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選美比賽 終于有了種不必再束手束腳的……
第38章 選美比賽 終于有了種不必再束手束腳的……
轉眼已是五月下旬, 随着天氣日漸燥熱,這深巷弄堂裏的蒼蠅蚊蟲也猖獗起來。
紀輕舟昨日傍晚因為店裏太過悶熱,就卷起袖子和褲腿坐在門口給旗袍上了個主标。
結果就這麽二十分鐘的時間, 他的手臂和小腿上均被叮咬了七八個大包,可把他折磨不輕。
于是今天上午,他便一手抱着一盆夜來香來到了店裏。
這花是解家園丁推薦的,據說其開花時散發的濃烈香味, 蚊蟲很是厭惡排斥。
而它的花期也長,能從初夏一直持續到入秋,雖是傍晚開花, 但整個夏季開花不斷, 顯然是高性價比的防蚊植物。
将兩盆夜來香一左一右放置在門口後,紀輕舟走進店裏,同跟自己打招呼的祝韌青回了句“早”。
說早其實還真不早了, 為了去花店挑兩盆長勢茂盛的夜來香, 他特意跑了趟法租界, 等到達店裏已經是十點過半了。
不過這兩日的工作安排本就不多,稍微松懈一些也沒關系。
大概五天前, 他已完成了黑色提花緞旗袍的定制單,給沈南绮的昔日老同學汪女士送了過去。
而昨日, 楊新枝女士的靛青色苎麻旗袍業已縫制完畢, 今天再整燙一番,便可大功告成了。
左右時間不緊, 紀輕舟便先放下背包, 坐在了竹靠椅上,打算先休息一會兒,再開始工作。
這時, 祝韌青拿着畫稿本,蹲到他身旁道:“先生,方才施小姐來過了,說想再定做一件旗袍。您不在,我便将這畫本給她看了,她挑中了這一件。”
又是一件旗袍……
紀輕舟剛想嘆氣,結果轉頭一看,卻發現施玄曼挑中的并非經典款式的旗袍,而是一件旗袍風格的時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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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說,為後世流行的新中式風格連衣裙。
圖上衣裙只上半身與旗袍結構相似,下半身裙擺則為A字廓形,無開衩。
因是夏款,袖子稍短,為七分袖,領子不高不低,是小圓領。
前片有側胸省,前後收腰,這些都沒什麽特別的,稍有些不同的是其領口開襟為右偏襟設計,所用的扣子也并非傳統盤扣,而是小巧圓潤的珠扣。
衣身所用的面料有兩層,內層是竹青色的提花府綢,上面有一些細長的竹葉紋提花,外層則是懸垂飄逸的淡翠綠半透明雪紡紗。
整體就是一款色調統一、清新閑适的中式風格連衣裙。
他記得上回去施玄曼家送衣服,她是說過想要再做一件休閑風格的旗袍,沒想到最後挑了這麽一件連衣裙。
該說不說,這位小姐的眼光還是很獨到的,既然大家都開始做起新式旗袍了,那她便索性更新一點,走自己的潮流路線。
這件衣服的主面料,紙頁上都貼了樣本,寫了供貨布莊的店名,紀輕舟不用找人去定做料子,這點令他十分安心。
轉而問:“工期報了多久?”
