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窖 沈青葉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幽幽的……
第15章 地窖 沈青葉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幽幽的……
——什麽時候跑的?好像是去年十月?十一月?反正大概就是那段時間。
——張翠梅家住的比較遠, 在林子那一邊,平常不太有人去。
——還是有一次幾個嬸子去林子裏挖木耳,路過她家的時候, 看着裏面亂糟糟的, 敲門也沒人應, 進去一看, 桌椅板凳上都已經有層灰了, 這才意識到人已經跑了。
——去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這我就不清楚了,沒聽說過啊……
麻賴子的話在耳邊作響, 衆人都意識到不對勁,也顧不得休息,抄起東西就往外走。
沈青葉把明天的工作整理好的時候,下班已經有一會兒了。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岳淩川領着一群男人大步而來,邊走邊交代着:
“開陽, 你去通知秦隊他們,我有預感, 張翠梅家肯定有線索。”
“好!”
“正義, 打電話給許隊, 問他們回來了沒, 沒回來就不用回來了。”
“我這就打!”
沈青葉看着他們步履匆忙的模樣,眨了眨眼, 幾乎瞬間就意識到了什麽——
“小沈?”
“麻賴子是不是來電話了?”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岳淩川一愣,看着女孩瞬間亮起來的眼眸,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你……”
沈青葉道:“我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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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淩川看了眼天色,道:“現在時間不早了……”
沈青葉堅持道:“我要去!”
岳淩川沉默了一會, 對上她異常堅定的目光,最終妥協:“行吧,趕緊跟上。”
沈青葉頓時笑了起來,小跑着跟了上去。
-
二樓支隊長辦公室。
宋連鋒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的,終于忙完後,便端着茶杯,到窗邊透透氣。
現在已經是下班的時間,隊裏也沒多少人了。他看着樓下光禿禿的樹,抿了口茶,呸呸呸吐掉茶葉沫,想着不知道今天晚上老婆會做什麽吃的、小閨女放學回來作業多不多,就見一群大男人疾步從樓裏出來,鑽上了院子裏停着的那輛大吉普。
宋連鋒欣慰的點了點頭,年輕小夥子,精力旺盛,還敬業負責,好事,好事。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兩句,餘光就見一個纖細的人影也緊跟着鑽上了車,他頓時驚疑出聲,湊近了窗戶往外看——那白皙幹淨的側臉,不正是沈青葉那姑娘?
他瞬間瞪大了眼睛,連忙打開窗戶叫了一聲:“小沈!”
可車子已經飛快地駛了出去,只留下一陣尾氣。
“這、這丫頭!”宋連鋒狠狠地将茶杯擱到窗邊,結果用力過猛,水濺到了手背上,他頓時哎呦一聲,一陣手忙腳亂。
-
車上。
沈青葉有些遲疑:“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
“有嗎?”開車的岳淩川看着副駕上的韋正義:“你聽到了嗎?”
韋正義搖搖頭:“沒。”
羅開陽也說:“我也沒聽到。”
“哦,”沈青葉眨了眨眼:“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她也沒在意。
人太多,車上坐不下,周啓明和姜程就開了沈青葉的車,她則在這裏,聽韋正義說目前的情況。
聽到蔡立民招了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沒想到岳淩川會用這種手段。
岳淩川從後視鏡裏察覺到她的目光,輕笑了一聲:“怎麽,很驚訝?”
