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宋聞璟并不是一直都在福利院中生活的。
在差不多兩年時間過去後,宋聞璟的親戚找上福利院來,要求合法收養他。同時宋聞璟也是在這一天得知,自己的父母已經确認去世,在導致他與父母失聯的那場車禍中。
來帶他走的是他表姨。宋聞璟一向對于“家”這個概念有種近乎冷漠的的淡然。直到這一天有一位和自己有着血緣關系的親人親口告訴他,他的父母早已因一場意外而離開人世,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們走時,“家”和“血親”這個模糊的概念似乎才漸漸開始在宋聞璟心裏逐漸清晰起來。
宋聞璟已經不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了。他只記得,他似乎問了來接自己的家人一句,說自己在這裏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可不可以給他點時間,讓他跟自己的朋友道個別。
表姨同意了。于是宋聞璟就獨自一人坐在福利院門口的臺階上專注地等待着。四周人流不息,有時會有義工來問他坐在這裏做什麽,宋聞璟一開始不說話,後來問的人多了,宋聞璟就說,在等一個好朋友。
有的義工看他長得可愛,就想逗逗他,問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呀。宋聞璟便會感到面龐有些微微發燙,剛想說是男孩子,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便謹慎道:“是女孩子。”
于是義工姐姐們便輕輕笑着從他身邊離開。宋聞璟似乎在這裏坐了很久,直到日暮西沉,夕陽将坐在臺階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最終在落日的盡頭,踏着夕陽向他走來的人卻不是他預想中的,小小的少年和他的家人。
而是一個沒見過的青年。
年幼的宋聞璟就這麽看着青年緩步走到他身前。這個沒見過的人看起來二十多歲,穿着得體而低調的黑色長款風衣。即便是蹲下來與他平視,看過來的目光中也帶着難以忽視的審視與漫不經心。
青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似乎是在進行某種照片的比對。
片刻之後,宋聞璟聽到青年問他:“你是,宋聞璟小朋友?”
青年的聲音算得上是溫和,可宋聞璟就是無端地感到發冷。雖然對方什麽還沒有說,宋聞璟卻驀地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就此離他而去了。
宋聞璟沒有回答,青年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再次比對了照片後,青年收起手機,面上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來:
“你好呀。我是祁謹。我們大概是初次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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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基本上能夠猜到是誰給他發的這條恐吓短信。
江城是謝挽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的家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的地方。當天的情形謝挽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老宅子裏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十四歲的謝挽在這場大火中幸免于難,別的幸存者被救護車迅速接走,而謝挽卻沒有和他們一起。
帶走謝挽的是一個比他大十一歲的青年。那一年謝挽十四歲,二十五歲的祁謹坐在駕駛位上,看着後視鏡裏一臉冷漠的謝挽,挑了挑眉,問道:
“你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難過?”
謝挽坐在後座上,裹着車上的小毯子,沒有回答祁謹的問題,甚至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只是反問道:
“你又是誰?我以前認識你嗎?還有那麽多人活着,你為什麽只來找到我?”
祁謹聽到這一連串問題後,也不生氣,似乎還輕笑了一聲。再度開口時,祁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懶散,傳到謝挽的耳中時又有些渙散。
“我們之前見過的,你不記得了而已。至于你的另一個問題……”
言語間,二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祁謹将車子緩緩停下,随後又給謝挽拉開了車門。祁謹的語氣雖然是帶笑的,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經常有人說我是個變态呢,誰知道。現在,下車吧。”
當時謝挽沒想太多。畢竟他活那麽大什麽變态沒見過。謝挽很少去思考關于自己的未來,對于他來說跟着誰,在哪裏,如何生活似乎都沒有什麽區別。至于祁謹說別人說他是個變态,謝挽自動認為是成年人吓唬小孩子玩的。
結果祁謹還真的是個變态。
謝挽現在很糾結。他在以往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二十多年人生裏幾乎就沒有需要他做選擇的時候,更遑論“糾結”這種惱人又複雜的情緒了。
他不知道祁謹是怎麽那麽快就定位到他的新號碼和動向的,也不确定祁謹現在還在不在江城。當時祁謹把他從被燒毀的房屋中帶出來後,并沒有給他換一個新的城市,完全不在意全家剛被滅門會不會對這個才十幾歲的小孩子留下什麽心理陰影和創傷。只是後來謝挽頻繁在學校裏出事,祁謹才幾經輾轉,将謝挽轉學轉到桐城。
