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九歲和二十九歲
十九歲和二十九歲
第二天早自習，班主任拿着一摞交了白卷的卷子，到班級點名。
棄考的同學還真不少，走廊上耷拉着腦袋站了一排，老師依次問過離開考場後都去了什麽地方，各式各樣的借口花樣翻新各有千秋，到年依這，她徑自說：“自習室。”沒做任何解釋。
他們被罰站了一個早自習，第一堂課剛好是歷史課，快下課時，班主任用幾分鐘時間給棄考人員重新排了座位，年依排在了倒數第二排，新同桌是兩名多才多藝的女生，一個叫翟夕燕，在彩色鉛筆畫上極其有天賦，理想是成為一名插畫師，另一名叫劉筝筝，跆拳道紅帶，酷酷的短發女孩。
後排學習氛圍散漫，年依安頓好書本，劉筝筝已經翻開一本盜墓小說在看了，翟夕燕則在用壁紙刀削彩色鉛筆，刀工堪比卷筆刀，削出來的鉛筆漂亮整齊。年依平靜的翻開練習題，這種默認被放棄的感覺并不陌生。
劉筝筝見她對着一道選擇題走了好半天的神，于是把自己的耳機分給她一只，年依向她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然後将耳機戴牢，那裏面在唱：“原來最疼痛的表情竟是沒有情緒，原來最殘忍的畫面可以甜言蜜語，我不懂的如何更愛你，影子諷刺的跟着我難分難離……”
“這是什麽歌？”年依悄聲問劉筝筝。
劉筝筝在筆記本的空白寫給她看——《原來》，然後又小聲補充到：“林俊傑的。”
年依說：“好聽。”
劉筝筝友善的笑笑。
第二節課的老師免了大家的起立問好，年依将手機夾在課堂筆記裏，調至靜音，登錄上“絕情光棍”，找到Freedom-N，打字：“林俊傑的《原來》，很好聽。”
打完這行字，她熄掉屏幕，奮筆疾書，不再看手機，她覺得害怕，從來沒有過的那樣怕，她現在竟然常常有實在太想他的感覺。
直到下課，年依記了滿滿兩頁課堂筆記，卻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什麽，她趕緊按亮手機，可他沒有回複，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她發的那句話。
期待像拉滿的弓斷了弦，突然就落了空。是這種話題太無聊了嗎？她摸摸鼻尖，克制失落。
上課鈴響之前，後桌的男生把她的電池和萬能充遞給她，坐在教室後排也有好處，就是給手機充電方便多了，實驗高中查電子産品很嚴格，一經發現馬上沒收，畢業才歸還，每個班級只有講臺旁邊的多媒體設備和最後一排的牆角有插座，講臺旁邊太容易被發現了，沒人敢用，所以每次充電都很麻煩，要拜托坐最後一排的同學幫忙看着，經常還得排隊。
眼看着第三節課的數學老師站上講臺，年依忙從桌箱裏摸出一瓶旺仔牛奶給那男生作為感謝，男生客氣着收下，其實就算什麽也不給，他也不會拒絕幫她，長得好看性格又不鬧的女生總是男生們樂于幫助的對象。
年依在一道三棱柱求餘弦值的選擇題裏雲山霧繞的時候，筆袋裏手機的消息提示燈閃起了微弱的綠光，她讓一摞書擋着，不動聲色的打開手機，Freedom-N說：“挺傷感的音樂。”
她狹長的眼角彎了彎，回複：“我剛分手啊哥哥，就想聽點傷感的。”
網上誰也不知道誰是誰，不敢說的話，都說給他聽。
過了沒兩分鐘，年依收到他的回複：“好好讀書吧小姑娘。”
她心一慌，立馬問：“你怎麽知道？”
Freedom-N：“知道什麽？”
絕情光棍：“我是小姑娘。”
Freedom-N：“資料寫着呢。”
絕情光棍：“都假的，誰寫真的。”