沈青葉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倒也不是那麽驚訝。岳隊的辦案風格……我也有所耳聞。”她剛入職的時候,就聽說過岳淩川的名聲。
重案大隊原本只有兩個組,那兩個組裏的警察都是局裏的老人,人手原也夠用。只是後來改革開放,平江市作為二線城市,地理位置優越,經濟也逐漸發展了起來。
經濟發展了,就業機會就多了,周邊城市的人自然而然也都聚集了過來。人一多,就容易亂,亂了就容易滋生犯罪。那兩年兩個組的刑警忙得腳不沾地,到最後宋支隊看不下去了,就又打了申請,招了幾個新的刑警進來。
周啓明和姜程是比較早的那一批,94年的時候就進來了;岳淩川稍微晚一點,97年的時候來的。他們三個都是正經警校畢業的,接受的是專業的刑事偵查教育,和那些依靠經驗辦案的老刑警不太一樣。
本來兩撥人嘛,你有經驗,我有知識,老帶新,也沒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只是他們接受的教育到底不一樣,雙方之間難免有些觀念上的沖突。原本只是一些小矛盾,磨合磨合就算了,但岳淩川剛畢業的時候實在是個刺兒頭,不服管教,在辦案過程經常另辟蹊徑,還擅自行動,惹得那些老刑警氣得不行。可偏偏他又實在敏銳,在刑偵這一道上頗有天賦,每到最後,他的想法,總被驗證是正确的。
帶他的師傅又是氣又是無奈,最後直接撂挑子不幹了。宋支隊也無法,又覺得時代在進步,隊裏也不能一直墨守成規,是該有一些新的想法,索性就把岳淩川挑了出來,連帶着周啓明和姜程組成了三組。又找了個好脾氣的老刑警當了個名義上的隊長,等過兩年老刑警退休了,岳淩川立的功勞也夠了,順理成章頂了上去。
之後又招了兩個新人,也就是韋正義和羅開陽。
也不知道是當了隊長的緣故,還是底下有了新人,據芸姐所說,岳淩川眼瞧着穩重了許多,沒以前那麽不着調了。
岳淩川道:“那我估計不是什麽好名聲。”
沈青葉道:“岳隊太謙虛了,你可是咱們平江警界多少人口中的傳說。”
岳淩川失笑。
這麽一打岔,車裏的氛圍倒是輕快了許多,沈青葉又問:“麻賴子打電話來說什麽了。”
……
一行人很是心急,原本一個小時的路程半個多小時就快到了。
沈青葉一路上都在皺着眉頭,岳淩川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你也覺得不對吧?”
沈青葉搖搖頭:“太巧了。”
不是說人不能跑,只是在那個時候、那麽個人、還偏偏和蔡成勇扯上了關系,一句巧合是在太過牽強。
“究竟是不是巧合,去看看就知道了。”車子平穩地停了下來,岳淩川道:“走吧。”
車子直接停在了麻賴子家門口,對方看着那陸陸續續下來的十來號人忍不住咋舌,心中越發好奇這蔡成勇到底犯了什麽事兒。
他倒也機靈,并未多問,只是谄笑着迎了上去:“警察同志,要不進屋喝點茶?”
岳淩川一擡手:“不用了,張翠梅家在哪?帶我們去看看。”
“诶诶,各位跟我來!”他連忙上前引路,邊走邊介紹道:“咱們村裏從大多都住在從西頭到東頭的這一條線上,零星有幾戶人家住得遠一些。像張寡婦家,就在北頭林子旁邊。”
他們走了一段路程,麻賴子才停了下來:“就在這兒了。”
衆人看着不遠處那不不甚茂密的樹林,又看了看樹林旁邊的院落,對視一眼,提步走了進去。
這邊和蔡成勇家的情況很像,都是荒廢了許久,院子外面的雜草都快到人膝蓋高了。
因為之前村裏有來看過,院子門只是虛掩上,并沒有鎖。
“吱呀”一聲尖響,大門被推開,院子就呈現在衆人面前。
一眼望去,這裏的總體面積比蔡成勇家要小一些。麻賴子介紹道:“蔡福順當初家裏挺窮的,他老娘一直病歪歪的,家裏掙的錢都填補到藥窟窿裏去了,所以房子建得也不大。後來之所以能娶到媳婦兒,還是張翠梅她家裏急着給她大哥娶媳婦兒,把她賣了湊彩禮呢。”
沈青葉聞言皺了皺眉:“這麽說,張翠梅跟家裏關系并不好?”
“哪能好啊?之前有一次她爹媽帶着她侄子上門來打秋風,張翠梅直接拿着掃帚把人打出去了,村裏當時鬧了好長時間的笑話呢。”
岳淩川問:“那張翠梅和他男人感情怎麽樣?”
