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審訊 你非但沒幫她洗清冤屈,你還怨恨……
第17章 審訊 你非但沒幫她洗清冤屈,你還怨恨……
廖秘書敲門進入辦公室的時候, 宋支隊正在桌前坐着,聞言擡眸看來,廖秘書道:“支隊, 我把小沈帶來了。”
宋支隊嗯了一聲, 道:“好, 你先出去做你的事兒去吧。”
廖秘書應了聲好, 轉身離開。沈青葉提步進來, 把門關上,站在辦公桌前:“支隊, 你找我。”
宋連鋒放下手裏的筆,擡眸看了她一眼,半晌後,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 始終一言不發。
沈青葉眼睫半垂,臉色不變。
良久之後, 宋連鋒才停下腳步, 看着她, 道:“我昨天晚上, 一晚上都沒睡好。”
沈青葉擡起眸子。
宋連鋒雙手背在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走着, 邊道:“我在想, 是不是我看錯了,又或者,他們就是單純送你回家?跟案子沒關系?可我又想,我年紀雖然大了, 但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
聽到這兒,沈青葉哪還不明白怎麽回事?昨天下午上車前,她聽到有人在叫她果然不是錯覺。
她唇瓣動了動,讷讷開口:“支隊……”
宋連鋒停下腳步,站定在她面前,問道:“小沈,你前天是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你心裏有數,我信你,結果……你就是這麽個有數法?”
沈青葉張了張嘴:“支隊,我知道那個嫌疑人已經被抓起來了,應該是不會有危險的,所以我才去的……”
宋連鋒聲音忍不住大了一點:“你也說了那是嫌疑人,你也說了應該!”
“那萬一那個不是兇手呢,萬一真正的兇手還在那裏守着呢?萬一遇到了危險呢?”
沈青葉辯解道:“我們已經掌握了充足的證據,兇手在外的幾率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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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沒有!”宋連鋒打斷她的話:“辦案過程中,任何情況都有可能出現,危險永遠都是未知的,你要是能提前知道,那就不叫危險了!”
宋連鋒深深吸了一口氣:“小沈,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也該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沈青葉眼睫顫了顫,想說知道,可只感覺唇瓣幹澀,怎麽都開不了口。
宋連鋒語重心長道:“老高說你性格沉穩,不讓人操心,我信了。可你現在這樣,讓我怎麽跟老高交代?”
沈青葉輕聲道:“高叔那邊,我自己會說的。”
宋連鋒瞪大了眼睛:“聽你這意思,還會有下次是嗎?”
沈青葉不說話了。
她沒辦法給出任何承諾。
女孩身材高挑纖細,低着頭的樣子,也實在讓人禁不住心軟。
宋連鋒沉默許久,終是不忍心再說什麽,語氣放緩了一些:“小沈啊,不是我們不同意你幹這一行,只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你自己的身份、知道目前這個形勢。”
他上前兩步,道:“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你媽媽、為你高叔想想。”
“他們經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沈青葉唇瓣緊抿,臉色有些泛白。
-
審訊室。
蔡成勇一早就被提了出來,在暗不見光的屋子裏待了良久,才終于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動靜。擡眸一看,三個高大的男人依次走了進來。
他扯了扯唇角:“警察同志,這是還想晾我一天吶?”
岳淩川顯然心情不錯,坐下之後同他笑道:“沒,我們這不來了嗎。”
蔡成勇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斜着腦袋:“這一大早把我帶過來幹嘛啊,能交代的,我不都交代了嗎?警察同志,在我身上浪費口水,沒什麽意義吧?”
岳淩川反駁他:“诶,怎麽沒意義?”
他敲了敲桌面上那一沓厚厚的文件:“托你的福,我們全隊的同事忙了兩天,昨晚總算睡了個好覺了。”
蔡成勇眼皮子跳了跳,目光在那疊白色的文件上一閃而過,旋即道:“是嘛?我昨天晚上倒是沒怎麽睡好,你們拘留室的床,啧,太硬。”
韋正義在一旁忍不住道:“硬是硬了點,好歹還能睡人,別嫌棄啊。等以後,說不定連這種床你都睡不着了。”
蔡成勇嗤笑道:“警察同志,你也別吓我,沒做過的事兒我是不會承認的,你們也別想從我嘴裏撬出來什麽。”
“這話說得,跟我們屈打成招似的。”岳淩川笑道:“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也講究依法辦案,舊社會那一套,我們是萬萬不敢用的。”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也別擔心,既然你什麽都沒做過,那咱們就當聊聊天,你一個人待在那拘留室裏,不悶嗎?”