“我按您說的,報了四十五天。”祝韌青認真回應道,“施小姐定金已經付了,兩塊銀圓,我放在零錢盒子裏,上了鎖了。”
“行,我知道了。”紀輕舟點了點頭,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從抽屜裏抽出記事本,将新訂單記錄在排單計劃表上。
祝韌青今日也沒什麽活,見先生來了,便拿着他的杯子去對面打了杯咖啡。
于是等紀輕舟寫完工作計劃,合起本子,扭頭就看到桌上擺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可能是最近喝得太多了,他聞見這咖啡味都有點惡心,遂道:“我剛才忘了說了,本來想讓你今天別給我買咖啡了,但既然打都打了,你能喝的話,幫我喝了吧。”
祝韌青聞言先是有點發懵,随後欣然地答應下來。
雖打了這麽多次咖啡,但他還從未喝過這洋玩意,其實心裏一直很好奇它的味道。
既然先生都已這麽說了,他便拿來自己的水杯,将咖啡倒在杯裏,嘗了一口。
這一口就把他的眉毛都苦得皺了起來。
紀輕舟喝咖啡是不加糖的,而祝韌青聞見那味道時只覺得香味濃郁,好似那些糖食店常傳出的焦香味道,哪怕不是甜的,應當也不會很難喝到哪去。
哪知道真實品嘗起來卻跟喝中藥似的,又苦又酸。
紀輕舟瞥見他的表情,不禁失笑:“喝不慣就算了,放下吧。”
“沒關系,我多喝兩口,就喝慣了。”祝韌青皺着眉頭,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他記得咖啡館那價目表上,這樣一杯就要三角錢,而過去他在火柴廠做一天工也才掙三角工錢。
雖說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他也舍不得把這樣昂貴的飲品給倒了。
紀輕舟聞言,沒有多勸。
随即走到桌邊,将電熨鬥插上,撸起袖子開始熨燙旗袍。
苎麻面料因是天然纖維,熨燙溫度不宜過高,否則容易令衣服燒焦或變形。
紀輕舟便一邊均勻灑水,一邊快速地熨燙,必要時蓋上熨衣布,再輕輕壓燙,以防留下燙痕。
待旗袍整燙完畢,時間也差不多接近正午。
紀輕舟将這靛青色的衣袍折疊整齊,用竹麻紙包裹好,綁上絲帶,放置在成品架上,只等吃完飯後,讓祝韌青跑一趟恒正書局,把衣服送過去。
楊新枝下訂單時并未留下住址,只留了個她丈夫的工作地址,說縫制過程中不必試穿,做完衣服送過去即可,如有不合适,她再拿來修改。
故而紀輕舟便特意将她各維度尺寸都加大了幾公分,畢竟大了總比小了好修改。
午飯過後,祝韌青提着衣服出門,紀輕舟給了他四個銅板的出差費,讓他可以搭乘電車來回。
随着夥計離開,鋪子裏頓時清靜不少。
紀輕舟拿着本子和鉛筆坐到了門口,邊休息,邊漫然地發散着思緒,記錄靈感,于紙上塗塗畫畫。
午後的氛圍慵倦,吹來的風都帶着股熱意。
這還沒到六月,就已經這麽熱了,等到入了暑,不知要如何度過。
現在又沒有空調,最多買一臺風扇放在店裏,但于他這個享受過現代生活的人而言,那功能也就聊勝于無吧……
紀輕舟想到這,已經開始為自己七月後的生活狀态而擔憂了。
随手畫了套衣裙,他合起本子,站起身來,從架子上取下一件精致小巧的藍色連衣裙,開始幹活。
毫無疑問,這奶藍色的連衣裙正是答應給解玲珑做的那件。
既然是小孩穿着,紀輕舟便給這條裙子設計了一個可愛的海軍領,領子以雙層雪紡紗縫制,既柔軟又具有垂感,領子邊緣則用同色的細窄緞帶包了邊。
又考慮到天色漸熱,小孩運動起來出汗較多,內襯使用的是輕薄透氣的淺藍色平紋細布。
外層面料不用多說,自然是上次在蘇州泰明祥購買的淺藍色雪紡紗。
袖子是雙層薄紗的長燈籠袖,裙身則為打滿細褶的三層蓬松大傘裙,裙擺都以同色的緞帶包了邊。
領口配了一條藍色絲質的三角領巾,袖口則添加了小蝴蝶結的元素,腰間縫了寬而長的緞面腰帶,可以系在腰後綁個大蝴蝶結。
總而言之,就是一件充滿着童話元素與夢幻氛圍的連衣裙。
裙子已基本完成,接下來只需在前中上個紐扣,再整燙一番就能完工了。
正當他穿好針線,準備開始手縫紐扣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道柔和而清亮的女聲,問:“老板在嗎?”
紀輕舟轉頭看去,便見一個穿着淺紫色系文明新裝、長辮子垂在胸前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前。
“我是。”紀輕舟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她兩眼,問:“做衣服嗎?”
女子似有些詫異,盯了幾秒他手裏的針線和衣裙,才信了他裁縫店老板的身份,回道:“我想做一套洋裝,一套盡可能時髦的洋裝,您這能做嗎?”
難得啊,居然不是來定做旗袍的……
紀輕舟一下子提起了興致,連忙起身放下手上的活,拿出顧客信息本詢問:“貴姓?”
“我姓金。”女子走進店裏來,一邊回答,一邊環視了一圈店裏擺設,最終目光停留在紀輕舟臉上,嘴角微微牽起笑意。
“金小姐,您做這套洋裝是日常穿着,還是有特殊的場合需求,比如參加宴會之類?”
“我需要穿它拍照。”女子遲疑了幾秒後,直言道,“我要參加‘香國總統’的選美比賽,您應該聽說過那個比賽。”
“你是說那個根據報紙上登載的照片來投票選美的比賽?”
