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二期畫報 我就認你做親外甥好了……
第77章 第二期畫報 我就認你做親外甥好了……
“這些個報社記者的嘴巴, 真是沒一個可靠的。”
禮拜日清晨的餐桌上,雖不用上班,沈南绮還是早早地就坐在了餐桌旁, 手裏拿着份《申報》搖頭嘆息:
“說好不登的,還是登了上去。”
“登什麽?”紀輕舟用公筷夾了只小籠湯包,沾了點醋,放在解予安的勺子裏。
看着對方将包子放進嘴裏, 未被燙着,才移開視線,看向沈南绮問。
“一周前的事了, 就是那皇後飯店的開業禮, 之前便上過報紙宣傳,今日又上了報紙,程老板真是沒少花錢。”
沈南绮說着, 将那份報紙折了折, 遞給了他。
紀輕舟接過報紙, 一眼便看到了版面正中的照片,并很快通過圖片上幾位女士的衣着辨認出了其中三人的身份。
這裏面陳顏珠和潘玉鈴是正面對着鏡頭的, 沈南绮同另一位他不認識的女士則側面相對。
圖片背景看着有些模糊,但光線明亮, 通過幾人的服裝打扮很能體現當日晚會之隆重盛大。
紀輕舟發現這報紙上的照片比自己想象中要清晰些, 居然能大致看清人的衣着和長相。
當然,也可能是他原本對這個時期照片的清晰度期待值太低了的緣故。
“拍得倒是不錯, 沈女士你是裏面最漂亮的。”紀輕舟先是誇贊了一句, 爾後思索道:
“倘若報社是違背了你們的意願登的照片,應該可以起訴他們吧?
“不過這可能也不算是侵犯肖像,照片看起來你們像在聊天, 也許只能算作公共場合的抓拍。”
沈南绮聞言就拿過報紙又看了看照片,若有所思道:“對了,當時那記者說讓我們顧自己聊着即可,聽你這麽一說,他還挺狡猾。早知我也戴頂帽子,像玉鈴這樣露個半張臉,認識的人也看不出來是我。”
“是啊。”紀輕舟附和一聲,見她只是抱怨兩句,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便不再多提這個話題。
将一杯牛奶喝完以後,他擦了擦嘴,準備起身去上班。
這時沈南绮瞧了他倆一眼,倏而想到:“等元元眼睛恢複了,咱們一家人一塊照張相吧,也有許久沒照過合照了,屆時請個攝影師,或者幹脆去買臺相機來,如何?”
紀輕舟略微遲疑,心想等解予安眼睛好了,自己未必還在這,就沒回答,只是撞了撞身邊人的胳膊道:“問你呢。”
解予安不假思索便答:“可以。”
随即,他又偏頭朝向紀輕舟:“你不拍?”
“拍啊,你們叫我拍,我就來呗。”紀輕舟坦率笑了笑。
沈南绮察覺出他話裏的意思,抿下嘴角道:“都在這住這麽久了,你還怪生疏的,幹脆到時候我就認你做親外甥好了。”
“行啊,我沒意見,就看元寶弟願不願意喊我聲表哥了。”紀輕舟開玩笑應道,轉頭看着解予安。
“你等着吧。”解予安說道,語氣裏帶着點悒悶不快。
他如今在家中時已不再蒙着黑紗帶,僅是閉合着眸子,臉上有什麽情緒也就透露得愈發明顯了。
“欸,看來某人是不願意了。”紀輕舟故作遺憾地朝着沈南绮聳了下肩。
旋即便起身揮了下手道:“我去上班了,晚餐見!”
沈南绮點了點頭,待紀輕舟離開了餐廳,就提起筷子往解予安的粥裏添了點小菜,問道:
“你做什麽又不高興了,我是看你們關系不錯,恰好我也挺喜歡輕舟那孩子的,便說認個外甥,你這般不樂意的,是有什麽心事不成?”