麻賴子道:“嗨,被買過來當媳婦兒的,哪有什麽感情啊?也就是搭夥過個日子呗。他們跟我們離得遠,平時往來得也少,誰都不清楚他們日子怎麽樣。”
岳淩川又問:“蔡福順死了張翠梅難過嗎?”
“難過,怎麽不難過?” 麻賴子撇了撇嘴:“那個時候又不像咱們這時候到處都是廠子,掙錢那麽容易。她家裏男人死了,掙錢的人沒了,張翠梅一個女人,種地又不成,又沒文化,吃飯都難。”
岳淩川在院子裏看了一圈:“行了,我們知道了。”
他轉頭吩咐周啓明:“老周,你帶着正義,跟麻賴子去最初發現張翠梅跑了的那幾戶人家去看看,問問他們當時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周啓明應了聲好,轉身離開。
麻賴子臨走之前還不忘嘿嘿笑着:“那警察同志,有什麽事兒您再找我哈,我一直都在村兒裏。”
岳淩川擺了擺手,等人走了之後,又在院子裏踱了一圈,問許雁亭:“發現什麽沒有。”
許雁亭皺着眉,緩緩搖了搖頭:“院子外面的草叢中并沒有人為踩踏倒伏的痕跡,從大門到這裏,也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
羅開陽想了想,道:“雜草不都長得很快嘛?從去年11月他最後一次作案到現在也有了三個多月了,有沒有可能是草又長起來了?”
許雁亭搖了搖頭:“這邊一直沒人打理過,只要是有人經過,多少會留下些痕跡。但我剛着重觀察了門口那一片的草叢,土質和草的外形和旁邊的并沒有什麽區別。”
羅開陽一時沉默,姜程道:“那就說明,他并不是從大門進來的。”
“的确。”沈青葉點了點頭,又轉而問岳淩川:“岳隊,在那輛面包車上,我們是提取到了所有受害者的DNA對吧?”
岳淩川看着她:“對。”
沈青葉道:“那也就可以證明,蔡成勇每次作案,都是開着面包車來的。”
岳淩川眉梢微揚,隐約意識到她要說什麽——
“可是,那麽大的面包車,他是停在哪裏呢?”
羅開陽張嘴要說什麽,沈青葉看着他道:“誠然,蔡成勇每次作案都是在晚上,這裏又偏僻,被人發現的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沒有——麻賴子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而且面包車的體積太大,遠遠不像一個人那麽隐蔽,停在張翠梅家門口,風險實在有些大,跟蔡成勇小心謹慎的性格不太符合。”
羅開陽皺眉:“那他還能把車停到哪兒呢——”
他話音剛落,就猛地一頓,目光倏地移向院外。
姜程眉宇沉着地吐出兩個字:“樹林。”
羅開陽一拍手:“對啊,樹林!那不就是一個天然的隐蔽點?”
岳淩川看着沈青葉,眸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羅開陽激動道:“老大,我去樹林那邊看看!”
許雁亭道:“讓小鄭跟你一起去。”痕跡檢測,他們才是專業的。
羅開陽并未拒絕,轉身離開。
姜程又皺着眉問:“假設蔡成勇是把車停在了樹林那邊,他自己獨自一人帶着受害者……那他是怎麽進來的呢?”
他看着兩邊的圍牆,又看着衆人,道:“翻牆嗎?兩米多高的牆,他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可帶着一個成年女性,有可能嗎?”
許雁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大步朝着牆邊走去,帶着痕檢組衆人順着梯子爬上了圍牆。
沈青葉和岳淩川皆擡頭看着他們忙碌,良久過後,許雁亭搖了搖頭,從樓梯上下來道:“牆頭上并沒有發現被攀爬過的痕跡。”
衆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岳淩川鳳眸微眯,圍牆不像草叢地面,簡簡單單就能恢複如初,牆頭一旦被攀爬過,一定會留下痕跡,這一點他相信許雁亭的專業性。
“面包車上都能留下血跡,那麽如果蔡成勇是帶着碎屍塊爬牆進出的話,牆頭上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清越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岳淩川垂眸一看,就見沈青葉眉眼壓低,面容冷靜,條理分明。
姜程緊跟着她的思路:“那就說明,蔡成勇不是從牆頭上進來的。”
不是從牆頭上翻進來的,那能從哪兒來?
