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水滔滔
第73章 黑水滔滔
阿麥把他們帶去了先前監禁的梁聞生的囚室,康京義牽着穆奈在房裏嗅探一圈,又讓它着重聞了聞床鋪上殘餘的氣味。穆奈蹿出門,對着西邊的走廊吠叫,躍躍欲試。這時梁旬易看到屏幕上突然間多出了數十個熱源點,皺眉道:“A1,我看到監禁區外圍有很多人聚集在你們的位置,公路上有兩輛無标記的車正在接近監獄。”
聽罷,高緒如立住腳喘了口氣,走到裝着金屬隔栅的窗前向外探看,果真看到廢墟中冒出了有許多人影,看裝束是蔔拉遜人。汽車的引擎聲越來越近,來的是兩輛白色皮卡,從車鬥裏跳下幾個荷槍實彈的漢子,作一副典型的走私犯打扮,估計是喬白堯逃跑前叫來的援兵。高緒如粗略估摸了對方的人數,問:“他們從哪來的?不應該啊,我們已經全殲了監獄裏的武裝分子。”
梁旬易稍作停頓,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他們像是憑空出現的。”
聽見了外頭的聲音後,阿麥瞅了身邊的突擊隊員幾眼,大着膽子挨到窗邊,伸長脖子窺探牆外的動靜,說:“這些人是從別的據點過來的。監獄下面有好幾條地道,連通着各個營地。”
這席話讓所有人如夢初醒,但也使形勢更緊張了。地道,又是地道,高緒如想,一旦這些亡命之徒進入地下通道,他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把步槍抱起來做好戰鬥準備,倚着牆瞭望窗外的人,再回頭看向阿麥:“他們同樣也把梁聞生帶進了地道對不對?”
阿麥點點頭:“為了安全和效率,他們有一條專門用來轉移人質的地道,這條地道直通接頭點,入口就在羊圈裏。”
見他如此對答如流,高緒如起了疑心,他知道在受到暴力幹預的人質危機事件中,綁匪假扮成人質渾水摸魚的事時有發生。他向前一步,用槍口指着阿麥:“你好像把這裏摸得一清二楚。”
“因為我很聽話,在這兒待了足夠長時間,他們不怎麽防備我。”阿麥像是見多不怪般泰然處之,毫無慌亂之态,“他們會差使我去羊舍幹活,于是我看到過很多小孩被他們帶進那條地道,然後再也沒有上來。”
這番合乎情理的解釋淡化了高緒如心中的疑慮,他将信将疑地撇開了槍口,回到窗前繼續觀察外景:“中心,CH4-V什麽時候到?人質必須得撤離了,刻不容緩。”
“雙槳運載機還有60秒抵達,預備降落在α樓頂。”
“B隊,馬上護送人質前往樓頂等待直升機轉送。中心,A隊現在打算到羊圈裏去尋找某條地道的入口,隊伍中要攜帶一名無戰鬥力的向導,給我們規劃一條安全線路。”
一陣風從窗外湧進室內,穆奈警覺地動了動耳朵,小跑着跳到窗下的石臺上,人立起來把前肢搭在窗邊,将鼻子探了出去。微弱的氣流拂過窗栅,穆奈安靜地感受了會兒環境,扭頭瞥了眼自己的訓練員,然後彎曲後腿蹲坐在地。高緒如心中霎時警鈴大作,急忙向康京義求證:“它坐下了,怎麽回事?”
康京義欠身拉緊狗繩,語氣急迫:“風從皮卡的方向吹過來,也許車子是簡易爆炸裝置。”
“爆炸物還是殘餘物?”
“不确定,就算是殘餘物也一定是致命劑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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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高緒如看到圍在皮卡車旁邊的幾個人忽然拉開車門,緊接着一個膀闊腰圓、舉止粗魯的壯漢出現在車後,扛起火箭筒對準囚室射出一發炮彈。火箭彈發出銳利的尖嘯,彈頭的紅漆好似化作了一張血盆大口。守在窗邊的人在開槍禦敵,高緒如伸出手臂把呆定的阿麥按倒,沖房中的隊友大吼:“炮擊來襲!趴下!趴下!”