解予安沉默片刻,道:“表兄弟,不妥。”
“一個名頭而已,又非分家産,有何可不妥的,你也真是……”
沈南绮搖了搖頭,拿起了報紙,靠在椅子上繼續看報,不再多言。
·
八月中旬已是入了秋,但三伏天的天氣依舊熱得猛烈。
頂着上午灼熱的陽光到了工作室,紀輕舟走進門廳,被東西兩室間流動的穿堂涼風輕拂過面頰,方感覺粘附于皮膚上的滾燙熱意稍微削減了幾分。
胡民福已做完了早晨的打掃工作,這會兒正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廳處吹風休息。
紀輕舟進門先同他打了聲招呼,接着就徑直地踏上了樓梯,前往二層。
時間不過九點出頭,工作室的員工們卻都已抵達。
半合着的門縫中傳出制作間裏的動靜,有縫紉機聲,也有女子輕巧快活的聊天聲。
“我家那個啊,真是個好生沒趣的,對旁人都和氣,就獨獨對我死樣活氣的,這也不是,那也不要,在家我是天天受他的窩囊氣。”
“這般難伺候便随他去好了。”
“所以我這不就出來幹活了嘛,每日早出晚歸,他鬧變扭我也不搭理,現在反倒變得好說話了。”
“馮二姐定然沒這煩惱吧,您都是當娘的人了。”
“什麽當娘不當娘的,都一個樣,煩人得很。”
“魚兒妹妹以後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了,那種表面上對誰都和和氣氣的最是不好親近,反倒那種平日裏老實巴交、一聲不吭的,更知道疼人。”
“我還早着呢。”
“你都十六了,我們那十六歲早就嫁人了……”
紀輕舟推開工作間房門,裏面的聊天聲戛然而止,旋即響起了幾人此起彼伏的問候聲。
“紀先生早。”
“早啊,都挺精神的。”紀輕舟關上房門走進屋子,目光掃視一圈,方才還嬉笑熱鬧的幾個姑娘此刻都紅着臉低垂了視線,埋頭認真幹活。
因陽光毒辣,南側的窗子窗簾緊閉,盡管如此,隔着米白色紗簾射入室內的朝陽依舊明媚生輝。
窗戶前,新到的兩臺縫紉機與它們的前輩并排放在一起,宋瑜兒正和一個梳長辮的姑娘坐在那縫紉機前麻利地幹着活。
另一邊裁剪臺旁,馮敏君則帶着比她小了十歲左右的新員工,專注地手持針線縫着一件深綠色的外套。
招聘啓事一周前就貼了出去,這幾日陸續來了幾人應聘,紀輕舟篩選過後就留下了兩人,這兩人都是制衣工。
一個名叫餘小梅,不過十九歲年紀,已經在機械制衣廠做了五年活,是個熟練工,會使用電熨鬥,熨衣技術不錯,車縫的技術更是十分娴熟。
另一個名為田阿娟,約莫二十四歲左右,沒摸過洋車,但針線活不錯,還會刺繡,以前是給顧繡莊幹活的,繡工頗為出色,正因看中對方的這門手藝,紀輕舟就将她留了下來。
兩人的薪水都是十五元一月,這放在制衣廠女工裏算是還不錯的薪資了。
日後工作室若能發展起來,紀輕舟肯定也會視情況漲一漲薪水。
至于有經驗的裁縫,這段時間也有兩人來面試過,紀輕舟考察了他們的水平,覺得委實一般,便沒有錄用。
左右電影戲服的制作都得等他畫完稿子,通過片方那邊的審核定價後,才能開始制作,以目前店裏的工作量,這幾個人手還是忙得過來的,不必立刻就招個裁縫。
随着前幾日方小姐那筆單子的定制結束,唐蘇達女士的墨綠色小西服套裝已經提上日程。
還是老樣子,紀輕舟用坯布進行立裁打版,确定樣板和制作工序後,由馮敏君來負責裁剪縫制。
因這套衣服所用的面料不是純絲綢便是較厚的羊毛呢,工藝上采用純手工更多,所以新雇的員工田阿娟現在便主要跟着馮敏君制作這套西服套裝。
宋瑜兒這邊,這兩日在制作的則是老鋪子接的一筆旗袍單子。
灰色的夏布料子,價格便宜,款式也比較簡單,紀輕舟帶着宋瑜兒打完樣板之後,就把這件旗袍的制作工作交給了對方。