而他們的分別又過于草率和戲劇性,幾乎是謝挽一說他要走祁謹就連夜打包把他給送走了,以至于謝挽覺得他和祁謹從相遇到分別的這五年裏像一場黑色的荒誕喜劇。他像一個被無意間撿走又随意扔掉的流浪的孩子,稀裏糊塗地過了一段讓人捉摸不透的人生。
現在祁謹這條消息發送的時間就很微妙。算一算謝挽當時一怒之下離家出走都過了五年了,這幾年裏謝挽和祁謹一直都處于一個互不打擾的狀态,似乎真的已經完全從對方的人生剝離出來了。而現如今祁謹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再次如此精準地定位到他的號碼和動向,謝挽只感到熟悉的毛骨悚然一點一點地從尾椎骨一路攀爬到後腦勺,帶過一陣令人戰栗的冷感。
謝挽心裏其實是隐隐明白的,有些人和有些關系的斷絕就是要抽絲剝繭地徹底解決幹淨,藕斷絲連只會帶來數不盡的後患。但在接收到這樣的一條消息後,謝挽的第一反應仍是想立即取消行程此生都不再踏入江城半步。
謝挽也知道他這叫逃避,或者說是慫了。他一直都不太願意去面對他的某些過去,而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于是謝挽便一個人窩在距離火車站不遠處的一個清吧裏,一邊聽着網課一邊面無表情地思考着人生。
謝挽有一個很奇特的習慣,就是在精神緊張的時候就喜歡随機打開一節網課來緩解精神壓力。此時謝挽便無視了四周來往的人群投射來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手邊放着一杯免費的雞尾酒,一邊糾結是惹不起躲得起直接取消車票,還是管他有什麽後招呢盡管來莽去江城,一邊在耳機裏放着人話聽不懂的雅思課。聽着聽着,謝挽差點真的想着跑路之前順便先考個雅思了。
這邊謝挽還沒糾結完,清吧內的不遠處突然便傳來了一陣與被舒緩的輕音樂充斥着的清吧氣氛完全不同的,很耳熟的,聒噪的鳴笛聲。緊接着便是密集的腳步聲和喧鬧的人聲,吵得謝挽連網課也聽不進去了。
謝挽下意識地便覺得這聲音他似乎是在哪裏聽過,等他摘下耳機再仔細地去辨別後,終于知道這熟悉的聲音是什麽了。
原來是警車的聲音啊,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哈哈……
謝挽:……
所以警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不會又有什麽人在這種安靜又祥和的地方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非法交易吧?
這一幕簡直是太熟悉了。幾年前宋聞璟差點出事的那個晚上,謝挽也是一進來就撞上了停在門口的警車,并喜獲得一次進局子成就。
照這個形勢看來,他不會又要喜提二進宮了吧……?
*
“……你今天怎麽了,現在還沒完嗎?”
沈知卿覺得他這個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兄弟今天一整天都像是有什麽大病一樣——雖然祁淮似乎向來都像是有點病的樣子。
沈知卿原先的打算是離開梅花山別墅後再根據地址回到自己的家裏,熟悉一下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習慣後就開始從頭學習接手自己的工作。失去的那些記憶早晚也會找回來,至于可能的被他忘記的重要的人,自然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過好接下來的生活,然後等待就可以了。
結果祁淮又不知道怎麽想的,半路一個大轉彎直接把車開到了他家門口,硬要把沈知卿拽出來,說要暫時讓他暫時放下生活和工作中的是是非非,放下失去記憶的苦悶與不甘,要拉他出來體驗大好人生。
沈知卿有點無語。他一向是非必要場合不出席,對于朋友組的聚會什麽的也都是為了給朋友一個面子才會露面。像祁淮這種生性愛玩的,沈知卿向來都不太跟着他一起混。
祁淮平時也比較少來這種比較安靜的清吧,但考慮到把沈知卿帶到那種勁爆又吵鬧的酒吧裏的話他有可能會直接去世,又不想讓沈知卿清閑下來再去想什麽有的沒的,就索性挑了個之前沒怎麽去過的一個安靜的地方。祁淮一路上都在苦口婆心的,一邊讓沈知卿別再糾結于已經失去的過去,一邊開解他說不定美好的未來就在下一秒就能遇到,轉角遇到愛嘛。
雖然沈知卿一臉反感,似乎很不喜歡祁淮這一路上念叨的說法一樣,但很奇特的是沈知卿竟然沒拒絕跟他來胡鬧。祁淮從酒櫃上取了一瓶酒,順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随後大馬金刀地坐下,對沈知卿說:
“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平時為什麽那麽抗拒來這種地方。你真不覺得這裏輕松又熱鬧,能最大程度上舒緩你被事業和工作塞滿的大腦?你看到蹦迪的那些人了嗎?你想不想也去試試?要不要我陪你?”
沈知卿無言地看了一眼舞池裏搖頭晃腦的男男女女,又看了眼躍躍欲試的祁淮,不動聲色地坐得離祁淮更遠了一些,若無其事道:“并不想。你要是想去玩的話就自己去。加油。”
祁淮大概是這一天被某人氣得不輕,現在聽什麽都像是在陰陽怪氣他。他有些郁悶地抿了一口杯子裏的酒,突然看到什麽新奇的東西了一般,連忙推推沈知卿,示意他往對面看。
“看,你看那邊那個人。”
沈知卿根本不理他,而且看上去還有想要立刻走人的跡象。于是祁淮又連忙推了他好幾下:
“先等等,你看,你去看啊。看那邊那個傻逼那一臉嚴肅的樣子像不像是在上網課?”
說着,祁淮自己就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我草怎麽還有傻逼在酒吧裏上網課的啊,哈哈哈,真他媽絕了……”
祁淮笑着笑着就笑不出聲了。因為他突然發現,這個傻逼似乎長得有點眼熟……?
祁淮:……
不會吧兄弟。
是幻覺對吧。
那個誰不是已經早早地跑路了嗎?怎麽還閃現來酒吧裏上網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