飛彈轉眼就沖到窗前,擊中了鐵栅,火焰随着震天動地的爆響迸射而出,整間囚室都被沖擊得顫抖起來。滾滾烈焰沖進房間肆虐一通,将黴爛的牆壁燎燒得黑不溜丢。高緒如背對着窗子趴卧在地,碎屑和殘骸紛紛砸落在他背上,如同一張鋒利的鐵網裹扯着他。幸而窗上的欄杆充當了隔栅裝甲,削弱了火箭彈金屬射流的威力,這才讓房中衆人虎口脫險。
炮擊一結束,突擊隊員立馬爬起來握着槍朝外面的人群射擊,一邊相繼撤出了牢房。阿麥被這些人包圍在中間,縮着身體抱住腦袋,從四面八方響起的槍擊聲令他驚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激戰再次打響,雷鳥直升機在空中為地面部隊提供近距離支援,它先用機炮大面積掃射,再投擲炸彈。
“A隊,我們給你規劃了一條最少暴露的線路,方案已傳送到你們的接收器上。不過仍有大概兩百米的路程需要橫穿沒有遮蔽的空曠地帶,屆時雷鳥-B會在你們頭頂護航。”梁旬易說。
高緒如在廊道的拐角處蹲下,打開平板查看路線圖。子彈從外面射進來,炸得牆面碎屑紛飛,高緒如不得不背過身去躲避出沒無常的流彈。他花了幾秒記住路線,收起平板,向後邊的隊員比劃手勢。幾人貼着牆腳留意着槍聲的變化,高緒如探出半個頭,看到有架新聞轉播直升機在硝煙中穿行。
“媒體來搶新聞了,”高緒如收回目光,抵住牆壁握緊槍杆準備出擊,“意料之中的。”
CHA-V雙槳運載機的身影出現在了山谷裏,渾厚的重音擂擊着支離破碎的黑土和岡阜。它挂有兩盞探照燈,慘白的光束把山谷照得亮如白晝,當它下降時,勁猛的罡風搖撼着宏偉的巨杉林。
人質排成隊列,由B小隊保護着登上樓頂,有序進入機艙。這一惹人注目的畫面被記者的攝像機捕捉到,全世界數千萬觀衆從電視上看到了驚心動魄的營救現場。在這種境況裏,有媒體出現并非百害無利,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将給之後的類似事件處理帶來不小的壓力,因為人們會先入為主地認為所有綁架事件都會以一場熱戰告終,而這是大謬不然的。
牲畜欄位于三棵燃燒的麻栎樹下,外形東倒西歪,幾排羊舍被炸塌了半邊,但好在還沒徹底變為一堆讓人無從下手的障礙物。通過空地前,小隊停下來躲在掩體後面觀察戰況,兩個人架起機槍抵擋從東面和北面飛來的子彈,高緒如拼命壓低身體,拿着對講機大聲呼叫直升機過來掩護。俄頃,紅色的彈雨從天而降,為突擊隊清理出一片安全的環形區域。
“我不喜歡這些人,”隊伍裏的三號一邊開槍一邊說,“這地方就跟伯森道爾一樣!”