岳淩川在牆面上下掃視一番,目光驀地一頓,忽地開口道:“上面不行,那就下面。”
下面?
沈青葉瞬間想到了什麽,眸子頓時亮了起來。
她快步走到牆邊,姜程也意識到了什麽,緊跟其後。
——誰說一定只能翻牆進來的?明明從牆下面進來更方便不是嗎?
兩人圍在牆邊勘察,岳淩川則和許雁亭去了外面。
牆邊雜草叢生,乍一眼看去并無異常。沈青葉細細撥過雜草,手指碰着磚頭一點一點地施加力道,還沒來得及發現什麽,忽然聽到外面許雁亭驚喜的聲音:“這一片的草叢有走動踏出來的痕跡,還有一些細微的腳印!”
沈青葉聞言一喜,這就證明了他們的猜測是正确的。
她加快了進度,忽然,指尖一頓。
在靠近屋子的牆根處,磚頭微微動了一下!
姜程察覺到動靜,回眸問她:“找到了?”
沈青葉沒有說話,凝神靜氣,手下又用了用力,那一塊磚頭果然往外移動了些許。
她眼前發亮,驀地回頭看他:“找到了。”
姜程眸中染上了喜色,連忙走了過來。牆那邊許雁亭聽到動靜問道:“你們找到了?”
沈青葉揚聲道:“在這裏!”
她話音剛落,一道沉悶落地聲就在耳邊響起,沈青葉吓了一跳,擡眸一看,才發現岳淩川竟是直接翻牆進來的。
“哪兒呢?”他大步走來,沉聲問道。
沈青葉稍微往旁邊挪了挪:“這兒,這塊磚稍微有些松動。”
許雁亭也被岳淩川那利落的動作驚了一瞬,等反應過來後忙道:“你們別亂碰!”
他說完,小跑着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邊匆忙戴上個手套,一邊道:“我來!”
沈青葉也沒強求,給他讓開位置,看他一點一點地把那部分磚頭扒出來,最後露出一個大概半米多高、七八十公分寬的洞。
姜程喃喃開口:“蔡成勇身高181,體重75千克,完全可以從這個洞鑽進來。”
許雁亭肅着臉招呼道:“小劉,取證袋。”
小劉急忙上前,拿着幾個大號的取證袋走了過來。
許雁亭拿過磚頭一個個地看了過去,動作忽然一頓。
“這裏,”他手指輕點:“有一點血跡。”
沈青葉精神一震,連忙湊過去看,果然發現那塊兒磚頭的外側隐約帶着些暗紅色的血跡,因為和磚頭的顏色有些像,看得不是很清楚。
小劉小心翼翼地把磚頭裝了起來,許雁亭又把那堆磚頭一一檢查完,找出了幾塊同樣沾染了血跡的磚頭。
“可惜,磚頭上不容易留下指紋。”許雁亭站起了身,剛遺憾開口,卧室裏忽然傳來了動靜:
“許隊,這邊發現了一根長頭發,應該是女性的!”
衆人連忙趕了過去,就見痕檢組的劉文康捏着一根細長的黑色發絲,推了推眼鏡,道:“在張翠梅衣櫃的縫隙裏發現的,幸運的是上面有完整的毛囊。就是不知道放了那麽長時間,還能不能提取出DNA。”
許雁亭道:“衣櫃裏的光照和濕度都沒有那麽強烈,這根頭發保存得還算完整,問題應該不大。把它收好,仔細查查還有沒有別的頭發,尤其是男性的短發。再注意看一下衣櫃和床頭上面有沒有指紋殘留。”
有了頭發就有希望提取出DNA,有了DNA,就能跟他們發現的屍體進行檢驗匹配。
張翠梅失蹤的時間正好和他們發現第一具屍體的時間差不多吻合,他們懷疑張翠梅就是第一個受害者,但還需要證據。
如果頭發上能提取出DNA最好,如果不行,那就還得去找張翠梅的家人進行DNA匹配。
只是據麻賴子所說,張翠梅和家人關系不好,到時候他們願意配合最好,要是不願意,那又是一番折騰。
受到周美華家人的影響,沈青葉現在對這種極品受害者家屬怕得很。
劉文康應了聲好,又進去繼續忙碌。
岳淩川道:“走吧,去廚房看看。”
那才是他們今天的重頭戲。
廚房裏早有痕檢組的成員打着手電在忙活,見他們進來後,小林擡頭招呼了一聲:“許隊,岳隊。”
許雁亭看了一圈,時間已經不早,外面的天色盡顯昏暗,廚房裏的一應擺設也只能看個大概。進門的左邊是竈臺,上面架着三口大鍋;中間的地方是一個半人高的案臺,應該是切菜備菜的地方;右邊則空落落的,想來平時是放雜物的。
他問:“有什麽發現沒?”
