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總覺得,傅姑娘走不了……
第30章 第 30 章 他總覺得,傅姑娘走不了……
夜幕沉沉, 更聲徐徐響起。
榻上的傅羨好輾轉反側,眼眸阖攏時,男子颀長有致恰似松柏的身影驀然溢出, 她掀開眼眸定定地凝着帳幔多時,終還是拂開錦被, 起身披上外衣。
閣中炭火燒得足, 尤似暖陽密布的春日。
她走到茶案前, 推開點點窗牖, 靜靜地望着滿天的星火, 一望無際的星星閃爍于黑夜間,不似宮中的四方天,一眼就能夠看到頭。
“要我說, 顧兄你就是過于心慈手軟。”
“顧兄若不心慈手軟, 那還是他嗎。”
“去去去,被你們說的,心慈手軟聽起來像是什麽不好的玩意兒。”
漫着酒氣的話語劃破天際, 蕩入傅羨好耳畔。
她循聲望去,就見四五道身影從隔壁的酒肆中走出, 并肩走在幽靜無人的街道上,為首的男子意氣風發,不知是遇到了什麽喜事, 眼角眉梢間都裝滿恣意的笑。
自在散漫的氣息馭風徐來,掠過傅羨好的眼眸,叫她嘴角也禁不住上揚了幾分。
凝着那幾道身影沒入黑夜, 耳畔忽而響起陣陣馬蹄聲,她收回視線,就見眼下應該在宮中的蕭瑾承, 閑然翻身下馬。
肅殺的氣息劃破長空襲來。
傅羨好怔怔地眨了眨眸。
再睜開,男子邁着穩力的步伐,身影探入惜雲閣。
倚着茶案的傅羨好驀然起身,換上了衣物。
她推開門扉而出,恰好撞上拾級而上的身影。
眸光隔空相對間,男子的步伐微不可察的停了停,眼眸慢條斯理地掃過她身上整潔的外衣,視線最終落在那道澄亮沒有半分睡意的眼眸上,他眸光沉了沉。
“怎麽還沒有睡。”
“殿下怎麽會回來?”
一靜一疑的兩道嗓音同時蕩起。
頓了頓,傅羨好道:“睡不着。”
須時,蕭瑾承三兩步地踏上階梯,道:“明日一早就會有人來接你回宮。”
“嗯?”傅羨好不解,轉念一想,想到他是被今上召回宮中,大概猜出了緣由,“皇上的命令?”
蕭瑾承颔首,下颌微微揚起看向不遠處的茶室。
傅羨好左右也睡不着,跟着他前往茶室。
眼下已經是深夜,蕭瑾承無意飲茶,就只是随意找個地方,“蕭清歌被召入宮,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名為召令,實為圈禁。
傅羨好再熟悉不過,心中大抵也能猜出皇後的想法,“娘娘不會順着公主的心意去走,眼下将其圈禁宮中,應該也是明白鄭翊一事确實和公主有關,不想她再牽扯其中。”
蕭瑾承挑眉,不以為然。
“若不想讓她牽扯其中,白日她入宮時,就不會任她離宮。”
聞言,傅羨好眼睫顫了下,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他的意思。
她嘴角微張,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蕭清歌如何選擇,是她自己的事情,誰也幹涉不得。
不過有一點傅羨好倒是不太明白,也是适才蕭瑾承沒有答複她的,“眼下已經是深夜,殿下為何會回來。”
蕭瑾承長腿交疊靜坐于茶案前,聞言微挑眼簾看着她,問:“你呢。”
傅羨好:“嗯?”
蕭瑾承睨向微阖的門扉,“為何不走。”
剎那間,傅羨好無所事事摩挲着茶盞紋路的指腹停滞,下颌微微仰起,與他對視着。
男子淡漠的嗓音中不含有半分的疑惑,好似不過是随口一問。
一個時辰前。
送走蕭瑾承的傅羨好就敏銳地察覺到卧閣中的不對勁兒之處,她分明只是小住幾日,裝于櫥中的衣物卻涵蓋了四季,不過是随手摸了道冬日的襖裙,就摸到了袖擺中的銀票。
凜起心神的傅羨好倏然翻了下眼前所見衣物,不止是銀票,還有泉幣、銀錠和金錠,足以夠她逍遙自在八輩子。
翻完櫥子的傅羨好側眸看了眼緊閉的門扉,步伐微轉,朝着門口走去,她沒有推開門扇,而是豎耳傾聽外頭的聲響。
聽了約莫半刻鐘,外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傅羨好沉默了會兒,推開門扉。
果不其然,适才于樓宇兩側把守的人影悄然無蹤,就連應該守在外頭的觀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就好似着意給她預留了離去的空間。
這叫人如何不心動?
“我為何要走。”良久,傅羨好迎着他的目光不答反問,靜了些會兒,她斂眸笑了笑,“我若是走了,殿下這個時候前來尋不到我,又該如何。”
靜谧半響,蕭瑾承幽邃難測的眼眸漸漸地染上點點笑,凜冽的嗓音不疾不徐響起:“京都府走水,再尋個與你身形相似的犯人,并非難事。”
傅羨好眼眸中劃過些許不明。
蕭瑾承的話語分明溫和的不像話,已然為她的離去鋪好的後路,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疑雲滿腹的傅羨好沉默了會兒,才開口:“我若是走了,傅家該如何。”
或者換句話說,“下一個被召入宮的,是否就是我的妹妹。”
傅家沒了她,還有其他的姑娘家,真到了那時,本家中‘唯一’的一位姑娘,就只剩下她的妹妹傅枕夢。
傅羨好自己經歷過的苦楚,知曉裏頭的不易,又如何能夠将自己的妹妹推入深淵。
視線相對,蕭瑾承看清了她眸中的拉扯,不動聲色:“還有呢。”
“嗯?”傅羨好回過神,不明所以,“還有什麽?”
