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時裝畫報 終于有人來應聘了
第71章 時裝畫報 終于有人來應聘了
八月初的清晨, 天高氣清,陽光明媚。
靜安寺路某段繁華道路上,自馬路至街巷, 四處混雜着喧騰的車流聲與叫賣聲,其中以報童生機勃勃的吆喝聲最為嘹亮。
“賣報,賣報!滬報首刊時裝畫報,一冊只需大洋一角!”
“賣報, 賣報……”
“哎,給我來份《滬報》!”
戴着小帽的報童正舉着報紙從一家漂亮的咖啡館門前走過,忽然坐在店門口遮陽傘下的一位年輕女子喊住了小孩的腳步。
那女子瞧着約莫十八.九歲年紀, 身姿窈窕, 面容端莊,穿着一套白色的雪紡襯衣與焦糖色的波點印花長裙,盤着高高的頭發, 氣質斯文清麗。
報童聞言立即露出笑容, 從背着的斜挎包中取出一份折疊整齊的報紙遞給對方:“給, 您的報紙,兩個銅板。”
女子将桌上喝咖啡找的幾個銅板都收攏在了手裏, 遞給他道:“多的是給你的賞錢。”
“謝謝小姐。”報童歡天喜地地收了錢,旋即又從包裏抽出了一冊十六開紙大小的薄雜志, 向她展示封面道:
“小姐, 您來一份《摩登時裝》吧,滬報館今日首發的畫報, 只要一角錢。”
“摩登時裝?”女子聽聞起了興致, 目光落到那封面上,忽感眼睛一亮,道:“那給我來一份。”
說罷, 又翻了翻零錢包,沒找到壹角的銀幣,就拿了個貳角的給他。
報童接過錢一瞧,發現她又多給了賞錢,忙神色快活地道謝:“謝謝小姐,謝謝小姐,祝您事事順心。”
說完,就高高興興地舉起報紙接着沿街吆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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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還是太善良了,小孩幾句吉祥話就哄得你多買了一份無用的東西。”
白漆圓桌對面,另一位正喝着咖啡的少女帶着幾分薄涼意味地說道。
她穿着一件藍色格紋的連衣裙,膚色白皙,臉型飽滿,一雙圓眼明麗靈動,正是剛成年踏入社交圈的陸家小姐陸雪盈。
江珞瑤清楚她的性子,沒有多說什麽,僅是将封面予她展示了一下,略帶笑意道:“我是看中了這個。”
封面上印的是一個身姿綽約的時髦女郎。
她有着濃郁的眼睫,留着披肩的黑色卷發,畫着迷人的小煙熏妝,穿着一件黑色v領的修身收腰連衣裙。
連衣裙風格簡約優雅,裙長及膝,剪裁流暢,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略有些泡泡袖效果的懸垂中袖下,模特手臂上出人意料地戴着一雙氣質冷酷的棕色長筒皮手套。
這雙皮質手套一搭,一下子就将整套着裝的風格變得冷傲且充滿着鋒銳的沖擊力。
第一次在刊物看到這種外形風格的女性圖畫,江珞瑤着實被震撼了眼球。
陸雪盈對畫報什麽的本不怎感興趣,一群迂腐文人所出的報刊,登來登去不過那些老一套的圖畫,要麽就是模仿國外報紙作些插圖,左右沒什麽新意。
而待掃了眼對面女子展示的畫報封面後,她霎時凝眸,微張着唇面色詫異。
見她這副愣怔模樣,江珞瑤輕輕一笑:“挺新奇吧,我方才也被這時髦的打扮給驚到了,居然還是有顏色的。
“嗯……起名《摩登時裝》,就這首圖質量而言,還真對得起它的名字。”
“不是,等等!”陸雪盈将咖啡杯推到了一旁,從正準備打開畫報仔細欣賞的好友手裏拿過畫冊,翻至第一頁,看向時裝畫右下方的作者名,不出所料瞧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果然是他作的畫,我便說這畫風如此熟悉,不可能是別人。”
江珞瑤正對她的行為感到疑惑,聽聞後半句話,才恍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好奇問:“你認識這時裝畫的作者?他是誰,很有名嗎?”
