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她與它的那些年(3)
【番外】她與它的那些年(3)
邱雲商走了,邱玉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想要追過去,但是在邱雨堂的警告下,她沒有追出去。
邱雨堂第一次這麽嚴厲地訓斥邱玉,叫她以後不要再和邱雲商來往,邱林殺過人,邱雲商也是個掃把星,她害怕邱玉出事。
可是邱玉不明白,邱林是邱林,雲商是雲商,他們不一樣,她不會和她父親一樣做同樣的事情。
“爹,你知道雲商她爹為什麽殺人嗎?”
邱玉覺得邱雨堂除了讓她別和邱雲商來往之外,其他什麽事都沒說,他們家當年是什麽樣子,邱林因為什麽事而殺人,之前都是道聽途說,這些飯後閑談,七分真,三分假,不一定就是人們口中傳的樣子。
“不該知道的別問。”邱雨堂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邱玉那個時候還小,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所有人對邱林一家的事從他入獄開始都閉口不談,每次提到他們,都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
可是邱雲商又有什麽錯呢,她那個時候和她一樣大,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5歲孩童而已。
……
自從邱雲商買棺材未果,邱林出獄的消息徹底從村裏傳開,就連小孩都被爹娘告誡不要去她家。
村裏的人都開始繞開她門前走,那些搗蛋的小孩也不去她家了,誰都不會想沾一身晦氣。
當初那幾個把邱林打了的人也沒抓住,不過,這十年邱林已經活夠了,他的妻子姜雨不在了,他也釋懷了,最終接受自己平靜地死去。
自那天後,邱玉再也沒有見過邱雲商,就像以前一樣,她們在一個村,但是過着自己的生活,兩人再沒有交集。
邱玉救的麻雀傷勢已經好了,不過,那只麻雀被她放走後,經常會回來看她,要麽給她叼一朵花,要麽會叼一條蟲子。
“你好聰明啊,”邱玉坐在棗樹下,此時上面結了青綠色的果子,一顆顆圓潤飽滿,她看着站在她腿上的麻雀自言自語,“那天你怎麽就被邱源他們逮住了呢。”
“啾、啾啾——”麻雀朝她叫了幾聲。
邱玉聽不懂,但是聽着它的愉快的叫聲,心情也好了不少。
……
不上學的日子,邱玉和麻雀一起度過了那段無聊的時光。
然而,他們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糧食被糟蹋在地裏,存糧已經吃完,最後只能無奈開始吃路邊的野草、樹皮。
那是邱玉永生難忘的一幕,她每天都能看到一副副棺材從村裏被擡出來,父親也整天在西屋裏做工,幾乎不出來。
家裏都是邱玉去外面挖野菜。
那天,邱玉餓得兩眼昏花,她也肉眼可見地瘦下來,她覺得自己走在路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兩眼一抹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全村人都這樣,如果這時的邱雲商來救她,肯定連拉她上岸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只能繼續堅持着,幻想着哪一天可以吃上飯。
“這麽挨餓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她有氣無力地擡頭朝天空喊道。
她隔着粗糙的布料無奈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已經喝水喝到撐了,明明已經走不動路了,可她還是好餓,肚子還是那麽幹癟,她都可以摸到自己的骨頭了。
“老天爺……我好餓……”
恍然間,她聽到了頭頂傳來麻雀的叫聲。
是她的錯覺嗎?
過了一會,她見到麻雀落在了她身旁的木堆上,相比人類,現在麻雀們的處境似乎更艱難,畢竟是肉,人餓了什麽都會吃。
麻雀住在她家至少還有個安全的栖息地。
那只麻雀落下後,從嘴裏吐出幾粒麥子,它輕輕啄了啄邱玉的手,又跳着往後退了幾步。
邱玉不明就裏,但是看到麻雀做了幾次同樣的動作之後,幹裂的唇牽動着嘴角,她笑着問:“這是給我吃的嗎?”