“有。”小林站起了身,神色嚴肅:“我們在案臺周圍的牆面、地面上發現了大量的血痕。”
大量的、血痕。
衆人都注意到那個關鍵詞,面面相觑間,許雁亭上前一步:“照片我看看。”
負責拍照的成員将照片調了出來,道:“剛進來的時候牆面上很幹淨,但就是太幹淨了,林哥才察覺到不對,用魯米諾一噴,果然,牆上密密麻麻都是藍色的血痕。”
這裏畢竟是廚房,張翠梅家就算再窮,也不可能沒吃過雞鴨魚肉。只要吃過肉,那麽就存在剁肉剁骨頭的情況,案臺、牆壁上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些痕跡。真的太幹淨一點痕跡都沒有,那才不正常。
沈青葉看着照片上那密密麻麻的熒藍色痕跡,眉心微皺,有些不适,仿佛能看見漆黑的夜色中,蔡成勇手起刀落、血液飛濺的殘忍模樣。
小林又說:“除了這裏之外,我們也在旁邊那一片空地上也發現了不少血痕,不出意外的話,這裏應該就是蔡成勇的碎屍現場。”
衆人環視着這間昏暗逼仄的屋子,鼻尖隐約能聞到血液夾雜着雨水的潮濕腥氣,濕漉黏膩,讓人渾身不适。
岳淩川道:“兇器呢。”
衆人也看了過去,小林用手腕推了推眼鏡,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他攤手道:“我們進來的時候,案臺上并沒有菜刀。”
許雁亭皺眉:“兇器不見了?”
小林說:“我們更傾向于兇手把兇器藏了起來。而且除了兇器,應該還有個砧板。一方面,案臺上有一個長方形的、物體長年累月使用留下的痕跡,并且那片區域的灰塵較之別的地方要薄一些;二來,如果要把屍體剁成那種程度的碎塊,必然要用非常大的力氣,那麽屍體下面的承載物肯定會留下相應的刀痕,但是廚房裏的地面和案臺上并沒有這種刀痕。”
羅開陽嘆了口氣:“所以,現在兇器和砧板都不知道在哪兒,對吧?”
小林點了點頭,許雁亭又問:“廚房都找過了嗎?”
小林說:“找過了,沒有發現。”
衆人一時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蔡成勇能把兇器藏在哪兒呢?
沈青葉皺着眉頭,心裏還有一件事——
不管是剛才在院子裏,還是在旁邊的卧室和現在的廚房,她都沒有聽到任何非人類的聲音。
可現在種種跡象表明,這裏就是案發現場,那麽為什麽她聽不到聲音?是跟蔡立民家裏那個聲音一樣,不想說話?還是真的是他們找錯了地方?
難道蔡成勇殺人和分屍不是在一個地方?
