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僞裝冷漠的第二天
僞裝冷漠的第二天
“你不等會?”要回去也不急這一時片刻。
徐慕慈握拳的手松了又緊。
慶禛想起,剛剛程隽撲過來時,身旁的人也是這樣身體僵硬,好像刻意壓抑着的感覺。
卻又恨得牙癢癢,要把人吃了似的錯覺。
徐慕慈轉身走得毫不留戀。
徒留慶禛在程家挑挑揀揀,總算從側屋翻出只能坐的齊全椅子來。
他把椅子擺在正堂門口,兩手抱臂,疊着腿悠哉悠哉,看這老屋庭院深深,青磚黑瓦,一派古意。
一頭金發,滿身的貴氣,慶禛與這窮酸小屋格格不入。
裏屋醫生給程隽量了體溫,做了個小檢查,給床上的人挂上點滴才出來。
普通的感冒咳嗽只是,拖了幾天沒有及時治療,咳嗽愈演愈烈,有點引起了支氣管和肺部病變。
現在打了針,按時吃藥就不是大問題。
慶禛輕嗯了聲,不甚在意,撐着膝蓋就要起身。
腦海裏忽的閃過徐慕慈個煞神的模樣,停下來開口問:“看他咳得那麽厲害,不會留下什麽病根來吧?”
他坐在外面,都能聽到程隽咳得一陣陣要斷氣的聲音。
剛還燒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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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醫生否定的答案,慶禛才算滿意,拍拍衣服,轉身環顧光線昏暗的室內,再次肯定——
這個家,真破!
從小錦衣玉食長在富貴鄉裏的大少爺,就沒見過還有這麽窮的家。
他擡腳出堂屋門,環視一圈,總覺得哪裏不對,聽到院外由遠及近傳來一聲聲“大哥”的呼喊聲,恍然大悟。
這個家,怎麽沒個大人?
他在這坐了那麽久,也沒個大人招呼他,好歹他也算是這家的救命恩人,雖然是被徐慕慈逼的那種。
但也不至于只有兩個鄰居阿姨跑來瞅一眼,僅給季钰送了點熱湯慰問品,無視他存在的待遇。
就這麽一分神的功夫,一陣風唰的從他身邊刮過。
削瘦的身體重重撞開他,沖進屋裏。
慶禛捏着肩膀震驚了。
下一刻,一個小個子少年也沖了進來。
吃一虧長一智,慶禛憋着氣自覺讓開,不做擋道的倒黴鬼。
可是那個膽敢撞他一下的小鬼,他必須認清臉!
程隽在房間裏打着點滴,聽到兩個弟妹的聲音清醒,剛要叫季钰去迎接,許無恙已經第一個沖進來。
米米一路馬不停蹄跟在後面,他一停步,直直往他後腰撞。
許無恙停步還未收勢,這一撞,兩個人直接朝程隽身上撲。
程隽給壓了個實在,嗆了聲氣,悶聲笑罵:“你們不好好走路,跑什麽!”
程小米頓時扯着喉嚨哭起來:“大哥!你不要死!”
她只是自告奮勇出門去接了個二哥,路上就聽說程隽生了重病要不行了,立刻跟許無恙火急火燎沖回來。
造謠的一張嘴,不曉得人傳人,傳成了什麽樣。
程隽還未解釋,許無恙冷冷出聲:“是不是他們又找你事了?”
他當然不會像程小米一樣被那些謠言唬住,可是程隽因為誰生病,他心裏有數。
“我去找他們。”許無恙寡淡的表情生起一絲憤然,轉身跑了出去。
程隽和季钰在身後叫不住,一起追了出來,程隽的藥瓶還拿在季钰手上。
“你要去哪?!”程隽氣得咳嗽。
許無恙聽到他聲音,到底止了步。
他要去哪,程隽當然知道,許無恙不愛說廢話,就背對着程隽他們不吭聲。
倒讓慶禛看清了他的樣子。
清麗卻又素淡的面向,截然相反的兩種風格奇異地在他身上融為一體。
編成長辮的黑發系在腦後,一身道袍襯得人風骨卓絕,可也清冷不可侵犯。
撞他的小鬼居然是個弟弟!
後頭那個一頭亂糟糟短發的小個子才是女孩。
慶禛摸了摸臉,剛剛發尾掃過他臉頰的觸感猶在。
只是那春風拂面的感覺,如何都和這性別搭不上。
而且這小鬼冷冰冰的模樣,怎麽那麽像徐慕慈。
啧。
都讓人不爽。
“你去找他們幹什麽?”臺階上,程隽問。
許無恙清冷的聲音道:“找他們算賬。”
“怎麽算?”