蔡成勇笑了:“我無所謂啊,我在哪兒都成,只要別耽誤了各位警官的時間,你們的時間多寶貴啊,為民除害,是吧?”
韋正義點了點頭:“的确是寶貴,但你放心,說會兒話的功夫還是有的。”
蔡成勇帶着手铐的雙手癱了癱:“那就無所謂喽,各位警官想談什麽,我奉陪到底。”
岳淩川狀似困惑地想了想,道:“那咱們就……談談感情相關的事兒吧。诶,你今年二十三了吧,還沒結婚嗎?”
蔡成勇愣了一下,顯然沒事沒想他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饒是他再聰明,此刻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能道:“警官這話說的,二十三怎麽了?國家法律有規定,不能不結婚嗎?”
“沒,哪兒能啊。”岳淩川道:“就是好奇,你不結婚,你爸不催啊?老人家不急着抱孫子?”
蔡成勇皺起了眉頭:“催不催關你什麽事啊,警察同志,你到底想問什麽,直說行不行?”
岳淩川搖了搖頭:“瞧你這脾氣大的,咱們不都說了嘛,随便聊聊。”他轉而又道:“你爸不催是真的好,我家裏不行,家人都催得厲害,尤其是我媽,過年還跟我說要是今年再不帶個媳婦兒回去,就讓我不要進家門了,煩吶,是真煩。”
蔡成勇簡直有些莫名其妙,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岳淩川又道:“诶,沒結婚的話,你談過戀愛沒啊?”
他一副八卦好奇的樣子,蔡成勇實在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只能煩躁地開口:“沒有沒有,說了沒有,不是你這個案子跟我談沒談戀愛又有什麽關系啊?”
岳淩川好像沒聽到他後面的話,只是問:“真沒談過啊?”
蔡成勇砸了砸手铐:“你到底有完沒——”
“那你跟張翠梅,就只是皮肉關系了?”
蔡成勇張嘴正要說什麽,腦子轟的一聲震響,整個人瞬間冷靜下來。
他眯着眼睛看着岳淩川,身體慢慢松垮了下來,整個人不複方才的暴躁不耐,咧嘴笑了笑:“警察同志,你說什麽?張翠梅?誰啊?”
岳淩川挑了挑眉:“不認識?”
蔡成勇聳了聳肩:“沒聽過。”
“啧,那麽絕情啊,好歹人家也陪過你那麽長時間呢。”岳淩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臉,蔡成勇眸光輕輕閃了閃,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們着急,可也不能什麽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啊?那我就是不認識她啊。”
岳淩川輕笑道:“那為什麽,有人看到你晚上進了張翠梅家的院子?又為什麽,我們在張翠梅家卧室的床上,找到了男性的頭發,并在裏面提取到了你的DNA?”
岳淩川拿起一張報告單,對着他敲了敲:“要看看檢測結果嗎?瞧瞧我們是不是把屎盆子往你身上扣?”
蔡成勇下颌稍稍繃緊了一些,目光掃過那份報告,姜程起身,将它放到了審訊椅的桌面上:“好好看看。”
蔡成勇森森地盯着他,姜程毫不在意,轉身又回到了位置上。
蔡成勇這才垂下眸子,看着那白紙上的黑字。
片刻後,他喉結忍不住動了動。
岳淩川十指交叉:“有什麽話想說嗎?”
蔡成勇垂下腦袋,碎發掩蓋住了五官,看不清他的神色。良久之後,他才擡起頭,表情一如往常:“行吧,我承認,我跟張翠梅是好過一段時間。”
他下巴微擡,再自然不過地道:“她死了男人,我沒結婚,上個床怎麽了?我又沒嫖,警察同志,你情我願的事兒,你們管不着吧?”
岳淩川:“現在承認了?剛剛不還說不認識嗎?”