至于餘小梅則是兩頭幫忙,馮敏君那邊需要使用縫紉機的時候,她就頂上,宋瑜兒脫不開手熨衣片之時,她便接手過去,誰都沒個空閑的時候。
不得不說,這雇了新員工後,紀輕舟着實感覺輕松不少,現在他每天的工作便是給手下員工安排工作。
基本上,每日只需上午在制作間裏忙上一兩個小時,下午便可去書房安心畫稿。
原本他幹一天活,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耗費在了服裝的制作上,現在則可以逐漸将工作重心轉移到設計上來了。
話說回來,今日上午,他還安排了別的事項,于是進屋只查看了一圈兩邊的制衣進度,給予一些指點囑咐之後,便去了東北角書房。
整理收拾了一下堆滿桌面的手稿,紀輕舟從中拿出給報社的那份裝進文件袋裏,準備去滬報館跑一趟,送個時裝畫稿,順便去民報館付個縫紉機的租金。
雖說現在老鋪子那邊的縫紉機他用不着了,不過祝韌青在那看着店鋪,有時還是能接點小生意的。
而那小子的針線活顯然不行,就倚仗着鐵裁縫幫助他縫補衣服,所以這縫紉機的租金還是得交一交。
反正也不貴,三元一個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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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烈日炎炎之故,今日的望平街看着稍顯冷清。
比起道路旁小販的叫賣聲,還是秋蟬單調的叫聲更為吵鬧喧嚣。
紀輕舟在街道路口下了電車,先去了趟民報館,一次性支付給了吳老太的兒子四個月的縫紉機租金。
這也是最後一次了,畢竟四個月後房租也到期了。
他已考慮好,等那小鋪子房租到期,就不打算續租了,而是準備等人手充足、資金也充裕時,在靜安寺路或者南京路一帶,選個更好的店面開一家集合設計定制與高檔成衣一體的時裝屋。
不過要做高檔成衣,必然就得雇傭更多的人手,要麽就和那些制衣廠合作,反正左右都得掏錢,很多的錢。
除非某日天降橫財,否則這創業資金只能自己慢慢累積了。
從民報館出來後,沿着不算寬敞的街道,走到了三層洋樓的滬報館門前,紀輕舟瞥見那選美大會的鐵皮投票箱依舊樹立在門口,不由心生疑惑,這都多久了,這選美比賽居然還沒結束嗎?
不過仔細一算,距離選美比賽開始也才過去兩個半月,只是他每天的日程排得太滿太充實,才會生出種好似已經過去了半年的錯覺。
推開一樓的玻璃門,紀輕舟探頭問裏面正忙着整理信件的老茶房道:“樓上有人在嗎?”
老茶房見過他幾面,記得他的面孔,聞言就語氣和緩答道:“邱先生還沒過來,袁先生此時估計還未睡醒,您若是來交稿的,可以先拿給我。如若不放心,去隔壁魚兒照相館找宋先生也可以的。”
“行,那我去找下宋又陵,正好也有事跟他說。”紀輕舟朝對方笑着點了下頭。
旋即就關上玻璃門去了隔壁。
緊挨着滬報館的照相館是一棟兩層小樓,推開玻璃門進去便是一個半人高的櫃臺。
此時這家店的老板正穿着敞開領口的襯衣,跷着二郎腿,很是惬意地靠在櫃臺後方的椅子上翻閱着一冊畫報。
聽見開門聲音,宋又陵懶洋洋地擡起了眼皮,剛要說一句“歡迎光臨”之類的迎客詞,擡眼看見是一張熟面孔,當即坐正了身體。
随後便合起畫冊,咧開嘴角開口:“瞧瞧這是誰,稀客啊,紀兄今日怎有興致來光顧小店啊?哦對了,今日十五,你是來交稿的吧!”
“不然我大老遠的跑這來做什麽。”紀輕舟嘆了口氣應聲,将裝着畫稿的文件袋從斜挎包裏拿了出來,放在櫃臺上。
爾後趁着宋又陵審核畫稿的工夫,就拿起他方才翻看的《摩登時裝》畫報,側着身靠在櫃臺旁随意翻了翻,詢問:“這是今天剛出的第二期?”
“對啊,你還沒看嗎?”
