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謝挽的青春期可以說是過得非常之坎坷又乏陳可談。
他被祁謹帶走那年十四歲。祁謹養着他的這幾年似乎沒有什麽想要虐待他的想法,哪怕是中途由于各種原因在學校出了事故後,祁謹也是二話不說就給他辦轉學。在很多人看來頻繁地換生活和學習環境似乎不是什麽讓人開心的事,不過謝挽也不太在意這個。
謝挽高三時轉到了桐城一中。他去報道的第一天就被通知下午和班級一起參加桐城一中的開學典禮暨教師節表彰大會暨桐城一中七十年校慶,好像還暨了別的什麽,謝挽沒在意,只知道他當天下午就要和全校幾千號人站在太陽底下一起聽一個又臭又長的典禮。
九月的桐城雖然已經過了盛夏時節,但酷暑的餘韻依然未完全消除。剛站了不到二十分鐘,謝挽就看到前後左右的男男女女們倒了一半。
教導主任在一旁打着傘,一邊一臉嫌棄地跟身邊的老師說着現在的學生可真是嬌氣得不行,一邊使喚着旁邊的同學将身體不舒服的人擡走。謝挽就這麽站着也覺得無聊又難受,主席臺上誰在講什麽他也沒心思去聽。于是謝挽連招呼也沒打,就一個人悠悠地從隊伍最後方悄悄離開了。
他剛來到桐城一中第一天,人生地又不熟的。這個時間段全校人都集合在操場上在聽冗長又無聊的開學典禮的各種致辭與發言,校園裏難得清靜。謝挽也沒有什麽目标,就這麽漫無目的地的,逛着逛着就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學樓的頂樓。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沒有目的地。謝挽在他之前待過的幾所學校裏就很偏愛這個地方。頂樓有天臺的他就去天臺待着,頂樓不開放的他就蹭個窗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養成的這種習慣,總之,他就像是有什麽雷達一般,等他回過神來時,便已經站在教學樓頂樓的天臺上了。
天臺上偶爾會有幾縷清風,但太陽依然毒辣,磨人程度和在操場上不分上下。謝挽一時犯了懶,又不想跟人群站在一起,索性也就靠着欄杆歇下,暫時打消了偷偷溜回教室睡覺的念頭。
教學樓建在操場的東北角,謝挽在這個角度剛好能夠俯瞰到操場的全貌。九月份的午後驕陽似火,澄澈的天空幾乎看不到一絲雲彩。漫長的致辭還在繼續着,全校師生半死不活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根根麻花,主席臺上是正在慷慨激昂念着稿子的高二學生代表。謝挽看着看着就又開始覺得無聊,随手撿起一張被風吹到自己手邊的一張不知道是哪個學生遺失在這裏的試卷,百無聊賴地折起紙飛機來。
在謝挽折到第四種方法時,他聽到不遠處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這位同學……”
不,不算很陌生。
謝挽停下手裏的動作,偏頭看過去。
頂樓天臺的欄杆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個人。跟謝挽臨時拿到的藍白條紋的校服不同,雖然這人看起來跟他們也都差不多大,但他則是妥善又得體地穿着正裝打着領帶,謝挽甚至一度懷疑在這種天氣穿成這樣會不會直接熱死。
第二個想法,是這打扮似乎他剛剛才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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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只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他再度看向主席臺,此時主席臺上又換了一個人在發言,謝挽看了一眼,才發現剛才叫住他的人穿的衣服他确實剛剛才看到過。那是每個上臺演講的學生代表統一會穿的。
所以也是個學生?
好好的學生不去聽演講,跑到這種地方來幹嘛?
謝挽完全忽視了自己也是個“不好好聽演講的學生”這個事實。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裏被搓弄得不成型的紙飛機,頭也不擡地問道:
“怎麽了?”
身邊的人似乎離自己更近了些,似乎又沒動,謝挽沒有去留意。他只聽到了消散在風中的另一句話:
“你需要幫助嗎?”
?
謝挽這次回頭去看他了。他有些奇怪地問道:“我看起來像是需要幫助的人嗎?”
他看到對方似乎歪了一下頭,又順勢移開視線,聲音像被陽光烤熱的清風,平淡卻不讓人感到讨厭。
“嗯,沒有。”
然後兩個人就沒有再說話了。
謝挽覺得沒意思,但不知為何又不想離開。主席臺上演講的人早就換成了高三的學生代表,謝挽眯着眼看了會兒,才發現似乎是他們班的班長,好像是叫白堰來着。
謝挽靜靜地看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
“你也是來代表學生演講的?”
