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對家狗的禮物(1)
【番外】對家狗的禮物(1)
林昭出生在農村,對于大多數農村人來說養狗、養貓或者養其它動物都是稀松平常的,而養這些動物的原因無非就是實際需要,所謂的實際需要很少會摻有感情,而是看家護院、抓老鼠、賣錢等。
上高中那一年,林昭家養了五年的狗死了。
它死的那天晚上林昭還在學校,而當她回家第一時間找狗時,并沒有發現自己家的狗,她最後見到的只是屋後留下的那個小土丘。
那是一只普通的土狗,農村一抓一大把,但是那只狗不一樣,它通人性,從它來到這個家的那一年,用很短的時間認命地接受離開母親的事實,自此,它被林昭取名為小黃,小黃獨自一只狗便在這家活了下來。
小黃很聰明,具備一切對農村人而言合格的标準:自家人回家從來不叫,就算是騎着電動車都能認出來,不過,只要是外人有一點要來家裏的趨勢,它都會警覺地豎起耳朵叫起來,更聰明的是它還會在飯點自動出窩,搖着尾巴,眼巴巴看着屋裏。
所以林昭的媽媽在妯娌聊天中從來都不會誇林昭,而是誇這只狗。
林昭媽媽炒菜的時候總會遇到來廚房提前吃兩口的林昭:“你跟一只狗計較什麽?”
“……我?”她夾了一筷子菜,突然聽到媽媽這樣說,一時間嘴裏的菜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不過,她也不在意,那時她不愛學習,也不在乎成績,以至于淪落到家裏養的狗都比她聰明的程度。
林昭家是北方農村典型的四合院,她家的狗雖然被鐵鏈拴着,但是住的地方卻比城市裏逼仄的環境開闊得多,有事沒事她就會在傍晚的時候,把狗帶出去溜溜。
每次出去都被四條腿的狗拉着跑得呼哧呼哧,林昭高興地數落着狗跑得比她還快,回去的路上她會遇到村裏很多做完農活回家的人,大家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她,甚至在跟她的談話中多了些諷刺,那些人看她這樣快被退學的程度,連裝都懶得裝了。
是的,遛狗這件事在林昭村裏是一件很讓人看不起的行為。
那時,她們村裏已經很久沒出大學生了。
林昭看着題就頭疼,她覺得還是和狗玩有趣,至少可以和它賽跑。
所以那時她的朋友可以是鄰居家的狗,街上的流浪貓,整天叽叽喳喳的麻雀,地上的螞蟻,都不會是班裏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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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來她家的第一天就被林昭抱着到處跑,剛和母親分離的小狗害怕地嗚咽着,被周圍快速移動的環境吓到了。
黃黃的尿液落到了林昭手上,她慌忙把狗放下,表情一臉嫌棄地用紙巾擦掉,用另一只手一巴掌擺在了小狗的頭上,還沒反應過來的狗突然被拍了個狗吃屎,呆呆地愣在地上。
林昭看着小狗發懵的樣子哈哈大笑,溫柔地摸了摸它的頭,看着地上只比她巴掌大一點的小狗,她又想要抱起它。
從那之後,她們便變成為了朋友,一起度過五年的時光,一共度過了四個春節。
可就是這樣一只溫順聽話的狗,在将要在這個家度過第五個春節的寒夜裏,悄無聲息地走了,被發現時它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無比,那晚下了一夜的雪,樹上,地上,屋頂上,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那天林昭在學校裏,身邊沒有手機,也沒人告訴她。
等她知道這件事時已經是一周之後了,那時狗已經被埋在屋後的土丘裏,她沒有哭,但是心裏卻像壓了一顆大石頭。
其實,對于她來說這樣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她親眼看着養了五年的狗,痛苦地掙紮着死去,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僅僅是這樣還算好,但是當狗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還要看她最後一眼時,無比懂事的樣子才最叫人心疼。
親眼看着一個有生命的事物在眼前隕落,對林昭來講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更不用說如親人一般的狗。
所以靜悄悄的去,死前見不到想見的人,也就不會為此傷心,或許那樣是對即将離開這個世界的生命的最後一個願望。
因此那個春節,她沒有在窩裏再看到聽到鞭炮聲吓得瑟瑟發抖的狗,那時它的窩還沒有被清理,每次回家林昭還是會無意識往那裏走去。
