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獅子大開口
第43章 獅子大開口
高緒如讓在場所有人戴上耳機,同時打開電腦調換了界面,上頭有專門記錄聲音信息的各項欄目。萬事俱備後,高緒如才示意郦鄞接起電話,緊接着那個沙啞的假聲就出現了:“我要和他家屬談。”
“我代表他家屬。”郦鄞照着高緒如發送到平板上的臺詞念道。
“你們在搞什麽把戲?甭想糊弄我。”對方說,“這孩子只有父親,我要和他父親通話。”
郦鄞捂住話筒,心急火燎地看着高緒如:“他們一定要和家屬談!”
高緒如擡起手安撫她:“就說辦不到,一口咬定我們代表家屬。說吧,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他。”
等郦鄞語氣極快地把話傳達完,另一頭傳來斬釘截鐵的威脅聲:“我要和他父親講話,否則免談,你們就後悔去吧!”
梁旬易頓時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抽搐起來。他扶着耳機,立起耳朵警覺地聆聽裏面的聲音,那含混不清、有裝腔作勢之嫌的聲音令他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第一次面臨這種場合,阿爾貝在一旁坐立不安,茫然地東張西望,巴不得自己能身在別處。希臘式拱柱成了賴仲舒的傍身木,他不安分地點着腳尖,把羊毛地毯戳得凹陷了一塊;五根粗厚的指頭貼在嘴巴上搓來搓去,這個動作就表明他現在心如擂鼓。高緒如面不改色地從郦鄞手裏接過話筒,靠在嘴邊,另一只手則放在了電腦鍵盤上:“你是誰?”
電話裏停頓了幾秒,看起來綁匪正在思索這個聲音究竟是不是梁旬易發出的。高緒如在“聲調”一欄記下“變聲處理,忽高忽低”幾個字,才聽見對面放話,但還是老一套說辭:“是我說得不清楚還是你們都裝聾作啞?我要和他父親談,混蛋!你又是哪根蔥?”
“你可以叫我‘雙陸’。”高緒如應付說,又在“說話習慣”一欄寫下“粗口”,“你是誰?”
一道模糊的聲線忽然傳進耳朵:“請投幣......”
高緒如立馬判斷出這家夥在用街上的公共電話和他們交涉,他瞟了眼計時器,故意放慢語速拖延時間:“沒硬幣了嗎?把號碼給我,我給你打回去。”
随着一聲果決的挂斷音,耳機裏再次沉寂下去。阿爾貝把耳機摘掉,小聲追問道:“他就這樣走了?”
“是的。沒什麽,第一次通話一般不會進行太久。”高緒如按掉計時器,拿起筆在紙上記錄數據,“追蹤信號源通常要120秒,如果沒有反偵察設備,他們就得把時間控制在這個範圍內。”
賴仲舒将手插進褲兜,用鞋跟敲着地面。踢踢踏踏的聲音幾乎要把地板擊穿,在氣氛緊張的廳堂裏回響,無端加劇了人的焦慮感,郦鄞聽得不耐煩後出聲喝止了他。賴仲舒不再走動了,踩在繡有十字海棠的地毯上問:“他們還會打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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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會,但不知道具體時間,我們只能繼續等,你們得做好今晚熬個通宵的準備。綁匪總有辦法把我們鬧得睡不好覺,因為這是他們的武器,他們深谙此道。”
在電話機歸于靜默的空隙裏,郦鄞去梁聞生的房間找來水彩筆和硬卡紙,根據高緒如的吩咐在紙上寫下“無聲運行,保持安靜”、“每次通話,務必索要人質活着的證據”,然後将卡紙插在日歷本上豎立起來以作警示。梁旬易知道高緒如現在還空着肚子,便叫賴、阿二人去廚房裏拿點食物。兩人沒過多久就帶來了松露雞胸肉和百香果甜餅,再給每人倒了杯梅洛酒提神。
梁旬易用小刀削着蘋果,果皮一圈圈掉在銀盤上:“我聯系了公司的雇員,都是我信得過的人。他們會組成一支小隊,帶上更多專業裝備來幫你處理這事。別忘了我有家安全顧問公司,解決綁票事件我們的業務之一。”
“他們怎麽進家門?若是太過顯眼,會被誤作是警察。”
“別擔心,我會安排好的。”梁旬易淡聲道,把削出的果肉切為兩半,遞了一半給高緒如,“吃吧,不要放久了。”
四十分鐘過去了,電話鈴再次響起。衆人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板,噤若寒蟬。郦鄞剛洗完澡,在頭上纏了張毛巾就匆匆跑入大廳,忙不疊抓起耳機戴上。高緒如比劃了三個數,然後拿起話筒放在嘴邊。綁匪似是經過40分鐘的思想鬥争後,終于拿定主意,願意交出姓名了:“叫我‘塔塔’。”
雖然還是嗄啞的、像只拳頭那麽沉重的假聲,但高緒如明顯感覺出這次換了個人。他立即在電腦上輸入名字,一邊說:“好,塔塔。現在梁先生的精神不太穩定,正在接受疏導,我認為他的狀态不适合談判。”
“我明白了,你才是正經的玩家。”塔塔的語氣忽然低沉下來,好像胸有成竹,“現在你負責談判是吧?”
