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那時候的陸堯硯沒有回頭,可再是遲鈍,闵和竹也聽出了他壓抑的情緒。
像深不見底的漩渦,闵和竹不知道它将會裹挾他去往何處。
“不好。”可這麽惡狠狠地回應讓他昨夜輾轉反側的罪魁禍首,也沒能讓他痛快。
闵和竹想,他太不好了。最近經歷的種種引發的情緒,不僅令他陌生,也令他感到危險。
路徑依賴未必會帶來好的結果,可人是害怕未知的。即使對死亡那樣嚴重的事都沒有強烈恐懼的他,也會本能地想要回避未知。
陸堯硯對他的不友好渾然不知似的,語氣輕快地提議到:“那要不要去哪兒玩玩?”
“你要帶我去哪?”闵和竹瞥了對方一眼,“不會是去幹違法犯罪的事吧。”
“我是守法公民,怎麽可能幹那種事。”陸堯硯聳聳肩膀,理所當然地說,“去喝酒吧。”
“不要。”闵和竹不假思索地否決。
一想到酒吧,闵和竹的大腦裏就跳出來數個他不感興趣,甚至不喜歡的标簽。
“別拒絕得這麽幹脆嘛。”
“你知道我不喜歡。”
“嗯……你想到哪去了?”陸堯硯笑了笑,意味深長,“不是你想的那種,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
一看陸堯硯這樣笑,闵和竹就覺得他滿肚子壞水:“我不喝酒。”
“我又不會灌你。去嘛,一醉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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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銀行卡裏錢還沒有你百分之一吧。”
“我看上去像是要謀財害命的罪犯麽?”
“你笑得很陰險。”
這下陸堯硯笑得更開心了:“你都這樣了,我把你扛過去,你也跑不了啊。”
“……”這倒說得也不錯,闵和竹無法反駁。
他現在的移動基本靠陸堯硯幫忙,陸堯硯這根“拐杖”要是罷工不幹了,他恐怕爬都比走更快。
“和竹,別什麽事都忍着。你不想和我說,就給酒保他們說呗,我離遠點,保證聽不到。”
是你不想聽的,我本來是——現在想這個也沒用,闵和竹按捺住自己湧起的情緒,冷淡地講:“不想給你當猴耍。”
“還在生氣呀。”陸堯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撓了撓自己後腦勺,小聲嘟囔,“因為昨天的事?”
闵和竹拒絕回答。
他扭過臉去,可陸堯硯就像個跟蹤型攝像頭,愣是又繞到了他面前。
“和竹,去嘛。”陸堯硯抓住他的手搖晃着,闵和竹被他講得牙酸:“不是說你不想聽嗎?”
陸堯硯坦然地承認:“我不想你給我發好人卡。”
“你知道我和他們去吃飯了?”闵和竹不由得皺眉。
“我去的那家健身房就在餐館附近,你們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
陸堯硯在說謊。闵和竹的直覺告訴他,陸堯硯沒有說實話。但他沒有揭穿對方。
如果是從前,他八成會嚷嚷起來,陸堯硯是不是跟蹤他,和對方大吵一架。
到了現在,他卻十分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對方對他過度的關注——這不正常,但人是種總會習慣的生物。
“好人卡?你和好人這兩個字任何一個沾邊嗎?”
陸堯硯露出被他刺傷的表情,捂住了心口:“我在你心裏這麽壞嗎?”
闵和竹不置可否。
他們僵持之時,車來了。
上了車,陸堯硯主動報了尾號。司機又再次和他确定到:“是平霖街裏街對嗎?”
“對,麻煩師傅你在街口停就行,不用進去。”
闵和竹思索了一陣,才想起那是哪兒。
那條街和他住的小區在一個社區裏,但他沒怎麽去過。幾次去那兒,都是為了“合群”。
他一直談不上喜歡那裏的氣氛。更何況現在身邊有個陸堯硯,他避之不及,怎麽可能上趕着把自己放進一個不安全的環境裏。
“陸堯硯,我說了我不想去。”
“是不想和我呆一起,還是真的不喜歡那兒?”
“我都不喜歡。”
“那我就更不能如你意咯。”
“我現在就下去——”
“和竹,”陸堯硯又握住了他的手掌,這一次,用的不是矯揉造作的懇求語氣,而是溫言細語,“陪陪我吧。”
闵和竹嘴唇翕動。
他胸腔裏的火愈演愈烈,可始終找不到一個出口。
也許他是需要一點酒精,來幫助他忘記一切。
……
闵和竹沒想到,那條街的深處,還有這麽安靜的地方。
比起酒吧,這裏更像是一個可以喝酒的書吧。
酒吧裏的客人三三兩兩坐着,雖然有閑聊,但并不吵鬧。店裏播放的音樂也以舒緩為主,更像是創客空間的布局。
陸堯硯扶着他,慢慢挪到了吧臺邊。
一坐下,陸堯硯就和調酒師打起了招呼。
兩人閑聊幾句後,陸堯硯就報了幾個闵和竹乍一聽,根本沒法記住的名字。
調酒師臉上也露出了誇張的神色,連連抱怨陸堯硯這是在為難他。
可陸堯硯輕輕松松就化解了對方的怨氣。幾句誇贊之後,對方雖然故作不滿,卻遮掩不住上揚的嘴角,開始調配陸堯硯指名的酒品。
“你好像對這裏很熟。”不如說,陸堯硯給他的印象,就像是會和這種社交場合綁定。
“來過幾次。”
闵和竹想起饒樨告訴自己的事:“……饒樨和蘇承望戀愛的時候?”
