心得,只是因着她的小名,徐蔚然無論怎麽講都帶了一些調侃的意味,她就不願意理了,剛要拿起一塊蝴蝶酥自己吃,心中便是微微一動,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棵美麗的小樹。
她的手半途停住,轉而拿了一顆桑葚吃。
“怎麽不吃?”徐蔚然驚奇地問,“小蝴蝶酥轉性了?居然不吃蝴蝶酥了。”
柳見純自然不可能把心底裏那點自己都感到窘迫的悸動告訴她,便一邊轉頭望着行道上的行人和車子,一邊把口中酸甜的桑葚果肉咽了下去:“沒有,就是覺得總吃也不好……”
她話音未落,陽光反射出一道亮麗的寶石紅,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睜大了,望着那個方向,心中竟然叫了一句:小樹!
“诶,那不是我學生嗎?”徐蔚然順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當即啊了一聲,喊道:“小樹!虞樹棠!”
柳見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中一陣懊惱,真不好意思,自己這是幹什麽?明明根本就不算認識人家!
虞樹棠吃了一驚,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的導師徐蔚然,可是旁邊那位……
她轉了個方向,輕巧地降速,把車子停下了。“徐老師。”她叫了一聲,目光落到旁邊那個女人身上,不由得怔了一下。
之前那次她沒注意過,視頻裏的畫面又難免和現實不同,直到這會兒她才明白唐湘說的桃花眼是什麽含義。确實是美麗出挑的一雙眼睛,睫毛纖長,眼尾微挑,黑白分明,清澈得近似多情。只不過媚氣仿佛被她周身那種氣質壓住了,一眼望過去,便只餘和她聲音般的一道春風似的柔和。
确實是她,虞樹棠心裏沒起什麽波瀾,只是覺得未免太巧了。“柳老師。”虞樹棠很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目鏡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人只瞧得見她唇畔那一絲微微的笑意。
徐老師……柳見純心裏波濤洶湧,經濟學部的徐老師,她覺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惟寧大學找到的那位“徐”,原來正是站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國際金融學院的副教授徐蔚然!
“你好,我是柳見純。”她第一反應是伸出手,可随即轉念一想,一是太鄭重,二是現在的年輕人中,哪還有這種見面握手的禮儀?
手已經遞了出去,虞樹棠敏銳地察覺到,沒等她局促地收回去,先很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寒暄道:“兩位老師在這兒野餐嗎?”
冷淡、禮貌。柳見純收回手,手心一陣陣地發着燙。
“是啊,沒想到碰見你。”徐蔚然驚奇道,“你倆是怎麽認識的呀?”
不等雙方說話,她先介紹道:“小樹,剛才她和你講名字了,她是學校民國史研究所的副教授。蝴、小純,這是我的學生小樹,等過了暑假就升研二了。”
“老師您好,我是虞樹棠,樹木的樹,海棠的棠。”
“虞呢?”徐蔚然笑道,“這個字挺複雜的啊。”
“是虞美人的虞吧?”柳見純說,她的心還在為這樣的巧合怦怦直跳,不得不将睫毛壓下來一點,略擋一擋自己大約稍嫌熱切的目光。
“是的,是虞美人的虞。”虞樹棠微笑道,她笑容加深,柳見純這才注意到這棵疏離的小樹笑起來,左頰靠下的地方,竟然有一道小小的笑弧,像一個美麗的記號。
“怎麽樣小純,人家名字這三個字可都是植物呢。”徐蔚然打趣道。
柳見純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姓氏的柳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很好聽,是很适合的一個名字。”她有一段聯想未說出口,剛聽到這個名字時,她覺得有點像一幅小畫,畫中有一汪潭水,一群小魚,一棵松柏,一叢海棠。
虞樹棠也想到了這點,順口接道:“柳老師的柳也是植物啊。”
徐蔚然笑着點了點頭,“好了,現在不準說文解字了,你倆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呀?”
“我們……”虞樹棠剛一開口,就聽見對面那位柳老師也同時開口了,她便停了一停,結果柳老師同時也停住了。
“您先說。”她搶在柳見純之前開口,單看柳見純的外表就知道她一定是個矜持體貼的性格。虞樹棠想,就這點小事都恨不能跟自己這個學生讓來讓去。
“我們周二中午在清遠街的鐵板炒面遇見的。”柳見純這才說,“是拼桌,真的好巧。”
“還有這事?”徐蔚然訝異道,“真有緣分啊,而且小樹是我的學生,你是我的朋友,今天還在這兒遇見了。”
她和柳見純年齡相仿,和學生基本是打成一片的,這會兒開了 個玩笑:“可惜小純不是經濟學的,要不然我覺得你倆更有師生緣分呀。”
柳見純抿唇一笑,實際上完全沒仔細聽徐蔚然說了什麽,她下意識地想要邀請虞樹棠來休息一下,好險才把話頭給咬住了,自己跟小樹到現在也不過兩面之緣,怎麽能這樣唐突呢?