“啾啾——”
她看着那幾粒麥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還記得以前地裏家家種着麥子,那時望過去,綠油油一片,望不見邊,她總會趁着麥子還沒熟透的時候,從自家地裏摘一大把,放在火上烤,烤過的麥子又香又糯,她就會趁熱往嘴裏塞一大把。
一粒,兩粒,三粒……
她數着數讓自己集中精神,對她來說這幾粒糧食不管用,但是對于麻雀,卻可以讓它們吃飽。
她搖搖頭:“你留着吧,我去挖野菜吃。”
……
自從家裏糧食見底,邱玉現在整天出去挖野菜,邱雨堂也不再限制她,現在的人連吃飯都吃不飽,更不會去想其它的事情。
邱玉自己在家的時候,經常會想,邱雲商她現在怎麽樣呢,她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情況,那她該怎麽辦啊。
其實她也沒意識到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她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她一直想和邱雲商道歉,那天她爹太過分了,可是那次以後,她一直沒有機會。
……
如果每天念一遍想見的人的名字,那個人會不會出現呢?
邱玉再次見到邱雲商,是她出去找野菜的時候。
兩人隔着一條馬路對望,彼此想要說話,但是都忍着沒說。
最後,邱玉擡腳,主動朝邱雲商走過去。
邱雲商更瘦了,她身上寬大的粗布衫被風吹得一晃一晃,整個人幾乎是皮包骨,似乎被人輕輕一推就會倒。
邱玉看着布袋裏的野菜,她朝那邊走過去。
“給你。”邱玉蹲下身把一把野菜放到邱雲商的袋子裏。
邱雲商也沒想到邱玉會這麽做,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把野菜就放進去了,她想要伸手往外拿,但是邱玉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甚至有些強硬,她可以掙脫開,但是她沒有。
“我可以叫你雲商嗎?”邱玉擡眸認真地看着她,“這不是感謝你救我的,這是作為朋友送給你的。”
“我比你大,我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跟其他人沒關系。”
邱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看着邱雲商一雙清澈的眼睛就這麽說出來了。
她看到邱雲商眼裏的冷淡逐漸變成了驚訝,再而有些發亮的雙眼看着她。
兩人挨得很近,她們靠近彼此,聽着對方逐漸加深的呼吸。
“邱玉!”一聲熟悉的聲音叫醒她,不用看,就是邱源那個搗蛋孩子。
邱玉本不想理他,但是邱源偏偏朝她走過來,停在五步之外,他還特意看了眼她旁邊的邱雲商,邱源又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邱雲商,又一臉無畏地朝邱玉說,反正現在也不上學了,他已經沒有把柄了:“我伯伯說不讓你和她一起,你不聽,我要告訴伯伯。”
邱玉一聽這話,直接急了,差點就沖過去打他。
但是邱雲商碰了一下她的手,沒有說話,邱玉這才順了順氣,每次這個邱源都無緣無故欺負她,她早就不想忍了,早打一頓早舒坦。
但是一想到邱雲商在場,她就不自覺弱下來,甚至溫聲朝邱源道:“別告訴我爹,他整天忙着做棺材,你別跟他說。”
現在死的人太多了,棺材有些做不過來了。
邱源還小,調皮搗蛋的小孩一個,雖然開玩笑沒輕沒重,但總歸沒有惡意。
邱玉從布袋裏抓了一把野菜遞給邱源:“拿着,你們家人多。”
邱源沒想到邱玉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連脾氣都這麽好了,竟然主動給他,上次見面還“威脅”了他一頓。
小孩子心性總是很簡單,邱源愣愣地看着她,邱玉見他沒動,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裏:“讓你拿着就拿着。”