……
一年後,林昭上高二,學業加重,不僅體育要學,文化課也要學。
所以暑假她出去的時間變少,家裏又迎來了新的狗,本來她又以為會無聊地度過整個假期,但那個難受又煩躁的暑假卻讓她終生難忘。
那天林昭做了一天的題,終于在傍晚的時候準備出門透透氣,她在院子裏跑了幾步,做了一個投籃的動作,随後便沖出家門。
絢麗的橘紅色占滿了半邊天,遠處的人都像是披了一件粉色的金光襯衣,林昭站在馬路的盡頭,就能看到另一頭路上經過的車輛,此時油柏馬路如同綢緞一般,用一條路連接了這個小小的村落。
所有的畫面都像是浸在奶油顏料裏,安靜又溫馨,只是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林昭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下意識瞪大眼睛,她的視力很好,但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幾步,她忍着想要跑過去的沖動,緊緊地盯着那個身影。
她看得很認真,仿佛學霸沉浸在題海裏一般,霎那間,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心髒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看着還沒有到她膝蓋的身影,那是……
遠處小跑着的狗沐浴在夕陽裏,黃褐色的皮毛在夕陽的映襯下更加耀眼,耳朵在慢慢奔跑中微微顫動。
記憶與眼前的畫面重合,如此清晰、真實,以至于那只狗爪子抓地的清脆聲她都可以聽到。
看着那只狗越來越近,它似乎還沒有發現她,依舊自顧自往這邊走來。
越來越近,眼前的畫面就越清晰,直到看清狗的樣子後,林昭才起聲叫道:“狗狗,過來。”
她的聲音了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她蹲下身,壓不住嘴角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事物,她朝着狗跑來的方向伸出兩只手,示意它過來。
是她家的……狗嗎?
瞬間的晃神,一樣的身形,一樣的毛發,一樣的顏色。
不遠處,那只狗終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從小跑直接停在了馬路中間,坐下來轉頭看了看四周,然後搖着尾巴,不敢過來,只是有些發懵地看着林昭。
“狗子,過來。”林昭感受到了它的遲疑,但并沒有感受到那只狗的惡意,所以她擡起手招呼了一下,又叫了一聲。
不知道那只狗是大膽還是喜歡林昭,它先是試着往前走了幾步,見到林昭依然是蹲着的樣子,臉上帶着笑,便少了些顧忌,那只狗先是朝她這邊試探地走了幾步後,看到對面的人沒有動,随後,它的腳步加快,便搖着尾巴開始朝林昭跑過來。
狗走近些時,林昭看清它,那只狗的肚子很大,腰也很粗,整只狗肉嘟嘟的,應當是養得不錯。
只是——
近距離一看,它的樣子與她家以前的狗容貌并不相似,只是形似而已。
林昭這才清醒過來,她怪自己剛剛太沖動了,猛然間看到和自己家有點像的狗就直接招呼了,哪管那麽多,現如今,她突然有點害怕,農村裏的狗兇,萬一它突然過來咬自己一口怎麽辦?
眼看着那只狗就要跑過來了,她一着急,突然站了起來,雖然手上還維持着招呼的動作,但她起身的動作已經表明了拒絕。
那只狗對于高大的陌生人顯然還有防備,因此林昭站起來後,它就不跑了,只是停在原地,搖着尾巴看着她。
狗腦袋一歪,一雙純淨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疑惑,為什麽不讓它過去了。
林昭不敢再蹲下去,站着很敷衍地朝狗招呼了兩下,見到那只狗沒有再過來,她就立馬轉身回家了。
臨進家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只狗還待在原地,雖然它想過去,但林昭沒有再給它機會。
到家後她才嘆了一口氣,擡起手看了眼手上淡淡的傷疤,走回了屋裏。
這只狗很陌生,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是誰家的,但是看着體格比她家的狗還要好,遠遠看去,跟之前自己家養的那只狗一模一樣。
那天之後林昭就把這件事忘了,不管是自家的狗還是作業的事,都足以把這個小插曲暫時替代。
……
暑假的時間在無所事事中過得很快,一個月很快過去。
那天,林昭和朋友出去玩了一整天,傍晚回家時她又看到了那只狗,只是這次它瘦了很多,看着也沒有精神,而且還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
難道僅僅一個月它就變成了流浪狗?