陸雪盈将攤開的畫冊推向對面,點了點時裝畫右下角标注的名字,說道:“認識自然是認識的,不算得太出名吧。紀先生是解太太的外甥,我成年禮的禮服便是他做的。
“說來,我之前還想找他定做一件旗袍呢,但家裏裁縫也學會做這新式樣的旗袍了,而他那工期又拖得久,便沒有舍近求遠……”
江珞瑤聽着她的咕哝聲,先是順着她所指的位置看了眼作圖者的名字,随後才注意起時裝畫上女郎所穿的旗袍。
那是一件全開襟的六分袖旗袍,采用的似乎是半透明的絲絨提花面料,當然裏面自然是有內襯的。
淺薄荷綠的小方塊提花,簡樸素雅,用色則清新素淨,右偏襟的設計時髦具有新意,江珞瑤固然對這純真文藝的小女生風格不怎感興趣,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件漂亮的衣裳,應該很受學校裏那些同學的歡迎。
“所以,這位紀先生既是畫師,也是個裁縫?”江珞瑤邊問,邊翻開了下一頁。
下頁依然是女裝,但就并非是旗袍了,而是一套典雅華美的禮服。
“畫師只是副業吧,聽我母親說,他最近在霞飛路那開了一家時裝工作室,布置得還蠻不錯的。”
陸雪盈說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見攤開的畫報上所刊印的似乎是一套漂亮禮服,就好奇地站起身,将椅子挪了過去,坐到了好閨蜜身旁一起翻看畫報。
圖上所畫的是一個單手叉腰、身姿婀娜的女模。
她穿着極為凸顯身材的黑絲絨抹胸魚尾長裙,戴着一雙同樣是黑絲絨質感的長筒手套,裙身腰胯部位點綴着兩朵深紅色的玫瑰刺繡,手肘還搭着一條潔白的絲綢披肩,極為高貴優雅。
“我喜歡這件。”江珞瑤只一眼便被圖畫上的禮服驚豔了,盡管它領口的設計也好,過于修身的版型也好,都有些出格,她卻很是喜愛。
“真漂亮啊他畫得,我第一次見這樣風格的禮服,成熟優雅,還有些……”
性感妩媚……她在心裏暗道,不怎好意思說出口來。
“是還不錯,不過我覺得他之前給我設計的那套黑蓮花裙更漂亮。”陸雪盈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小得意。
旋即又遺憾撇了撇嘴角:“可惜它現在變成我母親的了。過幾日皇後飯店的開業舞會,你若去赴會,應該會見到我母親的盛裝出席,她去試完禮服後,跟我誇了不下十遍那套衣服有多麽美。”
“那個舞會啊,我原本不準備去的,聽你這麽說,倒想去見識見識了。”
兩人聊着,又翻開了下一頁。
下一幅是依舊是一套洋裝禮服,但設計更為出格。
模特繪制成了金發碧眼的女郎,她扭着腰胯,背對着看客,回頭露出甜美迷人的微笑。
她身上所畫的是一套細吊帶的大擺連衣裙,未搭配任何的披肩外套,就那麽坦蕩地露出了手臂和肩膀。
裙子的花紋顏色其實很日常,就是淺粉的底色配上細細的米白豎條紋,五條豎紋為一組,亮點是腰間紅色的蘇格蘭格紋腰帶。
單獨拿出來可能有些老氣的花紋與顏色,在這件裙子上卻融合得恰好好處。
盡管面料日常,但畢竟款式搭配有些太暴露了,江珞瑤不太能接受。
陸雪盈卻是一眼相中這一套裙子,大大方方說道:“我喜歡這一件,當然我不會穿,但不妨礙我欣賞它。”
“這倒是事實。”江珞瑤沉靜地點了點頭。
只是消遣用的畫報而已,左右買它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順便開拓眼界,提升一下審美而已,又非一定要叫她選一件穿。
這麽一想,她便能接受和體會這畫上衣裙的美麗了。
二人一邊讨論着,一邊繼續興致勃勃地翻看畫報。