蔡成勇理直氣壯道:“這跟你們的案子又沒什麽關系,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不想說,不行嗎?”
岳淩川點點頭:“行,怎麽不行,嘴長在你身上,想說什麽,不想說什麽,不還是你說了算?”他又道:“不過誰跟你說的,這件事和我們的案子沒關系?”
蔡成勇看着他,岳淩川笑意融融,又拿起另一份報告:“這是我們從張翠梅頭發中提取出的DNA,并把它和第一具受害者屍體進行了匹配,結果顯示,她們是一個人。”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張翠梅家的廚房牆面、地面上,發現了大量的血痕,經鑒定,這些血痕,屬于那些受害者無誤。”
岳淩川死死盯着他:“蔡成勇,事已至此,證據确鑿,你還想狡辯嗎?”
-
與此同時,另一間審訊室裏。
周啓明沉着張臉,敲了敲桌面:“蔡立民,我勸你老實交代,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的抵抗。”
蔡立民眼皮子擡了擡,整個人比起剛進來的時候蒼老了十幾歲,他說:“我不知道。警察同志,該是我的,我認;可不該是我的,我不知道。”
羅開陽手指在文件上無聲地點着:“我還是那句話,我們警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即便你不說,也能定蔡成勇的罪。你在這兒負隅頑抗,又有什麽意義呢?”
蔡立民閉上眼睛:“我聽不懂。”
周啓明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蔡立民,你這麽維護你兒子,你猜要是他知道了是你殺了他媽,他會怎麽樣?”
蔡立民搭在桌上的手輕輕顫了顫,到頭來還是那句話:“是我做的,我認了。”
周啓明點點頭:“好,你知道,那我就說點你不知道的。”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二十年追訴期,聽過嗎?”
蔡立民撩起松垮的眼皮子看他。
周啓明解釋道:“意思就是,如果你殺了人,但在二十年之內沒人知道,那麽二十年之後,即便再有人發現你殺人了,那麽法律也不會追究你。”
蔡立民目光動了動。
周啓明道:“這是刑法規定的條目,可不是我胡編亂造啊。”
蔡立民擡起眸子看着他。
周啓明笑得溫和:“你猜猜,距離你殺呂秀琴,過了多少年了?”
蔡立民呼吸微微重了重。
周啓明臉上笑意越發燦爛:“十六年了。”
他語帶惋惜地開口:“只要再熬幾年,你就再也不用怕這件事被暴出來了。你再辛苦工作幾年,多攢點養老錢,高高興興地退休,以後就能過個舒心的日子,多快活。”他搖搖頭,啧啧嘆道:“可惜啊可惜,偏偏發生了蔡成勇這回事,偏偏因為蔡成勇,你的事兒也被扯出來了。”
“你說說,活半輩子,馬上就要退休享福的人了,卻被他連累,往後餘生,就得在牢裏待着了。”
“你費盡心思為他遮掩着,他知道真相後,還會領你的情嗎?”
蔡立民的手隐隐在抖。
-
辦公室裏。
宋連鋒循循善誘:“你喜歡破案?是喜歡破案的過程?還是喜歡抓住罪犯時的滿足感?”
“但真實的刑警生活可能并不如你想那麽美好,也不像電視上演的那麽英姿飒爽。他們平常要面對的,可能只是無窮無盡枯燥乏味的走訪、詢問、調查、筆錄,平時加班熬夜更是常态,有可能一連忙幾個月也找不到任何關于案件的線索。”
他道:“你要是不喜歡文職,也可以試試別的崗位。像是法醫啊痕檢啊,也都是協助破案的,起到的作用也都不小。我們之前有好幾次案子,都是法醫提供了關鍵線索,才讓我們能盡快鎖定兇手,一舉抓獲。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去試試啊。”
沈青葉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宋叔,我明白您的想法,也知道您對我的關心,更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可我……還是堅持我的想法。”
宋連鋒臉色一變,正要開口說什麽,沈青葉率先道:“我不是任性,也不是胡鬧,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看着宋連鋒,逐字逐句地道:“昨天,周美華的案子,是我先注意到了有關兇手的線索,也是我先察覺到了空調外機上面的腳印,協助岳隊将李大志一舉抓獲。”
“今天,也是我先留意到那幾次連環殺人案的抛屍地點都在市南邊,推斷出兇手的作案現場可能是蔡成勇老家;也是我和岳隊他們一起,在柿子樹下發現了呂秀琴的屍體;還是我最先找到了地窖,在裏面發現了蔡成勇藏起來的兇器,讓這個案子有了最關鍵的證據。”她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宋叔,我說這些,不是想要請功讨賞什麽的,我只是想證明我是有這個能力的。”
“如果我真的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那麽我不會去勉強。可現在證明,我是可以做到的,也可以做得很好。我有這個能力,去幫受害者讨回公道,将兇手繩之以法。”
“那麽我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繼續過那種安穩的、平淡的,普通人的生活。”
宋連鋒坐在沙發上,擡眸凝視着她,久久沒有說話。
女孩身材纖細,但肩背挺得筆直,眼神堅毅,整個人更是散發着一種昂揚向上的氣質,任誰看了,都不得不說這肯定是個好刑警苗子。
宋連鋒閉了閉眼,有些疲倦地開口道:“所以,你是堅持要幹這一行是嗎?”