高緒如把空彈夾卸掉,裝上一個新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伯森道爾戰争結束後發生的許多綁架案都缺乏理性。”
見敵人退卻,高緒如率先踏出掩體,不忘重重地拍了下機殿後者的肩,提醒他跟上隊伍。六人排成一列縱隊穿過廣場,雷鳥轉動着機炮,在他們周圍築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
穆奈在前面開路,撒開四爪從籬笆上飛躍而過,旋風般猋進圈欄,不斷發出響亮的叫聲為身後的隊友指路。高緒如拉開一枚手榴彈丢進羊舍,再投擲閃光彈驅逐藏在裏面的恐怖分子,之後才突破大門長驅直入。地上到處都是羊的屍體,彌漫着濃重的動物膻味。經過圍欄時,阿麥看到屍堆中還有只活的羊羔在掙紮,遂不假思索地脫下外套裹住小羊,抱着它跑向地道入口。
阿麥搬開幾個竹編的草料筐,拖走兩張石棉瓦,一個冒着寒氣的地洞得見光明。高緒如折了一根熒光棒丢進去,溫和的光線瞬間照亮了洞底。阿麥以身作則,首先攀着木梯下了地道,六名突擊隊員緊随其後,竟發現地下別有洞天。主入口連接着一間小室,裏面儲藏着一筐筐谷物,阿麥把小羊包在衣服裏,藏在谷筐後面。
“中心,我們已進入地道,準備解救梁聞生。”
穿過小室,眼前又岔出三條一人多高的通道,穆奈的鼻子再次派上了用場。仔細嗅探一陣後,穆奈選擇了最右邊的出口,幾人跟在它後邊快步前進。顧慮到前邊可能有暴恐藏身待敵,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盡量不開手電。沿着同一條道路前行了約一分鐘,穆奈停下了,高緒如看到地上有道暗門。
攜帶透視探測儀的隊員将儀器放在門上測了測爆炸物,立起拇指示意門後情況良好。他們照式照樣地用杠杆撬開暗門,先後鑽了下去,來到另一層更複雜的迷宮中。穆奈小跑着在各條通道中進出,尋找梁聞生的氣味,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翹首以盼。高緒如不停地看着秒表,想緩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但不著見效。穆奈徘徊許久才做出決定,帶領衆人步入其中一條窄道。
高緒如不知道地道盡頭會有什麽等着他們,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入了黑暗之中。全球每時每刻都有沖突爆發,不論性質正義與否,總會有人命喪黃泉。人販在張羅着渡河越境,時間在每個人身上漠然而無聲地均勻逝去,對高緒如來說,這不啻為一趟贖罪的苦旅:腳下黑水滔滔,流動着永恒的遺忘,沉得像鉛一樣......
*
閱兵彩演進行到了後半程,騎兵從日光聖母殿的柱廊式入口走來。這座屹立在中央區軸心的神殿有着原始性的恢弘,與大熊星座渾然一體,是塵世間最巍峨的傑作,都市的繁榮與這建自英雄時代的壯美之物不足相比。它的回廊明亮鮮敞,一根根巨大的暗紅色正長岩石撐起了無數蚌形壁龛、三角眉飾、齒形雉堞,昔日,穿白袍的古維加裏人在廊下來去自如。
莊懷祿登上觀衆席旁的石級,向把守入口的警衛出示證件。看過證件上的總統簽名後,警衛幾番擡眼瞧他,抿着嘴客客氣氣地給他搜身,解釋說:“谒見政務院大臣的标準流程。”
“沒事,我懂。”
“署長今天心情不太好。”警衛讓莊懷祿轉過身,把證件還給了他。
“那真糟糕,”莊懷祿潛心聆聽着繞梁不絕的伴樂,一邊把外套扣好,“我正要去找他尋點樂子。”
進了門,莊懷祿用一點把戲耍弄了衛兵,順走對方腰間的手槍藏在衣服底下。他走到人頭攢動的池座間找尋一陣,把目光落在坐在第五排的粟廉宵身上,見他正與一位頭戴呢絨帽子的太太相談甚歡。女士與之小敘片刻就起身告辭,莊懷祿便把兩手放進衣兜,踏着臺階慢慢走下去,在粟廉宵身旁的空位坐下,露出微笑:“近來如何?還好吧?”