“正是,我想獲得一個好名次,那麽寄去的那張照片便尤為重要,而照相館內可供選擇的洋裝都被穿濫了,我需要一件足夠新穎和時髦的裙子,您确定您能做嗎?”
“時髦的款式沒問題,”紀輕舟略微皺了下眉,猶疑道,“不過那比賽不是下個月初就開始了嗎?你現在準備來得及?”
“您若能在五日內給我做出衣服來,我便來得及了。”
他就知道……
紀輕舟抿了抿唇,問:“你的預算是多少?我提前聲明,五天內完工得出加急費,加急費用是一元。”
這是在完成何鷺那筆訂單後添加的規矩,怕的就是這種需要插隊的加急單。
聽到要加錢,金寶兒略微蹙了下眉,但稍作猶豫後,又舒展了眉眼。
身為娼家女子,她是沒有多少存款的,平日一分一厘都要省着花。
不過她那假母知道她要參加這選美大會後,難得出手闊綽了一次,在她出門前給她塞了個紅包,讓她買一身好衣裳。
畢竟只要能拿下選美比賽的前三名,整個妓院的生意都能跟着好轉,于她那假母而言也是很有好處的。
鸨媽塞的紅包裏有八銀圓,對于一向摳搜的假母而言,這可不是筆小數目了。
金寶兒本打算直接去洋服店買現成的洋裝,但她圖便宜,在去同孚路的路上經過這家店,看見幌子上寫的女士西服只要三元的制作費,便冒出了心思,想着能省一兩元給自己也是好的。
于是思考一陣後,就回複道:“六元吧,加上加急費,我最多能接受六塊。”
“好。”紀輕舟點了點頭,旋即又問:“對于衣服的風格或尺度有什麽有求嗎?可以露手臂、小腿之類的嗎?”
“可以,只要足夠時髦漂亮的衣服便可以,但最好也勿太露骨,否則怕是登不了報。”
紀輕舟微不可見地舒了口氣,這筆雖賺得不多,但好歹設計衣服時不必再束手束腳了。
“好,金小姐,那我今晚給你繪制一套洋裝的設計圖,明早九十點鐘的樣子,你方便的話,可以過來看看衣服的圖稿是否滿意,我可以免費給你修改一次。”
金寶兒聽得愣了愣,心底很是詫異。
之前她也并非沒有在裁縫那定做過衣服,但最多也就選個料子,描述一下自己想做什麽,剩下的便都交給裁縫發揮了。
而如這般還未開始做,先給她衣服的圖紙,供她商量選擇款式的卻是第一回遇見。
興許是洋裝定制的規矩?
紀輕舟見她不開口,便接着說道:“還有,到時候記得給我您的身體尺寸,具體需要量哪些尺寸,等會兒我給你列個單子。沒其他問題的話,請先支付兩元定金和一元加急費用。”
金寶兒眨了眨眼問:“尺寸不是您給我量嗎?”
紀輕舟在民國待久了,都習慣性地避開與陌生女性有肢體接觸的行為了。
聞言,他還生怕冒犯了對方,見女子神情确實表現得無所謂,這才點頭說道:“你不介意的話,當然可以。”
“量個尺寸而已,有什麽可介意的。”金寶兒抿唇笑了笑,旋即拿出一只綢布繡花的小荷包,從裏面數了三塊銀圓遞給他。
紀輕舟接過銀圓正要放進抽屜,倏而注意到裏面還夾着一張名片。
紅紙裁成的小方片,帶着股香粉味,做得很是精致,上面用毛筆字寫着“三馬路金寶兒”幾字。
“我一般正午到夜裏十二點前,都是有空的。”金寶兒擡着眉眼,含着幾分笑意地看着他說道,“您若有需要可以找我,遣個夥計遞個話,我便來了。”
紀輕舟着實沒料到對方這生意還能擴展到他這裁縫頭上來。
手裏名片頓時有些燙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沉默幾秒,禮貌道:“名片我收下了,別的就不需要了。”
金寶兒一見他這拘謹為難的模樣便知他是個正經人,約莫從未叫過條子,甚至可能連三馬路的那些小弄堂都不曾涉足過。
她哧的一笑,正經說道:“老板,您有名片嗎?有的話不妨給我一張,若您做得好,我以後常介紹姐妹來你這做衣服。”
這點紀輕舟倒是十分需要,雖說他目前也不缺定制單,但之後要擴展店面,客人肯定是越多越好。
至于金寶兒是什麽身份職業,他倒不在意,左右只是裁縫與顧客的關系,他又不是什麽常駐報紙的名人,不怕傳出什麽緋聞來。
聞言,便從抽屜抽了張名片,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