許無恙答不出,可仍沒有扭頭的意思,扁着一張唇形優美的嘴。
程隽道:“一個是你和米米的媽,一個是我的親戚,你能做什麽?”
慶禛就見那張面向他的,水墨畫似的漂亮臉蛋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許無恙又卷又密的睫毛垂眸掩去了眼底情緒。
一院子人很快都進了屋。
不一會,許無恙被打發出來。
家裏情況這樣,程隽想請慶禛和醫生坐坐,好生感謝一番都不成。
換了身衣服,雙手揣在兜裏,頭頂衛衣帽的小少年來到慶禛面前,一副公事公辦,明顯奉兄命的被強迫模樣道歉:“剛剛撞到你,對不起。”
慶禛勾勾唇,一副大度樣子點點頭,轉頭卻說:“可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怎麽辦?”
他兩手一攤,許無恙錯愕回眸,換來慶禛愈發惡劣的挑眉神情。
許無恙皺皺眉,黑眸清澈透亮,好似實在不知道怎麽應付他這種人。
猶豫了會,竟然直接丢下他,進屋去找程隽問了。
身後慶禛聽到屋裏的說話聲,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剛剛怎麽會覺得許無恙跟徐慕慈像。
徐慕慈那個雷打不動的撲克臉,哪有這小鬼可愛!
沒等到程隽領着許無恙再度出來,慶禛已經離開。
陰雨連綿,淅淅瀝瀝,臘梅樹下的清池蕩起一圈圈波紋。
雨下了兩天,程隽也在床上躺了幾天,閉戶不出下來,身體已修養得當。
只是季钰等人仍不放心,強制把他關在房間裏,他們自己操持起家裏的事務來。
許無恙從山上回來,一家團聚,當然要做一頓大餐,殺雞炖肉是不可少的。
季钰在廚房裏兵荒馬亂:“大哥,我不會殺雞。”
“大哥,面粉加多少?水,水要幾碗啊?”
“香燭?”
“爆竹呢?”偶爾插.進許無恙幾句問話。
程隽一一給他們指點。
許無恙聽他指點找齊了祭祖的東西,準備上山祭拜母親曾明彧的墳墓。
劉維洲前幾年走得悄無聲息,沒有留下墓碑,只能在竈臺上給他加一柱香。
“我要跟羊羊羊一起去!”程小米在房間裏待不住。
“不行,你要把寒假作業做完了才能出門。”程隽眼皮不掀地翻看手裏的作業,一句話鎮壓了程小米蠢蠢欲動出去浪的野心。
“你過年前就說過完年一定會做完,現在都初幾了?”
“初四。”程小米趴在他被子上哼哼唧唧。
程隽卷了書敲敲她腦袋,一面拿彩紙給她折了只紙青蛙。
“休息十分鐘,去看看廚房裏有什麽要幫忙的。”程隽也不能太逼着米米。
程小米看着性格野,卻生下來就身體不好,白血病,女孩子該有的秀發也是做化療時沒的。
程隽不敢放她跟許無恙一樣,漫山遍野的亂竄。
程小米得了紙青蛙,歡天喜地跑了,不一會倒回來:“大哥,季小魚兒問你去慶家上門,帶什麽東西好啊?”
本來就是早該上門拜訪感謝的事,不能再拖。
慶禛家的那個鄉間小別墅在隔壁一個村上,離着也不遠。
程隽不知道為什麽徐慕慈和慶禛在那住了這麽久,也不回去。
“就把我前兩天烤的餅幹,包一包送過去,包裝弄好看點,再把小舅家新摘的臍橙橘子,挑好看的,個大飽滿的,裝籃子裏一起帶過去。”
說着他不放心,自己下床動手弄好了包裝,看着精美又新穎。
上門送禮不好做,親近的還可以拿出平時自家吃的餃子包子,炸的油米果之類的土特産互相分享。
遠的關系,才買冷冰冰的煙酒相送。
可慶家整個豪門大戶,不說慶禛這個大少爺生活闊綽,審美之高,看不上他們買的東西。
就是徐慕慈平素的用度講究勁,身份之特殊,慶家也不會讓他随便吃外面的東西。
程隽翻來覆去也想不到更好的,倚在在床頭唉聲嘆氣。
橫豎他們表示的就是個心意。
季钰聽話去了,出門時看到家裏有一箱牛奶還沒開封,順手拎上充數。
到了那個有大花園和噴泉泳池的別墅,才知道自己草率了。
還不如不要提上這箱牛奶,幾十塊錢的東西,人家哪裏會喝。
送進去都寒酸。
程隽讓她帶的餅幹水果看着還更別致些。
季钰很快送完禮返回家,上山祭拜的許無恙都還沒回來。
房間裏,程隽放下看着的書,看季钰一直不找他彙報情況,猶豫了幾次才出來問:“他……他們收了嗎?”