粟廉宵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複如常了,向莊懷祿伸出手掌:“能和國安局的一員骁将共坐一席,真是榮幸。”
“我來找你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莊懷祿伸出一臂攬住粟廉宵的肩膀,身體和他貼得極近,“你要是敢亂動,我就打穿你的腰。”
腰側抵住了一個異物,粟廉宵低頭睃了眼,看到一把槍正頂着自己。他倆的動作引起了鄰座的注意,對方看了看粟廉宵的臉色,關切地詢問了幾句。迫于威吓,粟廉宵只得假作鎮定,用三言兩語敷衍過去。軍樂的旋律驟然激昂起來,他掩飾着慌張,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士兵昂首闊步地從眼前走過,說:“你吃錯藥了?我們這次見面是出于什麽目的?”
“你僞裝得真好,連我都自愧不如。妻子以為你在忙公務,同事以為你去會情人,實際上你和人販集團表裏為奸,為某個好戰分子物色‘收藏品’。你賣官鬻爵,包庇罪犯,以此牟利。”
聞言,粟廉宵的肩細顫起來,眉梢輕輕挑了一下,但他仍面不改色地搭着雙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完全瘋了。”
見他裝聾作啞,莊懷祿又從衣兜裏拿出一盤錄音帶:“這裏面有你和喬白堯的通話錄音,只要把它放進磁帶機裏,馬上就能聽到你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不止這一盤,要多少有多少。”
說完他傾身看向坐在粟廉宵隔壁的軍官,作勢要把這盤犯罪鐵證遞給此人。驀地,粟廉宵态度大變,飛快地抽出手來擋住莊懷祿的動作,逼視他的雙眼:“我尊重你,是因為你我曾經共事過一段時間,你是個不錯的同僚。但我看你現在有點搞不清狀況,我是國安局機要安全署的署長,你不但用槍指着我還大放厥詞,我滿可以把你當成恐怖分子處理。”
“當然,你有要職在身,這是不争的事實。不寧唯是,你同時還擔任阿斯嘉瑟的主席。”莊懷祿加重了手上的力氣,鏡片後的雙眼犀利地直視着他,“我知道你的優越感從何而來,像你這樣的人都以為自己淩駕于芸芸衆生之上。這可能吓到你了,但還沒有什麽能吓到一位政務大臣,除非踩住了你的狐貍尾巴。”
“就算你持有總統簽署的特別許可令,你現在也只是個平民,平民在衆目睽睽下擊斃一位政府要員的行為愚不可及。”
“我不想殺你,我還計劃明天在家中看閱兵典禮呢。”
粟廉宵轉過臉來看着他,莊懷祿也不拐彎抹角:“梁聞生還活着嗎?”
“那孩子還活着,我保證。”
莊懷祿點點頭,把手放在粟廉宵整潔的衣領旁,捏住他的耳垂:“聽着,我認為你現在處于十字路口。對于人販集團,你必須做出決斷,到底是放任為之還是鏟除這顆毒瘤。我要你給所有涉及此事的人打電話,告訴他們:有個平民知道一切,他打算把這個事情捅出去,且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我手裏有你操控黑色産業的證據,我把它交給你那些朋友,你就等着翹辮子吧。”
“這只是生意。”粟廉宵面露愠色,冷笑道,“梁旬易能拿出十億來贖人嗎?我們要的是這個數。”
“住嘴,我不想再跟你屁話了。在我們聊天的同時,有一支特種部隊正在對你的人口販賣窩點重拳出擊,他們都是精兵強将,相信戰事很快就會結束。媒體正在直播報道這場發生在維塔邊境的貓鼠游戲,堪稱舉世矚目。如果你不想吃牢飯,那就亡羊補牢,給我以國家層面來調查此事,給所有武裝行動以軍事豁免權。趁現在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咱們還是趕快成交為好。”
粟廉宵不知什麽時候抓緊了扶手,被莊懷祿的一記下旋球踢得啞口無言。莊懷祿沒打算等他回話,管自把錄音帶放回衣兜,笑着掖了掖袖子:“觀禮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