沈青葉咬了咬下唇:“宋叔,我會盡力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想試試。”
宋連鋒看了她良久,終于沉沉地嘆了口氣。
他慢慢靠在沙發上,無奈道:“你有多優秀,我知道。老高跟我說過,你在警校的時候,在自己本專業的成績名列前茅,在刑偵專業的能力,也能讓無數教授銘記于心。
“他說你每天在格鬥、槍械訓練上付出的時間不比那些本專業的學生少;每次格鬥課上,一群大男人裏,能打得過你的也是寥寥無幾。
“他說你聰明,敏銳,性格絲毫不像這個年紀的穩重,有自己的主張。
“還說你性子野,讓我多看看。”說到這兒,宋連鋒笑了笑:“本來我還沒當回事,一個姑娘家嘛,再野還能有我手底下那群小子過分?”
“今兒我算是見識到了。”
沈青葉張了張嘴:“宋叔……”
宋連鋒擡了擡手,制止她的話,繼續道:“昨天岳淩川也來找我,談起你的時候,說你敏銳果決,細心謹慎,心有成算,是個刑警的好苗子。”
他搖了搖頭,失笑道:“真是難為他了,在隊裏這麽多年,我還是頭一回見他對一個人這麽稱贊。”
沈青葉眼眸微動,心下也有些意外。
宋連鋒看着他,接着說:“這麽一個人才,你說我心動嗎?”
他站起身來:“平江市發展得越來越好,各種犯罪事件也層出不窮,刑警隊伍也有待擴大。這個時候出現一個嗅覺敏銳天賦過人的刑警苗子,我怎麽會不心動。”
他站定在沈青葉面前:“如果這是我們隊裏任何一個人,我都能痛快地把人放了,讓他到重案大隊報到。可偏偏這個人是你,小沈啊!”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意外。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你爸就是優秀的刑警,是個當之無愧的英雄!你媽也是有膽識有謀略,白手起家的女企業家,身為他們的女兒,你又怎麽會差?”
他語重心長:“可是有時候咱們做事不能只考慮天賦好不好、有沒有能力,也得考慮到現實的因素啊!小沈,你這樣,怎麽讓你爸媽,讓那麽多關心你的人放心啊?”
沈青葉嘴唇蠕動了一會兒,終究是紅着眼、啞着嗓子道:“可是宋叔,您也說了,我爸是英雄,我媽也是出類拔萃的人,那麽身為他們的女兒,我又怎麽能甘于平凡呢?”
宋連鋒看着她,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沈青葉再次擡眼,眸中已經有些濕潤:“我小時候說長大後要當一個刑警,爸爸就告訴我刑警有多危險、有多忙碌,但是他說,如果我真的想走這條路,他會支持我,他說我是他的驕傲,他說他相信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
“現在我有了能力,如果真的為了安穩、平靜去選擇過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那爸爸知道了,會不會也會對我失望呢?”
曾經她也安于現狀,可如果在擁有了那種能力後還選擇在家人長輩的庇護下逃避風雨,豈不是辜負了爸爸的期望?
