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記事簿

第19章 拔玉米

拔玉米

1983年的夏天發生了很多事。

有的事很大，是楊若從報紙中看到的。

比如，80年代初，社會治安問題嚴峻，多地發生惡劣犯罪事件。為了保證人們生活的安定，1983年8月，中央發布《關于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旨在要從重從快地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行動初期便嚴厲打擊了犯罪分子的嚣張氣焰，即便是在楊若生活的小鎮，那些游手好閑坑蒙拐騙的待業青年都安分了不少。

有的事很小，是楊若每天的日常。

比如，隔壁家的雞最近又孵了幾只小雞，那家的奶奶這幾天說話都喜氣洋洋的；小時候總和自己打架的鄰家哥哥娶到了喜歡了很多年的女孩，新娘子很漂亮；季青女士給她做了今年夏天的第一條新裙子，她很喜歡.......

但她最最關心的是，此刻躺在她身邊的林希。

林希是昨天下午回來的，當時她恰好從地裏拔起一棵玉米，正打算休息一會，擡眼便是滿天霞光之中奔她而來的林希，看起來風塵仆仆的，眉眼卻格外溫柔。她便定在原地，失了言語。

是林希先開口的，“說了下次不會讓你等，我是說話算數的”

那個夢裏夢外回憶過無數次的燈火闌珊的夜晚再度浮上心頭，是啊，那晚，林希知道她等了她很久，便說不會再讓她等了。林希這麽說了，就這麽做了。

那天，林希将她擁入懷裏，對她說“好久不見”。此刻，她也很想擁抱她，但她壓了壓湧上喉頭的情意，只道，“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中午到的鎮上，你家鄰居說你回鄉下了，我就過來了”

“那你一定很想我”，楊若語帶調皮。

林希便是慣有的寵愛，“是～，很想你”

“我也是”

後來，林希就陪着她一起拔玉米，然後，又幫着她一起将玉米鋪滿了院子晾曬，爺爺奶奶攔不住，便一個勁地誇，晚上破天荒地做了好幾道菜，林希不忍辜負老人家的心意，吃撐了肚子。晚上睡覺前，她便一圈一圈地給林希揉着肚子，好容易才給哄睡着。

楊若邊給林希扇着風，邊在心裏盤算着：明天可得讓爺爺奶奶悠着點，少做些飯。方才抱着肚子哼唧了那麽老半天，得多難受啊。

次日一大早，趁林希洗漱時，楊若偷偷溜去囑咐了爺爺奶奶。待林希洗漱完，吃過早飯，便拉着林希到處溜達。在村東頭的小賣部抱着零食不撒手，去村西頭的池塘騷擾釣魚的老大爺，心血來潮還想給林希表演徒手上樹，吓得林希死死地拉住了她。

“不必了，可以了，我不想看”

“不，你想看，我爬樹可威風了，林姐姐，你就看看嘛，你想看的吧，對吧對吧”

“........”

林希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由她去，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有危險的時候來不及救她。

事實證明，盯着也沒用，她趕去接人的速度遠不及楊若掉下來的速度利落。

林希慌極了，将楊若扶起來，不停地确認，“你動動腳，看看有沒有傷到筋骨”，“胳膊呢，胳膊有沒有事”，“你還哪裏疼啊”

楊若一瘸一拐的，還企圖轉兩圈讓林希安心，吓得林希聲音拔高了八個度，“你給我老實站好！不許動了！”

林希一生氣，楊若便蔫了，委屈巴巴道，“真沒事，我是摔慣了的，都皮實了。林姐姐，你別生氣，我就是太開心了，才......”

林希沒了脾氣，但還是堅持帶楊若去了村衛生所，确認筋骨沒事，便買了藥水，帶楊若回了家。

回到家，林希便立馬給楊若的傷口消毒塗藥水，盡管她的動作輕了又輕，楊若還是疼得嗷嗷叫，叫得她塗藥的手也一顫一顫的。

林希心疼得不得了，“下次還皮不皮了”

楊若嘴硬，“我今天那是沒發揮好，我......”

“嗯？”

林希一記眼刀殺過來，楊若乖乖住了口，撒嬌道，“林姐姐，我疼～”

林希便低頭給她吹傷口，楊若得寸進尺，伸出手，“要抱一抱，抱一抱就不疼了”

林希知她耍賴，又偏抵不住她耍賴，只好起身将她攬入了懷裏。

“林姐姐，你真好”

林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跳，沒吭聲。

“林姐姐，我不疼了”

林希如蒙大赦，立馬放開了楊若，“不疼了就快起來，我去看看爺爺奶奶做飯要不要幫忙”

楊若後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林姐姐對她向來心軟，她這時候說什麽不疼了，就該先疼個一兩個月再說！

吃過飯，爺爺奶奶去村口閑話，楊若腿不方便，林希不許她再出門亂跑，她便央着林希陪她在院子裏納涼。

“林姐姐，我跟你說，躺在玉米上看星星，可舒服了”

“行，只要你不出去亂跑，看星星可以”

兩人便并肩躺在院子裏滿鋪的玉米上，鄉間的夜空星星特別多，也特別亮，林希看得入了迷。

楊若望着林希，專注望着星空的林希美得不像話，但不知怎地，這樣的林希讓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傍晚，于人間煙火中，疏離得不像話的林希，難以自抑地，一種難言的悲切爬上她的心間。

“你是不是想林丫頭了”，那天，她去陪徐奶奶聊天時，徐奶奶忽然這麽問她。

“放暑假嘛，她要回家一段日子陪陪家人，過幾天就回來了”，她顧左右而言他。

“你是不是喜歡林丫頭”，徐奶奶卻是繼續追問。

她剛要開口，徐奶奶又道，“我是說想同她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

果然是瞞不過徐奶奶的，她低頭應道，“是”，聲音很輕，很堅定。可想到林希是否也同樣喜歡她，她便猶豫了起來，“我有時覺得她也是喜歡我的，可有時，又覺得她或許只是拿我當妹妹當小孩在疼愛。如果，如果她真的喜歡我的話，為什麽不同我講呢”

“既然她不同你講，為什麽不能是你同她講呢”

她望向身邊的林希，徐奶奶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她輕聲喚她，“林姐姐”

“嗯？”，林希轉頭看她，目光溫柔。

她便又害怕了，将語氣重新調整得歡快，“我沒騙你吧，這樣看星星真的很舒服”

“嗯，很舒服”

大概，是因為林希的溫柔太過美好了吧。美好到，僅僅是想想可能會失去這樣的溫柔，她都怕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