沒想到徐蔚然此刻和她心有靈犀,出言邀請道:“小樹,別急着走,來和我們坐一會吧。”
虞樹棠沒打算多停留,更何況她和柳老師也并不熟悉,便委婉地拒絕了:“不了,兩位老師野餐吧,我就不打擾了。”
“不打擾的呀。”柳見純不知道怎麽,就跟着堅持了一句,又有點不安地補充道:“今天徐老師是冷泡的黃山毛峰,茶不錯,你要是不急的話,就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話說到這裏,虞樹棠再沒法推拒,野餐墊是很素淨的黃色細格棉紗,她跪坐下來,很細心地将腳落在外面。大冷泡壺十分顯眼,她自然不等兩位老師動手,自己将壺拿起來,取了三只一次性紙杯倒滿。
等倒完茶,她半低着頭,脫下自己的頭盔和目鏡。她鬓發被汗水浸濕,鮮烈的陽光一打,更顯得頭發烏濃的簡直發亮。
她一擡頭,便遇到了柳見純的目光,柳老師停了一下,便垂下眼睛:“小樹,這裏有水果,吃點吧。”
“謝謝老師。”虞樹棠說,她脊背挺直,哪怕是在野餐墊上,也跪坐得很标準,仿佛是随時打算起來一樣,她沒碰那些切得很精致的水果,只是喝了一口冰冷的綠茶。冷泡之下,茶香濃郁甘甜,一下解了大半暑氣,“好香的茶。”
徐蔚然在一旁道,“別總喝茶,既然都坐下了,起碼吃點東西再走啊。”
她剛說完,身旁那位小蝴蝶酥就很迅速地把那袋蝴蝶酥往自己學生的方向推了一推。這會兒天氣太好,陽光晃眼,虞樹棠被一抹豔麗的濃綠閃了一下,這才發現是柳老師細白手腕上的一串翡翠手串。
虞樹棠也就從善如流地取出來一枚吃,她打算吃完蝴蝶酥就告辭。
徐蔚然完全沒有打算提明天要和她與唐湘見面的事。虞樹棠也不開口問,她知道徐老師就是這個風格,休息時間不談工作學習。
三人雖然沉默,可是聞山公園鳥鳴啾啾,笑語如織,并不會尴尬。只有柳見純費盡心思地想揀出一些話題,好同虞樹棠多談兩句。
“你的車子……”柳見純的感覺同樣敏銳,虞樹棠吃完那塊小蝴蝶酥,看着便有要走的意思,她實在顧不得那麽多,趕快說道,“你的車子好漂亮,在哪裏買的?”
這話倒是真的,虞樹棠的山地車車架是啞光質地的祖母綠色,邊弧塗裝深紫,整體看起來輕捷、沉默又美麗。
虞樹棠挑起視線看她,倒是沒料到這個問題:“柳老師也對單車感興趣嗎?這個不是買的整車,是在風掣俱樂部組裝的。”
風掣俱樂部之所以取名風掣俱樂部,不僅取的是風馳電掣之意,還因為當年騎行社團的一個學姐在申城有一家車店,名字正是風掣俱樂部。惟寧大學的騎行愛好者很多都到那裏去配車,天長日久,這個就也成了騎友會的名字。
柳見純恍然大悟似的小小哦了一聲,其實她一點也沒明白,什麽整車,什麽俱樂部的,她只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一竅不通。
“是有點感興趣。”柳見純言不由衷地說,心中恨自己恨得一點辦法都沒有。
虞樹棠正好借着這個機會起身,徐蔚然揮了揮手,她和虞樹棠已經很熟了,并不挽留。倒是柳見純也跟着站起身來,送她到車旁。
“柳老師,你如果感興趣的話,”虞樹棠戴好目鏡,将那張漂亮的臉又遮擋了起來,她順口道,“我可以幫你配一輛,俱樂部就在普瑞大廈那裏。”
“好,那謝謝你。”柳見純應下來,“下次見。”
虞樹棠也對她道了一聲再見,山地車的速度很快,柳見純很快便連她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她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悵然若失,回到野餐墊上坐下。袋裏蝴蝶酥奶香紮實,她終于忍不住拿出一塊,輕輕地咬了一口。
“你可能想不到,小樹學習非常勤奮。”徐蔚然拿了一個生菜球吃,“很少在大學還能見到這樣的努力家,她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保研的……你這次生菜裏包的居然是土豆沙拉,好吃呀。”
柳見純認真地将她講的關于小樹的內容聽進去了:“就是她性子有點冷淡,乍一看還是挺不好接近的。”
“但她很有禮貌。”柳見純不假思索地說,“是冷淡一點,但是很懂事,辦事也很妥帖,看起來是很好的一……”她差點脫口而出“一棵小樹”,好險最後矯正道:“一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