沈青葉相信,父親更願意看到他的女兒是一個翺翔于天際的鷹,而不是一只待在籠中的雀。
宋連鋒看着面前這個有些陌生的女孩,只覺得從她隊裏這幾個月,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她。也算是明白了,老高之前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這個丫頭性子野,主意大,脾氣還倔,讓他多多注意着點。
他提步走到辦公桌前,閉了閉眼,坐了良久,才喟嘆了一聲:“你要真的下定了決心,我也阻止不了你。”
沈青葉眸色微動。
宋連鋒看着她道:“這樁案子,我不會再幫你遮掩什麽,事情的經過、結果,我會讓三組的人原原本本地寫出來,遞到局裏,交到省廳。”
他說:“到時候,老高問起來,你自己想想該怎麽說吧。”
這話,就是妥協了的意思。
沈青葉眼睫慢慢顫了顫,聲音微澀:“我知道,高叔那邊我會去說的。謝謝宋叔。”
“不用謝我。”宋連鋒拉長聲音,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複雜:“你很優秀,我相信你能和你爸一樣,成為一個好刑警。”
他頓了頓,又道:“我又不希望你像他。”
沈青葉眼眶瞬間一熱。
-
蔡成勇看着那一疊疊厚厚的文件,呼吸慢慢紊亂了起來,他的下颌繃得更緊,垂在桌面上的手指也彎了起來,手背上可見明顯的青筋。
片刻後,他嗤嗤地笑了,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姿态嚣張且輕蔑:“那跟我有什麽關系?警察同志,我就是和張翠梅睡了幾覺,醒了就走了,你說的那些,我又不知道。”
岳淩川又道:“除此之外,我們還在張翠梅家地窖裏發現了一把菜刀和一個砧板,并在上面提取到了受害者的血痕和你的指紋,這個你要怎麽說?”
蔡成勇眼眸動了動,面上還是那副樣子,道:“哦,菜刀啊,我是用過幾次,有幾天晚上餓了,不就做了幾次飯嘛。至于那些血啊什麽的,那我就不知道。”
姜程看着他,目光慢慢沉了下來,韋正義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們早就知道蔡成勇難搞,卻沒想到面對這些确鑿的證據,他還能坦然說不。
岳淩川見狀卻笑了起來,道:“你和你爸真像。”
蔡成勇動作一頓,已經有些習慣這位警察莫名其妙的話,聞言也是順着他的話道:“他是我老子,我肯定和他像。”
“不不不。”岳淩川搖搖頭:“我是說,你們這咬死不認的态度,真的是一模一樣。”
蔡成勇看他,岳淩川繼續道:“不過再怎麽狡辯,到最後不還是招了?”
他說完,又想起了什麽似的,笑眯眯地看着蔡成勇:“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蔡立民,已經把事情都招了。”
蔡成勇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他陰鸷的眼睛盯了他半晌,才道:“招?他招什麽了?人又不是他殺的,他有什麽好招的?”
岳淩川道:“誰跟你說,他招的是這件事了?”
蔡成勇眼皮子一跳,心下驀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岳淩川慢條斯理地翻出一份文件,對着他晃了晃,一字一句道:“關于蔡立民殺妻埋屍案的調查報告。”
蔡成勇臉色驟變。
岳淩川又換了一份文件,起身将它按在他的桌上,手指下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這是你爸的口供,上面,是他親自按的指紋。”
他雙手撐在桌面上,半彎下腰,精壯的身軀在昏暗的環境下極具壓迫感,眸子漆黑:“他親口交代了,是如何打暈呂秀琴,穿上她的衣服騙過你,騙過鄰居,如何将人帶到家裏殺害,并把人埋在你們家院子那棵柿子樹下面的——”
蔡成勇并未低頭去看,而是僵着脖頸仰着頭,鼻孔翕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岳淩川毫不退縮,語速飛快地質問出聲:“沒想到吧?你媽沒有跑,這十幾年來,她一直在你們家院子裏,在你們家的柿子樹下面!你每次回家的時候有看到過那棵樹嗎?有吃過那棵樹上的果實嗎?有在那樹下站過嗎?”
“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就站在你媽的屍骨上面,吃着由你媽的骨血育養出來的柿子!”
