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記事簿

第2章 蝶動

蝶動

林希的畫室開在一棟三層樓房的第二層，繪畫課的時間是每天下午的三點到五點。林希通常會在兩點四十分左右出現在樓下。楊若會在兩點半之前趕到畫室，然後在兩點三十五分左右倚在走廊的窗邊透氣，再然後，就像現在一樣，踏着她心裏默數的節拍，林希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獨屬于林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她從樓梯拐進二樓的前一秒，楊若會轉身回到畫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的課程依然是線條練習，大家圍坐在林希周圍，楊若的位置在林希右側略微靠後，林希的手落在畫布上時，她的目光便追着林希的手。沙沙聲停下時，她的目光就落在林希的側臉上，專注地聽着林希的講解，偶爾目光碰上時，她便會看到林希眼裏的光彩。

那是種很好看的光彩，望得久了，會令人生出某種荒唐的錯覺，好似世間萬物是透過她眼裏的光着色的。從前看到的一切漸漸模糊，只經她的目光才又煥然新生。

林希是刮進楊若閉塞生命的一陣風，她将一種楊若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生命可能性活色生香地擺在了楊若面前，楊若第一次對超出這個小鎮的事物産生了思考。這種思考，最先體現在對林希這個超出小鎮的人的超乎尋常的關心上。

林希其實對楊若很有印象，任誰總是被那樣炙熱的目光盯着都很難不印象深刻，況且對方還是個柔軟白淨的可愛小姑娘。她發現這個小姑娘很不一樣，別的孩子一到下課的點都一窩蜂地搶着往教室外面跑，只有她，一點兒不着急的樣子。

林希有些好奇。

于是，這天下課，林希特意慢悠悠地收拾着東西。教室裏的學生都走完了，楊若沒動。林希的東西收拾完了，楊若沒動。林希收拾完東西又等了半個小時，楊若還是沒動。

兩人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中，林希覺得有點兒尴尬。思索片刻，率先開口道，“怎麽還不回家”

楊若有點慌，怎麽還不回家？她總不能說，我每次都是趴在窗口目送到你的背影看不到了，我才收拾東西回家吧。現在你還沒走，我當然就還在這裏啊。心裏腹诽着，大腦開始飛速尋找合理的借口。楊若發誓，她這輩子大腦都沒有這麽高速運轉過。

末了，她心一橫，胡亂回答道，“我...我怕狗，我鄰居家養了一條很兇的狗，總是忘記栓繩，我怕它咬我，所以...所以，在這等我媽來接我一起回家，可能她今天有些忙，沒事兒，我再等會兒”

林希沒料到是這麽個原因，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眼睛亮亮的小女孩很可愛，于是提議道，“那我送你回家吧”

楊若愣住了，她沒想到林希竟然就這麽信了她編的瞎話。鄰居家有條很兇的狗是真的，但她楊若長了個比天還大的膽子，哪裏能被一條狗給震懾住，她分明能和這狗對罵半個小時都不帶休息的好嗎！

但神使鬼差地，楊若沒有拒絕林希的提議，“謝謝林老師，但會不會太麻煩老師了”

“沒關系，這會兒溫度正舒服，剛好散散步”，林希笑容溫柔，楊若有點兒晃了神。

和林希并肩走在回家路上，黃昏的日光忽明忽暗地照在林希的臉上，楊若忽然覺得八月是個很好的月份。八月，紫薇花開得正好。八月，草莓棒冰很甜。八月，林希走在她的身邊。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所以，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呀”，林希當然知道楊若的名字，她知道繪畫班每一個學生的名字，可不知為什麽，林希覺得，應該這樣正式地問問眼前這個女孩的名字。

一句小姑娘将楊若喊得心慌意亂，有很多人喊過她小姑娘，各種音色，各種情緒。可沒有哪一個人能将這三個字喊得像林希這樣好聽。

林希等待回答的目光讓楊若回了神，她有些緊張，“我叫楊若，胡楊林的林，如果的若”

楊若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林希先錯愕了幾秒，然後笑了，她笑起來太好看了，于是，想要鑽地縫的楊若也跟着笑了起來。

鄰居家的狗很給面子，她們經過時，果真使出全身力氣沖着她們汪汪直叫。

林希輕輕握住楊若的手指尖，将她拉到遠離狗的那一側，步伐很鎮定，表情很自若，“別怕”，她對楊若說。

若不是林希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發汗，楊若一定會相信她一點兒也不怕這只神勇無比的狗。

無數只蝴蝶自楊若的指尖飛進了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