目光掠過她百思不解的神色,蕭瑾承劍眉微動,“其他的理由。”
傅羨好困惑:“什麽理由?”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還有什麽是蕭瑾承關系的理由。
思忖間,眼前的男子忽而笑了笑。
淺薄的笑意不及眼底,蕭瑾承漫不經心地轉動着茶案上的茶盞,悠悠相撞的案與盞引起聲響徐徐萦繞四下。
随着聲響而來的,是男子喑啞的嗓音:“就問問。”
傅羨好颔首,不疑有他。
茶室內又靜了下來。
不過這次的靜,靜得叫人有些許喘不過氣來,可要是深究,又不知道是哪兒引來的不适。
空氣中的氤氲氣息漸漸透過門扉縫隙。
把守在門扉外的餘白和影訣察覺到裏頭靜谧了半響,擡眸對視了眼,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心驚。
主子入了承天宮,他們倆就等在外頭。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主子才從殿中走出來,跟在他身邊多年,只消剎那間,兩人就察覺到萦繞四下的氛圍不對。
兩人快步地跟在他的身後。
眼看着主子朝着宮外的方向而去,特地囑咐觀祺等人藏好銀票且做好引路人的餘白心中思緒不由得凝住。
出了宮門,蕭瑾承翻身上馬。
餘白方才借着幽暗的街角宮燈看清了主子眼中的冷冽,恰如寒天臘月下的深潭,刺得人禁不住渾身顫抖,久久都難以停下。
見到傅羨好的第一眼,餘白和影訣都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好在傅姑娘還在惜雲閣,尚未離去。
若不然,還不知要出現何事。
并不知曉門外兩人心思的傅羨好掩唇打了道哈欠,眼眶也不禁紅了些許,眸底被困倦刺得水霧都蕩了起來,适才半分都睡不着,眼下不知為何睡意卻漸漸升起。
看着對面沒有任何要離去之意的蕭瑾承,她問:“殿下今夜不回宮?”
睨見她神情稍稍倦怠的模樣,恰似被雨水打蔫了的純白山椿,耷拉着花苞微微彎身,蕭瑾承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漸漸淡去,“不回,天将明就要帶你入宮。”
傅羨好颔首。
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離天亮不過個把時辰,也用不着再多此一舉地卧榻而眠。
蕭瑾承靜靜地看着對案的女子,她單手撐着臉頰,眼眸時而阖上時而掀開,好似下一瞬就要沉沉地睡過去。
他也沒有出言提醒傅羨好回榻上睡下,就這般看着她。
困意肆意,神思忽而一閃,充斥着困倦的眼眸倏然再次掀開,傅羨好神思要比适才清明不少,“我回長信宮?”
她被帶出宮‘關押’京都府不過幾個時辰,就要被送回宮中,跟孩童鬧着玩的兒戲似的,且當時就已經對長信宮衆人表明,是福陽宮傳她過去籌辦宴席,若是轉日就回長信宮……
“福陽宮。”蕭瑾承道,“我已經和皇祖母打過招呼。”
“哦。”傅羨好心神松了下來,“也行。”
不在長信宮,她的手腳也能放開些許。
神思松懈,飄忽不定的困倦又再次襲來,淡淡的檀木清香循着微風拂過,傅羨好的呼吸逐步平穩下來,閉眸小憩。
檐下的八角燈籠被風吹過,垂挂于八角燈籠下的風鈴叮零響動,清脆透露的響聲在萬籁俱寂的黑夜中甚是清晰。
它随着微風穿過窗牖縫隙拂來,一聲接着一聲,也不吵鬧,倒像是催人入眠的悠然之音。
良久,靜坐不語的蕭瑾承起身,走到了傅羨好的跟前,他微微彎身,手臂使了點兒力氣将她抱起,邁着沉穩的步伐離開。
聽到裏頭傳來腳步聲,影訣适時推開門。
餘光瞥見主子懷中睡顏恬靜的姑娘時,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半分目光都不再望去。
蕭瑾承微擡步伐,越過卧閣門檻,目不斜視地走入其間,徑直地走向位于最裏處的床榻。
榻上錦被微掀,顯然就是睡過的痕跡。
蕭瑾承深不見底的黑眸清湛了些許,彎身将懷中的女子輕輕地放在榻上,伸手取來錦被覆住她清瘦的身形,只餘下一道恬靜奪目的小臉露在錦被外。
眸光靜靜地凝着她須時,男子的手掌指骨悄然抵上她下颌線,拇指指腹慢條斯理地滑過女子嬌嫩細膩的臉頰,一點一點地摩挲而過,如若珍寶。
更聲劃破天際。
喚回了蕭瑾承的神思,眸中倏然被清明所取締,不見半分的難隐,榻上的人兒對這更聲似乎很是抗拒,精致小巧的眉眼在睡夢中蹙了起來,瞧見這一幕,他薄唇微揚。
他擡手覆住女子的雙耳,眼看着她的眉眼漸漸松下,耳邊不再傳來銅聲時,蕭瑾承方才松開手,起身離去。
影訣等人跟着主子的身影而出,朝着茶室的方向走去,踏入茶室之際,蕭瑾承微微擡起的步伐停了下來。
餘白和影訣不明所以,但也沒有着意出聲詢問,就靜靜地等待着主子的吩咐。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蕭瑾承道:“把觀祺送入宮中。”
說罷,他走入茶室。
門扇也被帶上。
阖上門扉後,影訣側眸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餘白,微挑眉,無聲地詢問他為何還沒有前去辦。
餘白望向不遠處的卧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傅姑娘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