沈青葉只覺得腦子疼,一方面覺得自己對這個能力猜測的正确與否有些懷疑,一方面又不想太過依靠這個能力。在大學裏她學到的知識、聽到的教誨,都是依靠自己、依靠證據,腳踏實地,而不是寄希望于這種頗有些神異的東西。
她暗自呼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目前最關鍵的不是那個能力,而是現在這個僵局要如何解決。
剛平定好思緒,門外就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回眸一看,是羅開陽和小鄭回來了。
“老大。”羅開陽喚了一聲,又看着沈青葉,目光帶着些敬佩,道:“小沈猜得沒錯,我們在林子外圍,的确發現了車子停留的痕跡。”
沈青葉神色不變,小鄭又補充說:“根據現場還沒完全消失的車轍判斷,大概率就是蔡成勇開過的那一輛面包車。”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其中的一些樹幹和落葉上發現了零星的血跡,推測是蔡成勇搬運屍體的時候留下的受害者的血跡。”
衆人打起了些精神,岳淩川問:“林子那邊是什麽?”
羅開陽說:“林子那邊是荒地,再遠一點,是一個小山坡,附近都荒無人煙的,沒有人住。但是有一條小道,可以繞到大路上。”
岳淩川聽完沉默片刻,來回踱步,分析道:“咱們來捋一捋。”
沈青葉擡眸看他。
“首先,蔡成勇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配了面包車的鑰匙,并且借着蔡立民工作之便,在晚上廠裏沒人的時候将車開出去;
“他到了蔡坡村,把車停在了旁邊的林子裏,帶着受害者從牆洞裏鑽進來,在廚房完成殺人分屍後,把兇器和砧板藏起來,又從洞裏鑽出去,借由面包車完成抛屍的行為。
“廚房牆壁上的血痕、磚頭上殘留的血跡和林子的的車轍印,都是有力的證據。
羅開陽若有所思:“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兇器不知道被蔡成勇藏在哪兒了?”
痕檢員小鄭忍不住開口:“會不會又被藏在地下了?”
岳淩川還沒說話,許雁亭就擡手呼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傻?”
小鄭捂着腦袋,一臉無辜:“老大……”
許雁亭道:“距離他上次作案才過去多久,你看院子裏的那些土,有被短期內翻動過的痕跡嗎?”
小鄭張了張嘴,不說話了。
岳淩川卻忽然道:“不,也不是沒可能。”
許雁亭擡眼看他,岳淩川目光緩緩下移:“地下,地下……”
沈青葉靈光一閃,喃喃開口:“農村的地窖。”
許雁亭猛地回頭看她。
岳淩川道:“蔡成勇在市裏只有兩個住處,一個是他家,一個是他廠裏分配的職工宿舍。這兩個地方咱們都找過了,确定并沒有兇器和砧板的存在。而且兇器放在那兩個地方也太過危險,不像蔡成勇的作風。”
沈青葉緊接着道:“那麽就只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在來的路上随意找個地方藏起來,這種随機性太大了,對我們不利;還有一種,就是直接藏在案發現場。”
她說完,又察覺到似乎有些不妥,聲音一頓,下意識看向岳淩川。
岳淩川雙手抱胸,懶散地靠在牆邊,看着她的目光中笑意分明,又帶着縱容與鼓勵。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繼續。
沈青葉抿了抿唇,才又接着道:“第一種可能涉及的範圍太廣,我們暫時排除,先來考慮第二種可能。”
她擡頭看着大家:“如果要藏在這裏,就像許隊說的,院子裏沒有掩埋的痕跡,卧室和廚房我們也都找過了,并沒有發現異常,那麽還能藏在哪裏?”
羅開陽說:“所以……你才懷疑是地窖?”
沈青葉點了點頭,看了岳淩川一眼:“之前在院子裏的時候,岳隊說的話很有道理,既然上面不行,那為什麽不考慮下面?鄭哥的話也提醒了我,會不會是埋在土裏——如果蔡成勇真的跟張翠梅有那種關系的話,那麽知道她家的地窖似乎也不奇怪?”
她說完,又問:“咱們這邊農村有挖地窖的習慣吧?”
小林就是農村出來的,聞言答道:“有,每年收了紅薯之後,家家戶戶都會留一點存在地窖裏。還有冬天的時候,蘿蔔白菜一般也會放在裏面。”
衆人一時沉思,細細想去,也覺得她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羅開陽問:“那張翠梅家地窖在哪?不能在院子裏吧?”