在這件粉色的禮服裙過後,緊接着又是一件旗袍,随後是兩套日常洋裝,其中一幅正是封面上所印的時裝畫,再往後則為兩幅男裝畫。
盡管每一幅時裝畫的下方都有編輯者留下的文字講解和評價,兩人卻都沒怎麽留意,待翻完了整一冊,才覺裏面內容有些太少了。
才八幅畫,一點兒也不夠看。
最終江珞瑤又将畫報翻到了那一頁她最為喜愛的黑絲絨禮服,問陸雪盈道:“你說的這位紀先生開的時裝店在哪來着,我之後有空去看看。”
“霞飛路,具體什麽地方我不太清楚,反正他的店名是叫做‘世紀’。
“對了,靜安寺路這邊也有一家分店,聽聞似乎是一家很小的鋪子,你可以派人去找。”
陸雪盈先是這麽回答,随即見好友正仔細閱讀着這時裝畫下方的文字注解,不由得微微挑眉道:“你想去定做這套禮服?可它都已經登上報了,想必模仿者不少吧?”
“自然不是定做一模一樣的,差不多款式的也行。”
江珞瑤笑吟吟解釋道,“況且顯然這位紀先生對服飾相當有自己的見解,上海出現了這樣一位出色的裁縫,我不知曉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那必然要去結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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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看到這份畫報的封面時,我便知曉它一定是出自您手,您的圖稿太有個人特色了。”
工作室二樓的會客室裏,上午燦爛的陽光自陽臺的落地窗灑落進來,照耀在蝴蝶桌一角,将擺放在上邊的玻璃茶具映照得閃閃發光。
施玄曼一來,便将手裏那份《摩登時裝》的畫冊放在了蝴蝶桌上,翻至某頁的日裝裙,說要定做一件。
“趁今日畫報剛發行,您這生意還未爆棚,我便先來定做一套,否則将來怕是擠都擠不進您的工作室來了。”
“你這話說得未免也太誇張了!”
紀輕舟跷着二郎腿坐在蝴蝶桌旁的椅子上,一邊同她閑談着,一邊依照着她所挑中的那套日裝裙,用鉛筆在本子上給她重新設計繪制相似系列風格的服裝,嘴裏懶洋洋道:
“時裝報嘛,多數人也就看一看做個消遣,同行業的看見有喜歡的配色或元素,便借鑒一下,放到自己的衣服裏,有幾人會像你這樣看中一套就來定做的?
“即便有相中的,上海也多的是厲害的裁縫,何必大費周章地找到畫稿背後的我呢?”
“那您便不打算宣傳一下,在這畫報上登個廣告嗎?”
施玄曼手裏握着茶杯,略微蹙眉道,見他這般不上心,還有些恨鐵不成鋼。
旋即便拿起畫冊翻到背後的某個電器廣告,向坐于對面的青年說道:
“您瞧,這背後不就有個廣告?但凡将這家電器商行的名稱地址換成您這時裝工作室,想必多的是人願意來你這做衣服吧?畢竟您才是這畫稿的原作者啊,他人模仿來模仿去的,終究差了點味道不是嗎?”
紀輕舟擡頭掃了眼,沒怎麽看清廣告,但還是認真點頭應聲道:“嗯,下回吧,我去交稿的時候問問報社打廣告的費用,如我能承擔得起,就在這後面刊登一條。”
施玄曼得到了他的保證,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接着,她又翻開畫冊,一邊欣賞着上面的時裝畫,一邊時不時地同紀輕舟探讨幾句。
“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告訴您,我前幾日已經去參加了《移花接木》的電影女主選拔?”