蔡成勇猛地站了起來,雙目充血:“你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岳淩川步步緊逼,聲音擡高一寸:“你媽走後不久,你爸是不是就把家裏的牆重新刷了一遍?他是怎麽跟你說的?他說你媽嫌棄他窮,嫌棄他沒出息,他說他要是把家裏弄好看一點,你媽說不定就會回來!我告訴你,他全都是在騙你!”
“他之所以刷牆,是因為那堵牆上沾滿了你媽的血,那麽一個暴雨天,牆上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痕,就跟張翠梅家廚房一樣!那天晚上,她被你爸活活掐死,有多無助,有多痛苦,你應該知道吧?就跟那些被你殺了的女人一樣,你能想象出來吧?”
“那面牆刷好之後,你有沒有去摸過?有沒有想過你媽有一天會回來?不會了!你媽就冷冰冰地躺在柿子樹下面,她的血被那堵白牆遮住,而她疼愛的兒子,正被一個殺人兇手教唆着、欺騙着,把她視為仇人!”
“你放屁!”蔡成勇嘶吼出聲,眼睛通紅:“這都是你說的,這都是你說的!你在騙我,你肯定是在騙我!”
“我騙沒騙你,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證據都在這兒,資料都在這兒,你倒是看看啊!”岳淩川重重地拍着桌子,站直了身體,蔑視他:“你不敢。”
蔡成勇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死死瞪了他許久,才猛地抓過手底下那張紙。
他飛速地掃過,忽地哈哈大笑:“你看,你看,這上面說了,是她外面有人,是她先對不起我爸的!”
岳淩川卻搖了搖頭,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人都已經死了,事情究竟是怎麽樣的,還不是你爸一張嘴的事?”
“你自己想想,小時候你媽對你怎麽樣?你的街坊鄰居、老家的村民都說從前你又聽話又懂事,一看就是你媽教得好。她是不是溫柔耐心,是不是有什麽好吃的都會先想着你?”
“她跟你爸結婚十年,生下你八年,如果真的有初戀、如果想走,什麽時候不能走?什麽時候走不了?”
“有什麽理由能讓她放棄結婚十年的丈夫,養了八年的兒子,和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一個初戀嗎?你信嗎?”
蔡成勇對他吼:“如果不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在外面有了人,我爸為什麽要殺她?”
“那你呢?你為什麽要殺那些女人?他們犯了什麽錯?”岳淩川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步步緊逼:“你知道不是她的錯,你只是懦弱,你只是不敢承認!不敢承認是蔡立民殺了你媽!也是蔡立民,害你從小到大被人罵是沒娘的孩子,是野種!”
“你會變成如今這樣,都是蔡立民害的!”
“你放屁!”蔡成勇嘶吼着:“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不是她的錯,是你!是你愚蠢,是你無能!被人欺騙,誤會自己的母親将近二十年,讓她背上了一頂跟男人跑了的帽子将近二十年!”
“你非但沒幫她洗清冤屈,你還怨恨她、憎惡她!甚至殺了那麽多和她一樣可憐的女人!”
“那是她們該死,是她們該死!”蔡成勇神情陰狠癫狂:“女人都該死,她們都該死。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他猛地看着岳淩川,扯嘴笑道:“你知道嗎?那些女人被我艹的時候一直在那求我,求我放過她們,求我饒她們一命。可她們不是喜歡男人嘛?不是想跟男人跑嗎?我滿足她們了啊哈哈哈哈,我滿足她們了啊!”
“她們在案板上,就跟屠宰廠裏的豬一樣,她們跟畜生有什麽區別?沒區別!哈哈哈抛棄自己的孩子,跟畜生沒區別!”
岳淩川站直了身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真正畜生的人是你。”
“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蔡成勇理直氣壯:“都是她們的錯,都是她們!”
岳淩川深吸一口氣,不欲與他再廢話,轉身走到了桌子後面。
姜程和韋正義在一起,也是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蔡成勇呆怔地坐在位子上,還不住地喃喃重複:“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
許久的沉默過後,蔡立民終于開口,他聲音沙啞艱澀:“你們說,兇器是在張寡婦家的地窖裏發現的?”
周啓明和姜程對視一眼,頗有些奇怪:“你不知道?”