小鄭搖搖頭:“這裏就這麽大,而且我們剛剛勘察過了,沒有發現類似的入口。”
衆人一時沉默。
岳淩川一招手:“行了,現在也沒別的線索,在這兒幹等着也沒用,都去院子周圍找找吧。開陽,”他又吩咐羅開陽:“你再去找一趟麻賴子,問問張翠梅一家有沒有什麽交好的人家,知道她家地窖挖在哪兒的。”
羅開陽應了聲是,轉身快步離開。衆人也紛紛四散而去,打着手電在院子四周查探着。
現在已經七點多了,又還在二月,夜色早已黑沉下去。張翠梅家住的偏遠,周圍一點燈光都沒有,哪怕打着手電,依舊看得不甚清晰。尤其院子周圍的草叢又十分茂密,極大的幹擾了視線,對于查找十分不利。
一群人圍着周圍轉了半個小時,一點線索都沒找到,反而驚動了不少蟲蟻。有個人倒是找到了個洞,結果還沒來的驚喜,手電筒往裏面一照,就看見裏面密密麻麻團成一團的蛇,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驚叫出聲,惹得周圍的人也心有餘悸,動作間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期間劉文康又在卧室床榻被褥間找到了一根短的、粗硬的頭發,并且成功在床側提取到一小片指紋;周啓明和韋正義也回來了,他們去了最開始發現張翠梅不見了的幾個大娘家,據其中一位大娘所說,她們當時進去的時候,屋子裏不算亂,只是值錢的東西一看就沒了,也沒什麽特別的痕跡。就是有點奇怪,那天院子裏總有些似有若無的腥味兒,她原本以為是前天下雨下的,現在再一想,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衆人聞言,心裏也都有了數,又派幾個人先回去把發現的頭發、指紋拿回去檢驗,剩下的人則繼續勘察周圍。
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羅開陽也回來了,很是失望地說張翠梅家離得遠,她自己風評也不算好,平時很少有人跟她交往,還真不知道她家地窖挖在哪兒了。倒有幾個老人和張翠梅公婆關系不錯,只是那些人去世的去世,要麽就是跟孩子去外地去了,也不知道聯系方式。
事情一時之間又陷入了僵局。
許雁亭走到岳淩川身邊,搖了搖頭道:“不行,現在這個時候能見度太低,這樣找下去無異于大海撈針。不如留兩個人在這兒守着,其他人先回去吧。昨天熬了一宿,今天不能再熬一宿啊。”他自己都有點受不了了。
羅開陽聞言也道:“老大,我留這兒吧,我昨天好歹睡了一會兒。你跟啓明哥還有姜哥他們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明天再來,也不差這麽一時半會兒的。”
岳淩川揉了揉額角,掃視一圈,果然見不少人神色都有些萎靡困頓。
他們這幾天都沒怎麽休息好,再熬下去身體真該受不了了。更何況……
他看着不遠處沈青葉的身影,他們這群大老爺們兒就算了,總不能叫人家姑娘在這兒一待一個晚上。
他對羅開陽說:“通知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明早再來。”
羅開陽忙應了一聲,小跑着過去通知。沈青葉聞言一愣,片刻後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唇瓣微抿,神色不是很好看。
如果沒有線索就算了,可現在已經有了頭緒,卻又礙于天色不得不暫時放棄,沈青葉總是有些不甘心的。
最主要的是……
她不确定明天自己還能不能過來。
辦公室總不能再像今天這樣半天去一次,盡管她能按時完成工作,可到底影響不太好。尤其是宋支隊昨天剛提醒過她,一次兩次就算了,多了難保不會傳入他耳中。
沈青葉倒不是怕,只是……
她自己現在都還沒個明确的想法。
輕輕呼了口氣,她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适合繼續勘察,看着衆人慢慢聚在了一起,沈青葉收拾好情緒,也提步走了過去。
人群都聚在了院子前,周圍抛卻了方才的喧鬧,也恢複了幾分夜色的沉寂,走動間踩在草地上的聲音都異常明顯。
沈青葉正往前走着,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幽幽的、似有若無的、難以察覺的聲響:
“有沒有人啊……”
她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