季钰掀開炖着雞湯的鍋,彌漫的水霧裏壓着唇角笑意:“收了啊,他們家一個大伯收的。”
那就是慶禛家的管家大叔老福特先生了。
沒看到人嗎。
“大哥,他不好嗎?”
“好,他當然好。”程隽表情糾結。
就是太好了。
不該對他是那種好。
程隽倏然回神:“你怎麽這麽問?”
他暈倒時,是一個同齡的男生把他抱回屋裏的,這事季钰有如實相告。
季钰眼眨了眨,滿眼的促狹。
她果然看出了他的逃避。
明明他是最重禮節的人,大病初愈卻還是讓妹妹上門替他答謝,怎麽沒有問題?
他程隽,有保護弟妹要債的勇氣,卻遲遲不敢面對那一個人。
……
雨後天晴,難得年後一個豔陽天。
程隽不知不覺走出村子,踱步到了鄰村那棟豪華別墅前,遠遠伫立眺望。
花壇邊,少年的徐慕慈生得清奇俊秀,身形也是削瘦清癯。
除了一身冰冷的氣息十幾年未變,他遠不如以後的冷峻肅殺,肌肉帶着軍旅生涯鍛煉過才有的遒勁,還有多年從政經歷熏陶出來的高位者氣勢。
望着小洋樓前冷面寡言,一身矜貴的人,程隽心念一動,猶如春水泛起波紋。
他們相識是一個烏龍。
那時,許無恙高中特招進了徐慕慈所在的私立學校,他怕格格不入的無恙被那裏的學生欺負,特意去學校找無恙。
學校不能亂進,他在氣派的私立崇英國際高中校門口一陣打量,挑中了獨來獨往的徐慕慈。
長得俊俏好看,一個人,看着也不似其他學生倨傲,好搭話。
他大膽上前攔人:“同學,能幫我叫一下高一年級的許無恙嗎?”
很多年後每每回想,都覺得稀奇。
校門口如此多人,他獨選中了最面冷的徐慕慈。
那個所有人嘴裏的孤僻冷漠少年,望着他遲疑一瞬,竟然真的照做了。
跨越兩棟教學樓,從高二年級部來到高一部,幫他叫弟弟。
上輩子的慶禛說,他看徐慕慈帶了n倍濾鏡,大概就是這樣。
微風停,湖面漸漸平息。
程隽縮回腳上洗得發黃的小白鞋,心裏一萬個糾結。
他現在還不認識他——
要不…
還是算了吧?
他今天不上去打這個招呼,天差地別,沒有交集,從此各不相幹。
十來年後,他們倆總不能再發展成那樣吧
……
別墅後花園,慶禛在曬日光浴。
赤.裸的胸膛肌肉緊實勻稱,既有少年的青澀,又有成年男性的雄偉感,身上每一處,無一不彰顯着力與線條的美感。
他躺在太陽傘下的沙灘椅上,旁邊波光粼粼的泳池,姑且可想作夏威夷的美麗大海。
音響的噪樂算作派對喧嘩。
墨鏡下,慶禛極力用想象力構建他聲色犬馬,呼朋引伴的美好人生。
但是陽光缺少沙灘,也沒有美人相伴。
別墅儲存的紅酒缺少醇厚的口感。
一切還是不能滿意。
慶禛擡手摘下墨鏡,光線驟亮刺目。
一道人影疾步而來,推倒他的太陽傘,噗通扔了他的酒杯,踹翻茶幾,直挺挺立在他身前,又擋了他的日光。
慶禛大爺脾氣,翻身而起就要訓人。
陽光下,冷臉的徐慕慈滿身寒氣,一動不動盯着他。
他暗沉的目光透過他,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
啧。
哪個大神能惹了這座冰山不高興。
好端端的,不在前門繼續做他的望夫石,跑來沖他發火。
慶禛揉揉頭,戴上墨鏡重新躺回去。
反正他問,徐慕慈也不會說。
從徐慕慈要下鄉,這事就透着古怪。
“你要上火呢,就去吃兩個臍橙,敗火,懂?”
想起昨天小姑娘上門送的東西,慶禛狠狠給他紮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