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又沒頭沒尾的。過了幾秒鐘,謝挽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傳來:
“嗯。我是畢業生代表。”
畢業生代表。
難怪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熟悉,原來是已經演講過了。
“你什麽時候上來的。”
謝挽說完這句話才回過神來,他好像是已經開始自然而然地跟一個和他從來不認識,又不會有什麽交集的人閑聊上了。
“我在你之前就在這裏了,只是你沒注意到而已。”
而且這個人還很自然地接上他的話了。
謝挽緩緩側過臉。對方沒有看他,也沒有在看主席臺。他的視線散漫而無序,雙手随意交叉着搭在欄杆上,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被陽光鍍上了一次毛茸茸的金邊,在夏天的午後顯得輕松而舒适。
謝挽平時是不喜歡随便和陌生人搭話的。可能是今天午後的陽光太熱了,開學典禮又太無聊了,謝挽懶洋洋地眯着眼,沒來由地想,多說說話似乎也不錯。
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但他又很想說些什麽。于是二人間便形成了一個詭異又平和的氣氛,你一言我一語,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你不是畢業生代表嗎?你不去演講在這待着幹什麽?”
“我的部分已經結束了,你沒有聽到嗎?”
“……我聽到了。我是說你為什麽要上天臺,這裏好玩嗎?”
“因為下面很無聊。你不也在這裏嗎?”
謝挽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好像确實是。
“你是上一屆畢業生的話,那你應該比我大一屆?”
謝挽看到對方挑了挑眉,似乎在說“所以呢?”
謝挽又收回視線。主席臺上高三學生代表發言完畢,輪到優秀學生代表繼續發言。謝挽看了一眼,發現還是白堰。
……業務還挺繁忙的,他心想。
“所以。”謝挽又将手中那張被他璀璨過無數遍的試卷展開,換了一種紙飛機的折法,道:
“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學長?”
空氣似乎在烈日下凝滞住了。此時整個校園都靜悄悄的,只有主席臺上正在講話的學生的冷淡而無波瀾的聲線透過層層熱浪,傳來模糊的聲響。
謝挽依然低頭擺弄着紙飛機。這次時間過得似乎是有些久了,久到他的手指都有些發麻,才聽到他一直在等待的那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可以啊。”
謝挽手指一動,紙飛機被他捏扁了一個角。
“如果你能考上我的學校的話。”
男生的聲音被熱浪浸潤得有些懶洋洋的。謝挽回頭去看他,問道:
“那你是哪個學校的。”
對方似乎又挑了一下眉:“Q大。”
謝挽收回視線。手裏的紙飛機已經成型,主席臺上白堰似乎終于完成了他所有的任務,正在鞠躬準備下臺。謝挽用紙飛機對準遠方主席臺上的男生,稍微用力一抛。
慘遭多輪毒手的紙飛機顫顫巍巍地在空氣裏艱難飛行着,一陣清風拂來,剛飛出去幾十厘米的殘障牌紙飛機又發着抖在空氣中打了個旋,堪堪又飛回了謝挽和那個人中間的欄杆上,緩慢地停了下來。
謝挽沒去撿,也沒去看。他安靜地注視着遠處主席臺上的少年走下臺,下一個人接替。片刻之後,才悠悠道:
“這樣啊。”
“那還是算了吧,反正我也考不上。”
*
直到開學典禮結束,謝挽才從天臺上跑下來,準備去班級集合。
至于另一個“學長”,也許是覺得這裏的無聊程度半斤八兩,也許是還有什麽事情要辦,早早地便提前離開了。沒有告知,也沒有道別。
謝挽從教學樓裏走出,匆匆往操場上趕。在路過一條甬道的告示牌時,謝挽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思,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上一屆優秀畢業生的公示牌。謝挽駐足在讓人眼花缭亂的照片前,皺着眉尋找着某張他剛才見過不久的面孔。
尋找的過程并沒有耗費他太長的時間。幾乎是不到一分鐘,謝挽就在告示牌的最上方找到了那個和剛才的人又幾分相似的面孔。
謝挽仰着頭,在內心中一字一句地默念着那幾行文字。
“20xx屆優秀畢業生,Q大。”
“沈知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