陸堯硯點頭:“是的。”
闵和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想。
明明他和蘇承望的關系,在高中時候要比陸堯硯和對方好得多,為什麽後來陸堯硯卻能大搖大擺做僚機呢。
又或者從很早開始,以志願的不同作為分歧的開端,蘇承望在他的心裏便已符號化,再不是過去高中時代,他可以真實接觸到的那個蘇承望。
他在喜歡自己的幻想,又或者說,他在喜歡一個概念麽?闵和竹感到了無力。
“你在想他的事嗎?”見闵和竹沉默不語,陸堯硯主動開口道。
“嗯。”闵和竹沒有避諱這點。
倒不如說,當他能夠面對并加以分析的時候,讓他痛苦的事,才真正是他釋懷的跡象。
“當時不告訴你會比較好嗎?”陸堯硯這麽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陸堯硯,當時你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闵和竹不相信陸堯硯會有這樣的好心。
只是一開始他對于對方的讨厭,叫他把這件事判定為陸堯硯想要看他出糗。
他想起饒樨說的話來,是陸堯硯撮合的蘇承望和饒樨……消滅可能性,還要讓他深刻地認知。如今看來,對方的所作所為,比他想得還要惡劣。
然而現在的他居然沒有感到憤怒,更多的心情是困惑。
他不明白陸堯硯為什麽要花費這麽多時間和精力來做這些事。
喜歡啊、愛啊,這些受激素控制的感情,能夠讓一個人做到這種程度嗎?
陸堯硯沒有給出一個準确的答複,反而微笑着答非所問到:“見到他的感覺怎麽樣?”
“是你聯系的蘇承望嗎?”蘇承望來得那麽快,一定是陸堯硯“通風報信”了,闵和竹忽然意識到。
“如果沒有饒樨,可能你們也會成為一對吧。”
他們兩個人仿佛雞同鴨講。但闵和竹知道,是陸堯硯在言語上和他角力。
就像是誰先忍不住辯解,誰就落了下風。
從前的他會和陸堯硯争論不休,只為了逞一時之快。但現在他意興闌珊,談論這種刺痛他的事,居然也無法喚起他的激動,他沒有心情和陸堯硯針鋒相對。
“就算不是饒樨,也不會是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闵和竹為自己的平靜愣了一下,“我是喜歡過他,但不代表我們合适——嗯,當然,感覺比和你合适一點。”
明明是陸堯硯自己提起的話題,他卻一陣語塞。闵和竹見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煩悶終于緩解了些許。
他哼了一聲:“說了你又不愛聽。”
陸堯硯舉手做投降狀:“聊點別的吧。”
“他們想讓我去上班。”
陸堯硯即刻就明白了闵和竹的意思:“撬牆角?”
“嗯。”闵和竹想,他沒必要和陸堯硯解釋這其中的聯系,說不定陸堯硯早就知道了。
“不去嗎?我覺得他們開的條件不會差。”
“去別的公司做更貴的炮灰,就會比較幸福嗎。”
闵和竹自認講得認真,陸堯硯卻笑了起來,似乎被他逗樂了:“有老板會這麽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果然。
“你之前就知道?”
陸堯硯搖頭否定:“當時還沒确定。上次他提起見義勇為,我有點在意。今天他們留你,我覺得概率有八成。”
闵和竹驀地想起陸堯硯和對方公司的談笑風生的場景。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應到:“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和他們公司的人聊了一下,感覺氣氛還可以吧。內鬥哪裏都有,避免不了的。”
只聊一下……會那麽開心嗎?闵和竹感覺自己的胸腔有種鈍鈍的煩悶。
但他忍住了這突然生出的情緒:“你說得對。”就算換了新公司,他也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
人類的先祖,為什麽會進化成人類這樣麻煩的物種呢?
“那你怎麽想?”
“我只想做個普通的員工。”如果可以,他想退化成一只猿猴。只不過猴群也有自己的社會結構……果然還是成為花草樹木最好。
“如果你去了,說不定很快就平步青雲,實現早日退休的夢想啰。”
“在退休年齡之前就因為壓力過大猝死,算工傷拿賠償金喜提獨棟是吧。”
陸堯硯笑得眼淚都從眼角滲了出來:“為什麽你都不想點好的?”
闵和竹嘆了口氣。
他倒沒什麽配得不配得感,只是在腦海中做了個推演,自然而然就得出了那樣的結果。
“我拒絕了。”
陸堯硯遺憾地說:“他們公司一般不會招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
“你在為我可惜嗎?”
“這倒沒有。”陸堯硯狡黠地一笑,“我覺得你值得更好的,比如——”
“你們的酒好了。”
調酒師打斷了陸堯硯說下去,他把兩杯酒推到了吧臺前的傳送帶上,酒杯便慢悠悠地晃到了他們面前。
陸堯硯把酒杯端到了闵和竹的面前:“低酒精甜酒,适口度不錯。”
酒這樣的東西,怎麽也不會覺得好喝吧。
闵和竹下意識想反駁,可陸堯硯忽然站了起來。
“我去接個電話,你先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