“想看來着,沒來得及。”
按之前簽訂的合同來說,這第二期的畫報理應是劉畫師的主場,而這封面卻是一分為二,既有一幅穿着白色洋裝的美人圖,也有紀輕舟之前額外遞交的面試稿。
兩種割裂的畫風擺放在一起,自然是不大和諧的,不過也許是它排版排得還不錯的緣故,一條斜杠劈開兩幅圖稿,有一種突破次元的漫畫感,看起來還算可以接受。
翻開內頁,前四張皆為劉畫師的畫稿,後四張便是他後來遞交的時裝畫。
紀輕舟見此排布有些疑惑,問:“少登了四張圖,那位畫師不生氣?”
“他生何氣,畢竟錢他是掙到了手裏的,信哥兒倒是擔心他心裏不舒服,還專門過去與他溝通了一番,誰知人家劉先生對此決定大為贊同。
“原來他看了你那第一期的畫報後,便覺得自己的畫作着實夠不上‘摩登’一詞,與‘時裝’一詞也無甚關聯,一連十幾日惴惴不安,既怕這第二期無人購買,更怕有人提前訂了下期,發現不是自己想看的內容,對他大加批判……”
宋又陵咋了咋舌:“總之,你就別擔心了,人家還想謝謝你給他解圍呢。”
“這樣啊……”紀輕舟大概理解了劉畫師的心态,轉而問,“那這第二期的銷量如何?”
“目前還沒結果,不過依照我們的經驗,肯定會比第一期首日的銷量好。”
宋又陵說着,将手裏的八張畫稿合起理了理,裝回了文件袋:“之前信哥兒還跟我們商量,倘若這期畫報銷量不錯,之後四期便都按這個排版來,而倘若每期銷售數額都能穩定達到萬冊以上,等劉先生那三個月的合同結束,以後就只用你的畫稿了。”
“那我怕是畫不過來,一個月提供八張已是極限。”紀輕舟無奈笑了笑。
先前他是想靠這畫報賺個外快,順便給自己打個廣告,而今工作多了以後,是真抽不出更多的時間畫稿了。
“之後你們還是和劉畫師或者別的畫師合作一下,又或者向大衆征稿也成。”他給提了個建議道。
“我想也是,畢竟你還有個主營生,多半空不出手。”
宋又陵說到這,倏然眯起眼鄭重其事道:“魚兒可是同我說了,你那店裏看着生意冷清,實則工作堆積如山,她是從早幹到晚沒個歇停的時候。”
“那你這哥哥現在是要幫她讨回公道?”
宋又陵連忙擺手,搖頭笑嘆:“她那是樂在其中呢,我若真幫她讨了公道,回頭給我好臉色看。”
紀輕舟不由失笑,繼而想起正事道:“對了,我想在畫報上刊登個廣告。也不必專門占個位置,只要在我的名字介紹後面留個我工作室的地址或名稱就行,這樣可以嗎?假若可以,需要多少的廣告費?”
“這印刷之事我不能決定,回頭我同信哥兒說一聲,讓他找你商量。”
宋又陵正色回道:“不過這種的廣告費一般不會很貴,一期三四十元吧,差不多了。”
“行。”紀輕舟點了點頭,接着就拉上了背包拉鏈道:“那我沒什麽事了,稿費你們到時結算一下,給我寄到解公館吧。”
宋又陵幹脆地應了聲“好,”,見他準備離去,忽而起身說道:“來都來了,要不在此照個相如何?正好現在沒人,我給你免費照一張,只要你留張底片給我就行。”
“你留着底片做什麽?”紀輕舟臉色狐疑。
“不做什麽,只做個收藏,”宋又陵坦然笑道,“我就是喜好收集俊男美女還有名人相片,也不拿出來做展覽打廣告,就是我自己愛看,我還有個專門的收納盒呢,你可要瞧瞧?”
“不,不必了,不感興趣。”紀輕舟本想直接拒絕,但想到自己來民國這麽久了,還沒體驗過此時的照相技術,便不禁有些心動。
左右照張相也不費什麽時間,又是免費的,看宋又陵如此熱情,他考慮一陣就答應了下來。
“行,那我照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