施玄曼看到那套黑絲絨的禮服裙時,就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去參與面試的事情,言語清晰明快道:
“不出意料,我應該能通過此次選拔,當日在現場的考核官是登利公司的兩個老板,聽他們說,我是報名的人裏最符合女主氣質條件的。
“當時我還暗自欣喜了一會兒,畢竟那書裏也将黎小姐的出場描寫得頗為亮麗出衆不是嗎?
“後來才打聽到,參與選拔的統共只有四個人,除了我以外,有兩人都是導演的姨太太,據說都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還有一個是之前在某部電影裏反串過女配角的白相人。”
“是嗎,這麽誇張?”紀輕舟不禁失笑,但仔細想想倒也符合這個時代的情況。
随後他問:“那這件事,你家裏人可同意了?”
“已同我哥哥說過了,他起初還不同意,被我勸了許久,見我這般堅持,才無可奈何地松了口。”
施玄曼坦蕩直言道,“至于我父母嘛,還未同他們說,我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電影合同簽了,之後的事嘛之後再談。”
嘶,不愧是國內第一批的女演員,果真有膽識有魄力!
紀輕舟暗暗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又過了一會兒,他畫完了手稿,就将本子調轉方向推到了施玄曼面前,講解道:
“樣式廓形和畫報上的差不多,挂脖收腰的小黑裙,金色的細腰帶,外面給你配了塊邊緣有镂空方格設計的針織披肩。
“這一套不僅日常出游可以穿,傍晚臨時需要參加什麽正式場合,脫去外套,搭配一條灰色或粉色的塔夫綢披肩也很合适。
“至于小禮品,我到時看,可能給你配個胸花之類的。”
他所畫的只是針對畫報上登載的那幅款式較為出格的小黑裙做了些修改。
将抹胸改為了挂脖的設計,去掉了裙擺內側不便行走的雙層白色風琴褶魚尾裙邊,又多添加了一塊披肩遮擋手臂,別的裙長也好,包臀修身的款式風格也好,都沒什麽變化。
“好,就做這個。”施玄曼大致看了看稿子,便爽快說道。
接着,她從錢包裏掏出銀圓支付定金,猶豫問:“您的單子是不是都已經排到九月底了?”
“沒有這麽誇張,最近有宋小姐幫忙還是有輕松不少的,而且我還在路口貼了招工啓事,等來了新裁縫,做起來就更快了。”
紀輕舟将本子合起暫時放到了一旁,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菊花茶,喝了兩口茶去去燥熱。
“那就好,其實我也一直想問,您怎麽還未招裁縫,光自己一個人做哪忙得過來……”
“創業不易啊,這不是最近才攢夠了錢給裁縫開薪水嘛。”紀輕舟接過了她遞來的五元定金,半開玩笑地嘆道。
談起這個,紀輕舟突然想起來,他那招工啓示貼出去也有幾日了,怎麽一直沒人來應聘?
是薪水數目寫得太少了嗎?還是他列的要求太高了?
紀輕舟琢磨着,想着倘若再等兩日還是沒有人來應聘,就把薪水再往上提一提。
施玄曼定做完衣服,留下自己的尺寸數據後便離開了。
紀輕舟送她到了門口,見阿福又在外面打理花園植物,回到門廳後,便翻開來客登記表,幫他把施小姐的來訪時間登記了上去。
登記完,正要再上樓去工作,這時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
對方敲了敲敞開的那半扇房門,往裏探入視線,接着便與站在樓梯角的紀輕舟對上了目光。
不知哪來的一股直覺,紀輕舟看了她兩眼,鬼使神差地便開口問了句:“來應聘裁縫的?”
“是、是的,先生,您是老板嗎?”婦人有些猶疑地問,似不敢相信這樣大的一家時裝店,竟然是一個斯文俊秀的年輕人經營的。
可算是有人來應聘了……
紀輕舟暗自有些高興,點頭招呼道:“是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