這次倒是那只狗率先認出了林昭,很遠時就開始朝着她搖尾巴,只是見她旁邊還有其他人,便沒有再過來。
直到林昭和朋友告別,一人一狗,路上只剩下她們,剛剛的歡聲笑語也在那些人離開後沉靜下來。
林昭注意到狗後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推着自行車停了下來,站在她當初和狗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看着它。
她一開始也很奇怪,明明只有一面之緣,而且又過了這麽久,狗竟然還認識自己,而且它還朝自己搖尾巴,這好像是表達友好的現象。
那只狗朝這邊跑得很慢,傍晚路上也沒什麽人,林昭這次沒有那麽害怕,因為她的身邊有自行車,如果狗真的攻擊她,可以用自行車暫時擋一擋。
所以,這次她想賭,想要試一試。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但是夕陽餘晖還在,整個天空也沒暗下來,不過,黑夜降至,半空中盤旋着幾只蝙蝠。
那只狗走得越近,林昭心裏就越打鼓,她還在猶豫要不要伸手召喚一下,畢竟,她還想再摸一摸那熟悉但又快要忘記的觸感。
她的手握着自行車把手久了開始發冷,她突然動了動手指,想要把手放進口袋。
不過,僅僅是這個輕微的小動作被狗敏銳地看在眼裏,這次它又停了下來,朝她搖着尾巴,瞪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她。
直到林昭把手放進口袋,那只狗才邁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試探地往前走了一步,沉默的動作似乎表達了默認,狗這才看着林昭一點點朝她走過來。
它在林昭幾步之外停了下來,仰頭看去,就能看到穿着短袖、短褲的球服,短發在晚風中肆意飄揚的林昭。
林昭似乎是感受到了狗的善意,她微微彎腰,用手朝狗招呼着:“小狗,過來。”
那只狗似乎記得上次林昭不願意讓它過去的場景,這次聽到她的呼喚,它忍着跑過去的沖動,把尾巴搖得更加熱烈,才慢慢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久違的撫摸讓狗舒服得閉上眼睛,它迎着林昭手的方向把頭蹭過去,閉上眼睛,肆意地感受着來自人類的撫摸。
這只狗很聽話,比林昭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只都聽話,狗皮毛的觸感有些粗糙、幹燥,甚至沒有光澤,手感并不是很好。
但是它卻善解人意,挑選了讓林昭最方便撫摸的方式,不會亂動,而是聽話地配合着她,就連林昭都忍不住誇贊道:“你好乖,不知道你是誰家的狗,這麽乖。”
我家新養的狗都沒有你乖。
狗聽到她的話後,睜開眼睛看了林昭一眼,又往這條路的遠處看了一眼。
見到狗竟然對她随意說的話做出了回應,她首先是驚訝地張大了嘴,有些驚喜地看着它,随後便忍不住想,難道這只狗聽懂她講話?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土狗,難道是特意訓練過?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打算試一試。
“你會握手嗎?來,跟我握個手。”
林昭說完,便立刻把手伸了出去,她充滿了期待地看着那只狗,想要看它如何反應。
狗似乎是歪頭思考了一會,随後便毫不遲疑地擡起自己的爪子遞到林昭手裏。
她瞪大眼睛,不自覺放低呼吸,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手裏的狗腳。
一想到自家新養的狗除了吃就是叫,對于訓練絲毫沒有興趣,她就越發期待這只狗到底有多聰明。
她看着狗滿意地點了點頭,那眼神都在發光,她長這麽大,在農村第一次見到有這麽聰明的土狗,因此,她便起了興致,想要和她玩一玩。
“你不要害怕,我先把車停好。”她的聲音很輕,生怕把那只狗吓跑。
她一說完,那只狗果然往後退了退,乖乖地坐下後搖着尾巴看着她。