……
回家時,邱玉看着布袋裏滿滿的野菜,臨走時,邱雲商把野菜還給她,甚至還帶着點自己挖的一起送給她。
邱玉看着邱雲商家的方向,低眸笑了一聲,她從來沒想到,兩人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相熟。
後來,邱玉每天都期待出去挖野菜,邱雨堂見她每次出門都這麽積極,也很欣慰。
就這樣,邱玉和邱雲商熟悉起來,她知道邱林卧病在床需要她照顧,恐怕也活不久了,邱玉自然而然想到了做棺材的事,她知道邱雨堂不會同意,那天,她回家看着正在做木工活的父親,心裏隐隐有了一個想法。
與此同時,她們兩人每天在一起挖野菜的事情也傳到了邱雨堂的耳朵裏,閑言碎語,即使在吃不上飯時還會成為一種精神力,把一些人凝聚起來。
邱雨堂當場把邱玉帶回家,甚至當場跟邱雲商說了很難聽的話,自那天起,邱玉再也沒有在那塊地裏見過邱雲商。
邱玉閑的沒事的時候就會光明正大地看父親做棺材,她偷偷把所有的步驟記下來,遇到不懂的主動問,又變成了那個乖巧懂事的邱玉。
“你認識雲商家在哪裏嗎?”邱玉看着正在啄地上東西的麻雀,伸出食指,指着一個方向說道:“她家在那。”
過了許久,她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說:“我去過。”
她家裏太冷清了,院子裏一棵樹都沒有,缺少人情味,第一次去,她以為沒人住。
“我想把做棺材的這些步驟告訴雲商,但是我爹不讓我去,”她眸色漸深,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方布,“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麻雀這段時間也變瘦了,它跳着飛到邱玉手中,用嘴啄了啄那塊方布。
邱玉以為它在和她開玩笑,就把手裏的布放開,任由麻雀叼起來,而麻雀并沒有叼,反而圍在方布周圍跳來跳去。
邱玉一時間沒有察覺它的意圖,直到麻雀把那塊方布叼起來,飛到半空中又飛回來,她看着手中的鳥,一拍腦袋,忽然明白過來,它這是……要幫她送嗎?
這只麻雀怎麽比她還聰明?
“可以嗎?”她有點不敢相信。
……
邱玉把方布整齊地疊好,最後疊成一小塊,她怕這個重量對于這麽小的鳥來說可能有些吃力,她特意把多餘的部分剪掉減輕重量。
她把小方塊綁在麻雀的腿上,看着它逐漸飛遠,它見過邱雲商,應該能把信送到吧。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麻雀竟然也幹了鴿子幹的事情。
麻雀飛走的時間裏,她覺得時間過得格外慢,左等右等都不見它來,她擔心是不是麻雀被人捉住了,是不是方布半路掉了,或者邱雲商不在家……
在煎熬的等待中,麻雀終于回來了,明明所有的麻雀長的都一樣,但她就知道,那是她的那一只。
她看它,像是在看歸來的勇士。
麻雀落在她的手邊,朝她歡快地叫了一聲,邱玉知道,那人收下了。
後來,她在僅有的幾次傳信中,總是小心翼翼訴說自己的心事,邱雲商偶爾給她回幾次信。
她不敢多讓麻雀傳信,怕它被捕,現在天上的鳥都變少了,餓死的人太多,鳥也是。
邱雨堂看着邱玉每天待在家裏,覺得她和邱雲商的聯系已經斷了,小孩的友情,一旦分開,總是容易斷開。
邱玉照常去挖野菜,只是外面的野菜也快被挖得差不多了,一出門就能見到黃土地上光禿禿一片,人們開始吃樹皮。
她與邱雲商再見,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彼此都沒有說話,但是邱雲商塞給她一張疊得很整齊的紙,回家後,她捏着紙的手心發汗,小心翼翼地打開泛黃的紙張,上面用鉛筆畫着一朵花,邱玉沒有見過,但是邱雲商畫得惟妙惟肖,她似乎已經親眼見過那朵漂亮的花,泛黃的紙張下面寫着邱雲商的字:這朵玫瑰花很漂亮。
後來,她收到了邱雲商送的一朵木雕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