蔡立民疲憊地搖搖頭:“不知道,這些事,他從來沒跟我說過。”
羅開陽問:“那你是怎麽幫他的?”
蔡立民說:“我就是,幫他物色好附近廠區單身漂亮家又不在本地的姑娘,幫他守着廠門,不讓他偷開車的事被廠裏發現……”
蔡成勇漸漸長大,主意也慢慢大了起來。蔡立民勸不了他,也阻止不了他。最開始意識到他做了什麽的時候,他只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兜兜轉轉,兒子竟然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可那又能怎麽樣呢?那是他的兒子,他除了想辦法幫他遮掩,還能怎麽辦呢?
周啓明問:“所以你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最終到了現在這個萬劫不複的境地?”
蔡立民閉上了眼,神情蒼老,不發一言。
……
兩間審訊室的門幾乎同時被打開,岳淩川看着走廊那一邊的兩人,提步過去,垂眸看着他們手裏的文件,挑眉道:“蔡立民撂了?”
周啓明:“撂了。”
他又問:“你那邊還順利?”
岳淩川還沒說話,韋正義就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啓明哥,老大真的是這個!”
周啓明有些意外:“是嗎?看來剛才挺熱鬧的啊。”
“可不是嘛!”韋正義搖了搖頭,感嘆道:“真真就是攻心計啊!那蔡成勇心理素質多強悍一人,硬是差點被老大逼瘋了。你是沒瞧見他剛才那樣,感覺他整個人這麽多年的認知都要崩塌了。”
羅開陽驕傲道:“咱們老大那赫赫威名還能是吹出來的不成?這可是咱們平江市當時無愧的警界傳說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岳淩川把文件卷成筒挨個敲了他們一下:“行了,別耍寶了,既然都撂了,那就盡快把後面的文書工作做好,局裏和省廳都在等着呢。”
一群人姿态輕松,羅開陽道:“那還不快嗎?簡簡單單的事兒,不用一個下午就能解決。”
岳淩川斜了他一眼:“是嗎?這樣的話那這個工作就交給你了,周五之前把東西給我。”
羅開陽臉色頓時一苦,忙湊上前去:“別啊老大,我就是随口一說……”
韋正義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向內斂的姜程也翹起了嘴角。
他們順着樓梯往下走,到三樓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剛剛上來的沈青葉。
經過這兩次的事兒,羅開陽對她算是刮目相看,當即熱情地打招呼:“小沈,幹嘛去了?”
沈青葉聞言笑道:“有點事,支隊叫我過去了一趟。”
她看着他們一派輕松的姿态,心下一動:“看你們這樣子……硬骨頭啃下來了?”
“啃下來了!”韋正義揮了揮手裏的文件,笑容洋溢道:“那父子倆都撂了,咱們總算是把這檔子事兒解決了。”
沈青葉道:“辛苦了。”
韋正義擺了擺手,又道:“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否則的話,我們還不知道得忙多長時間呢。”
如果沒有沈青葉,他們或許到最後也能把注意力放到蔡成勇老家去,但那時肯定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還有之後的一些列探查中,對方的敏銳也真的是幫了大忙。
他忍不住道:“小沈,你要不直接到我們重案組來吧?感覺有了你,我們都省了不少事兒!”
岳淩川聞言想起上次宋支隊說的那些話,正欲說什麽,沈青葉卻開口了:“再說吧。”
她并未直接拒絕。
岳淩川頓了頓,神色有些詫異,正好對上了沈青葉望過來的目光。
“對了岳隊。”她說:“宋支隊讓你過去一趟。”
岳淩川挑了挑眉:“讓我過去?”
沈青葉抿了抿唇:“可能是說些昨天的事。”
她看着他,交代道:“他要是問起我來……你就說昨天是我自己執意要去的,你拿我沒辦法,才帶上我的。”
岳淩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對上她有些忐忑的目光,片刻後緩緩笑了笑:“放心吧。”
他把手裏的文件塞到她懷裏:“我心裏有數。”
沈青葉抱着那些資料,看着他閑散的背影順着樓梯緩緩往下,慢慢眨了眨眼。
……
一行人繼續往辦公室走着,聽着羅開陽說着審訊經過,沈青葉忽然問:
“所以,張翠梅真的是蔡成勇殺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