林昭把自行車停好,從車筐裏拿出一包雪米餅。
随着塑料的響聲,包裝被撕開,她從裏面拿出一片雪米餅,朝狗亮了亮,忍着興奮朝狗說道:“我扔出去,然後你把它撿回來。”
那只狗似乎聽懂了她說的話,并沒有叫,而是更加認真看着她。
看到它這樣回應,林昭眼睛一亮,微微擡手,把一片圓圓的雪米餅扔了出去。
不過她并沒有用力,雪米餅只是落在了幾步之外的不遠處,那只狗聽到落地的聲音後,轉身飛奔過去,只見它用嘴叼起雪米餅後又快速跑了回來,最後把它交到了林昭手裏。
“哇……”林昭看着手裏的雪米餅,又看了一眼朝她殷勤地搖着尾巴的狗,默默感嘆道:“好奇怪的感覺。”
“下面,我把雪米餅……”林昭抑制住內心的興奮,聲音裏已經摻雜了微微的顫抖,“扔出去,你吃完再回來。”
說着,林昭就把手裏的雪米餅扔了出去,那只狗又朝着她扔東西的方向跑了過去。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去看,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着那只狗奔跑的身影,這次她扔得更遠了一些,就是為了給自己思考的機會。
她不知道狗能有多聰明,雖然之前在電視上看過,但這個命令是她發出的,所以對于聽從一個陌生人的指令,加上撿東西回來的這個舉動就已經足夠讓她震驚。
不遠處,狗的身體擋住了地上的雪米餅,所以林昭看得不夠真切,可是當聽到雪米餅清脆的破裂聲傳出時,她愣愣地看着那只狗的身影,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只狗吃完後就跑了回來,它吃得一點都不剩,嘴角的短毛上還沾着雪米餅的殘渣,只見狗用粉色的舌頭添了一圈,殘渣就已被收入腹中。
“下面,我們再玩個更難的游戲……”林昭拿出剩餘的那片雪米餅,米香味浸透着她的指尖,生怕狗聽不懂她的話,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扔出去,你吃一半再把它叼回來。”
說完,林昭比了一個掰的動作,用手捂住了一半的雪米餅示意給狗看。
展示了兩遍,确定狗聽全了她的意思後,林昭就扔了出去。
這次扔得比較遠,她是拼了力氣扔的,雖然雪米餅太輕,但是那米餅第一下沒有倒下,反而用那圓圓的身體立起來滾了出去,林昭目測了一下,正好是下一個胡同口的距離。
雖然很遠,但也在她的視力範圍內。
林昭在想,如果狗真的做到了,那世界上是否真的有動物不用訓練就能聽得懂人的話,或許不僅只限于生活中常見的動物,它們或許根本不用訓練,因為有些動物本身就很聰明。
不過,如果這只狗做不到,那也很正常,畢竟它只是一只土狗,從小到大她可從來都沒見過這麽聰明的土狗。
所以說如果不是種族的原因,那這只狗就是天縱奇才吧。
……
一天後,林昭煩躁地在紙上畫着亂七八糟的線條,此刻她的內心就如同纏在一起的線,纾解不開,眼前的題跟天書一樣,根本做不下去。
她仰頭看着天花板嘆氣道:“啊—果然在家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又想起了那只狗。
有了那次一人一狗互動的經歷,雖然彼此之前沒有見過,但如今卻見得頻繁。
她總是在想,難道這就是一見如故,人家是人與人之間,而她是人與狗之間。
“爸,”林昭想起她把家裏的火腿腸拿出去喂狗的場景,笑着問道,“你知道我們村裏有只狗,跟我們家以前養的狗長得很像嗎?”
見父親停頓了一會,回道:“嗯,是長得挺像的。”
她聽到父親的回答突然興奮起來,每次都是狗找她,說不定這次她也可以去找狗玩,于是她忍住激動的語氣問道:“爸,那你知道那是誰家的狗嗎?人家養的狗怎麽那麽聰明呢?”
那一條路上的人她都認識,她可以随時去玩。
反正只要不是那家的就好。
“李軍家的狗。”
短短幾個字,林昭的笑容僵在臉上,在她轉身的瞬間,臉立馬垮了下來,隐忍又發恨的眼神撕裂了她與那只狗的回憶,她逐漸失去理智。
好不容易從幾年前的仇恨裏走出來,林昭攥緊拳頭,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