這回大約十分鐘，他都沒回複，一節課也不過就四十分鐘，直到快下課，年依按捺不住，問他：“你有女朋友嗎？”
Freedom-N：“有。”
他看上去今天并不忙碌，回複的速度也不慢，年依卻因為他的回答心中一沉，不過很快冷靜下來，互聯網上哪有幾個說真話的，萬一他只是怕被糾纏随便說的呢。
于是她又問：“漂亮嗎？”
Freedom-N：“嗯。”
騙子，剛分手哪來的漂亮女朋友，這麽快就交新女友的話，不是成了渣男嗎？随着下課鈴響，年依把手機丢到桌箱最裏面，跟劉筝筝搭伴去衛生間。
在年依的認知裏，男女分手以後，不管是不是真愛，雙方都要經過漫長的悲傷以後再投入新的感情才比較正常。
四月某天的晚自習前，班級講臺旁的多媒體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三江将迎來本市七十六年以來的最強降雨，全市中小學停課，做好防災準備。
豆子大的雨點拍在臉上，年依幾乎睜不開眼，卻還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臨時改道，到超市囤了些面包餅幹牛奶泡面，回宿舍的時候，帆布鞋裏能倒出水來。
雨下起來沒多久，由于大風關系，電力系統受到影響，學校所在的街區大面積停電，漫長的雨夜，每個宿舍裏都有開着手電筒做題的同學，連走廊的應急燈都被用來照明，年依把換下的濕衣服洗好，又摸黑洗了頭發，一切收拾妥當，被對門的音樂聲吸引了去。
對門302住的是高三理科班的四個女孩子，因為停電，很多宿舍都敞着門，年依循聲而去，302的照明設備竟然是兩根老式淺紅色蠟燭，借着閃爍的燭光，年依看見最裏邊的床位上坐着一個短發女孩兒，女孩兒長相文靜秀氣，小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無邊框眼鏡，她垂頭看着琴弦，古典吉他的面板上是她手指躍動的光影，輪指技巧純熟。
“是《阿爾罕布拉宮回憶》？”
女孩驚訝：“呀！知音啊。”
另一個大眼睛女孩兒從雜志裏擡起頭：“難得，她老是彈這些聽不懂的，彈點《老鼠愛大米》多好，《同桌的你》也行啊。”
年依笑着說：“她琴彈得真好。”
後來，女孩兒又彈奏了《櫻花》、《致愛麗絲》、《風之詩》，還有索爾的《月光》。交談中，年依知道了這個平時她沒怎麽注意過的女孩子叫李旭春，七班的，雙眼近視八百度，摘掉眼鏡誰也不認識的程度。
她讓年依試試吉他，年依把琴抱過來，臨時記了幾個和弦，彈了幾小節剛才聽過的《致愛麗絲》。
李旭春稱贊：“厲害，你學過音樂？”
年依說：“小時候彈過鋼琴。”
李旭春：“怪不得，童子功。”
年依擺擺手：“已經荒廢了，還是你這個好，随時随地能拿出來陶冶情操。”
相談正歡，302另一個女生回來了，雨傘的傘骨斷了，淋得像落湯雞一樣，要命的是，還喝多了，醉醺醺的，年依在屋子最裏面都聞到了一股嗆人的酒味。
“你這是喝了多少呀！”大眼妹妹給酒鬼倒水。
“三……三。”
酒鬼名字還挺好聽，叫崔紫嫣，舌頭捋不直了，用手比劃。
崔紫嫣喝了水，又吐了一次，人也清醒了點，在下鋪随便找了張床趴了一會兒，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年依和李旭春道別，知道這種情況不該繼續留下看熱鬧。
已經走到門口，大眼妹妹的話讓她動作慢了下來。
崔紫嫣說和她男神在另一個區的一家蘭州拉面吃飯，破面館烏煙瘴氣，她表白被拒，其實要不是怕暴雨回不來，就選個更遠點的西餐廳了，都是這鬼天氣鬧的，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回不來，沒準還能發生點什麽，打車花了她好多錢呢。