“是的。”
“你到底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站在同一邊,我們都想交易成功。”
“我相信梁旬易不會蠢到去報警。”
“他沒有。”
“那很好,接下來你們只管服從指令就行了。既然你接手了這事,那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梁聞生死了你負全責,聽見了嗎?你負全責!”
郦鄞駭得捂住了嘴,阿爾貝急赤白臉的,六神無主地撓着腮幫子。相比之下,賴仲舒倒還顯得鎮定一點,但他的手卻搓得越來越厲害了。高緒如拿起鉛筆在紙上快速寫下“指令”一詞,并标注為“軍事用語”,有所暗示地扭頭看了梁旬易一眼。
記下關鍵信息後,高緒如繼續道:“規則不能全由你說了算,夥計,人質要是死了,你一分錢都拿不到。如果想要錢的話,我是你們唯一的機會,只有保證男孩毫發無傷,我們才能做生意。我要他活着的證據,但先在此申明:不會用錢買。好了,預警到此為止,如果你有誠意,那我們就開始說正事。”
沒等太久對面就回話說:“一億兩千萬才能贖回兒子,要現金,不許連號,不要新鈔,不許标記。”
“這價格都太離譜,超出我的額度了。”高緒如一口回絕了這天價贖金,從梁旬易手裏接過一張紙條,看到上面寫着:他們有幹擾,追蹤裝置無法定位。
“你當玩游戲?我們很認真地談,你可別盡說屁話。梁旬易腰纏萬貫、廣有家財,他有的是錢,1.2億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小數目。”
郦鄞忍無可忍道:“他們這是獅子大開口。”
高緒如把拇指按在關節上,堅持己見:“現在從銀行提取大量現金很難,當局會起疑心,到時候咱們兩方都不好過。”
“考慮我說的價格,跟他老爸商量去。”對方的态度很強硬,不過這是在高緒如意料之中的,“不管同不同意,我們就要這個數,若沒交齊贖金,就和他說再見吧。”
“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難看,塔塔。可是如果你不向我們證明,你手上真的有我們想要的人,那還怎麽談下去?”
塔塔的聲音很自在,沒有什麽起伏,背景也沒有任何雜音,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事情不是這樣辦的,先交錢,再給人質。”
“我們表明了态度:願意拿錢贖人,只不過價格需要再議。可你連先讓我們和人質說句話都不肯,這算什麽誠意呢?付錢之前總得讓家屬知道他的兒子是否還活着,是不是一切安好吧?”
“我保證他安然無恙。”
“聽好,沒有證據,你的保證一文不值。”高緒如說,“把電話給他,讓他和他父親講兩句。”
通話又一次斷開了,梁旬易焦躁地抓了抓頭發。果然如高緒如所說,這些人的拿手好戲就是讓家屬睡不着覺。由于沒有拿到證據,誰也不敢妄下定論,都提心在口地坐在原處等待轉機。郦鄞把頭發擦到半幹,就扔下毛巾直直地靠在墊枕上,她像是突然對自己的手有了興趣般,無所适從地盯着指甲看。
這次綁匪間隔沒多久就撥來了電話:“恐怕男孩沒法聽電話,不要想了。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證明?快點。”
“等着。”高緒如說,捂住話筒轉向梁旬易,“告訴我一件只有梁聞生知道的事。”
“昨晚是誰幫他點亮的青蛙燈。”
高緒如将問題轉述一遍,塔塔挂了電話。須臾工夫,一連串急促的鈴聲攜來了梁聞生活着的證據:“他自己點亮的,而且亮到半夜電池沒電,燈就熄了。”
梁旬易心跳一緩,閉上眼睛向後一倒,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腳底流去。他朝高緒如點了點頭,就聽見電話那邊的人說:“怎麽樣,我的朋友,答案還滿意吧?別多廢話了,抓緊時間把錢備齊吧,天亮後會有人和你們聯系,到時候讓梁旬易親自接電話。記住,別掉線,也別占線,不要報警,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祝你們有個好夢。”
“有人聯系?什麽人?”高緒如問,可對面的人并不在乎他說了什麽,徑直切斷了通訊。
放回話筒後,高緒如扶着膝蓋呼出一口氣,知道今晚的談判總算到頭了。他把剩下的蘋果吃完,将果核丢進垃圾桶:“直到明天早上他們都不會再打來電話,所以我們可以回去睡會兒。”
賴仲舒抱着耳機,手指在耳機殼上篤篤有聲地敲,一面謹慎地提出了所有人都想問而不敢問的問題:“那贖金的事怎麽辦?”