大眼妹妹問她：“你男神？王一軒啊。”
崔紫嫣：“當然了！我不就那一個男神？我多專一啊。”
大眼妹安慰道：“這次不行下次再試試嘛，也不用豁出命去喝醉。”
崔紫嫣兩條細長的手臂在腦袋頂上揮了揮：“你不知道他拒絕得多徹底，他說他工作前都不打算談戀愛。”
大眼妹也不知道再怎麽勸了，人家都那麽說了，大學畢業不考研的話，離工作也還得四年，哪個女生能等四年。
沒人再接話兒，崔紫嫣開始自言自語，更像她一個人的發洩：“我小學就認識他，十二年了，哪兒比不上他那些女朋友？她們不是圖他帥，就是圖他錢，只有我！我就只是喜歡他這個人……”她旁若無人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還有之前那女的，有什麽資格把他甩了？”
之前那女的，不就是她麽……年依轉過身，為難的說：“同學，你這就局限了吧。”
崔紫嫣迷離的看了她一會兒，反應過來：“是你啊，對，你們都看看，就她把我男神甩了，她怎麽在咱們宿舍啊？”她看看室友們，然後指着年依：“怎麽啦，把人甩了後悔了？分手了你還去他Q、Q空間，你是不是賤……”
她沒醒酒，說話大舌頭，年依聽得快笑了，原來她空間的陌生訪客裏還有這麽一號人，看來得把權限改改了。
“他沒你說的帥，錢也沒有很多，真喜歡他的人不會只看到這些膚淺的東西，反而是你，窺探別人有那麽好玩嗎？”年依說。
借着酒勁兒，崔紫嫣被她惹毛了，“噌”的一下站起來，大聲說：“你憑什麽這麽說他？又憑什麽說我！”屋裏的人都吓一跳，大眼妹離得最近，直接往後退了兩步。
大眼妹對年依說：“這位同學，紫嫣也沒做錯什麽，你的确不應該這麽針對她，你說她窺探，太難聽了吧，你自己空間沒上鎖，賴得了誰？紫嫣去你空間是她的自由，她不就是喜歡你前男友？你們都分手了，你也管不着了吧。”
年依無語的閉了閉眼，整個宿舍裏就這位唯恐天下不亂，有她煽風點火，崔紫嫣今晚所有的委屈都沖着年依來發洩了，“你就是個賤、貨，你配不上他！再敢纏着他……”她作勢就要沖過來，抓年依的頭發。
女生打架從幼兒園到高中都一個套路，十幾年毫無創新，除了踢肚子扇耳光就是揪頭發。
李旭春在後面緊緊的摟着崔紫嫣，年依宿舍的人也被這邊的動靜引了過來，曉萍最講義氣，撸起袖子就往前湊，年依把她攔到身後，說：“消停點，打個120吧你。”
曉萍一愣，見年依不急不忙的卷起袖口并摘掉了手表，這場景十分熟悉，好像韓劇裏男主角打架時耍帥都是先脫衣服再摘表……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小聲拉着勸：“你冷靜點，年依。”
“你見過我沖動麽？”她不是第一次挨罵，但被污蔑成糾纏男人……太窩囊了，年依始終警惕的盯着崔紫嫣的方向，以防李旭春沒拉住她，她突然偷襲。
鄒靜閑适的端着胳膊，站在最後邊，附和道：“你見過她沖動麽？就是樓塌了她也能最後一個散步出來。”
魏琳琳認同的在旁邊猛點頭。
大眼妹見事情要鬧大，也怕真把宿管老師招惹來，馬上畢業了，這時候被連累記了過，可是一輩子跟在檔案裏了，于是趕緊和李旭春一起控制發瘋的崔紫嫣。
年依早知道打不起來，她不至于跟個醉鬼一般見識，只不過做個唬人的樣子罷了，誰說過來着？說她貫會虛張聲勢。
最後她被自己宿舍的人推着擁着離開了302，李旭春緊接着也跟了出來，怕崔紫嫣發酒瘋殃及無辜，把琴也帶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