高緒如知道他們在緊張什麽,撥了撥梁旬易給他的紙條,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塔塔只說了贖金金額而沒有說具體的繳納時間?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這是個經驗老道的家夥,不是低水平的小賊,他不會犯這種錯誤的。1.2億,還要現金,即使我們交了錢,他們怎麽運得走?所以他是留着餘地和我們講價。一開始綁匪總是會漫天要價,千萬別被他說的可怕價格吓到。”
“他何必一定要和我們讨價還價呢?”
“為了拖延時間,消磨我們的耐心,而且他們不急着要錢花。拖得越久,就容易出錯,他們就能趁機大撈一筆。”
大概覺得他這話說得在理,郦鄞歪坐在沙發裏不做聲了,碧綠的眼睛将信将疑地望着高緒如。一通折騰下來,座鐘的指針已經挪到子夜一點,正是鬼怪橫行的好時候,是天地最陰森的時刻,連夜莺和螽斯都縮回巢裏三緘其口,貓頭鷹也躲到深山老林裏去了!整棟家宅大大小小所有房間都拉上了厚重的帷幔,他們看不到月亮,不知道月亮已被厚厚的烏雲埋沒。
收拾幹淨桌面,郦鄞關掉一樓的燈,阿爾貝把高緒如扶上樓,梁旬易也被賴仲舒送進了卧房。簡單洗浴過後,梁旬易打來熱水給高緒如擦拭身體,看着他身上的帶血的繃帶心疼道:“你吃得消嗎?”
“我沒事,子彈沒傷及內髒,肩上又是貫穿傷,情況不算糟糕。”高緒如低頭瞟了眼肩膀,又看向梁旬易,“你現在好點了沒有?”
梁旬易在水盆裏搓洗毛巾,擰得半幹,然後放在高緒如背上:“好多了,畢竟有你在呢。你剛才和綁匪談話時很老練,如果是我自己上陣絕對做不到你這麽冷靜。”
“今晚我們可以糊弄,但下一通電話你就得親自接了,綁匪指名道姓要和你談。和今天一樣,我聽得到你們的對話,我會給你指示。必須要求和梁聞生說話,不管說什麽,只要能證明他還活着。然後你告訴塔塔,梁聞生有過敏症,身體不好;再問兒子處在什麽環境中,室內還是室外,晴天還是雨天。”
“這就是你在ICG裏的工作嗎?接到電話,趕去被綁人家中,告訴吓得一籌莫展的家屬們怎麽做?”
“是的,所以我在世界各地奔波,唯獨不能接聯盟成員國的單子。”
“那後來怎麽回國了?”
高緒如坐在凳子上,微微分開雙膝,低頭凝視着自己的手。槍聲又震動了他的耳膜,他似乎還能聞見安哥亞雪原上的白桦樹所散發的氣味。他眨眨眼,茫然地擡起頭看向房門,卻發現原本緊閉的門扇竟然洞敞着,一個衣衫褴褛、面白如紙的鬼魂立在那兒,是那個孩子,是他......高緒如大喘着氣,猛然閉起雙目,不願直視幽靈的眼睛。
梁旬易發現了他的異樣,順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房門,不過那兒什麽也沒有。他放下毛巾,摟住高緒如的腰,輕輕撫摸對方身上緊繃的肌肉,好讓他放松下來。他們心中都有憂愁蛉居之所,無法愈合的傷口在時時陣痛。高緒如過了好一陣才恢複常态,梁旬易捧着他的臉,吻他的嘴唇——當梁旬易被噩夢驚醒,高緒如也會這樣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