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兩截人生
第47章 兩截人生
宋明珠的人生,被割成了兩段。
以孫二胖的這番話為點,生生把她劈成了兩截。
孫二胖告訴她:“明珠,你爸爸出了車禍,被送到醫院沒有搶救過來。你阿媽聽到消息,受不了血壓急劇升高,突發腦出血……”
宋明珠耳邊嗡嗡的。
她像是沒聽清,又好像是每個字都聽見了。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孫二胖。
湯澤和孫二胖都特別擔心,生怕她一口氣上不來,也要發點什麽病。
宋明珠只是愣了很久。
她呆呆望着孫二胖,眼神卻是空洞的:“你、你再重複一遍,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孫二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明珠……”
“你再說給我聽!”宋明珠發出一聲怒吼,聲音極大,震得她自己耳膜都疼。
小姨跑了過來。
還有舅舅家的表姐、表哥,還有些什麽人,都湧到了樓道裏。
他們七嘴八舌圍着宋明珠,說什麽的都有。
宋明珠對自己說:“也許,我并不是在做夢,我夢裏從來沒有這麽吵。”
Advertisement
就在大家以為,宋明珠要崩潰的時候,她沒有嚎啕大哭。
孫佳慧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就是要住進ICU觀察情況。
護士請宋明珠去看望她父親最後一眼,然後家屬就要安排把人送去殡儀館。
宋明珠去了。
看着父親的時候,父親已經被簡單擦拭過了,臉上的血跡不太明顯。他已經僵硬了,眼睛阖着,臉上是清灰般的白。
宋明珠叫了聲:“爸爸。”
沒有回答。
她定定看着,人像是在夢游。她伸手,輕輕撫摸着爸爸的臉,摸到了冰涼的肌膚。
她又叫了聲:“爸爸。”
仍是沒有任何回應。
“我看好了,送殡儀館吧。”宋明珠轉身,對護士道。
護士見慣了家屬們的各種反應,見怪不怪的。宋明珠的大舅舅依舊過來簽字,由醫院把人直接送到了殡儀館裏。
接下來就是火化。
宋明珠的阿媽住在ICU裏,她每天都可以探望一次,一次半個小時。姨媽等重要的親戚,肯定都要去,每次留給宋明珠的,只有幾分鐘。
父親火化之後,就是治喪。因為阿媽還在醫院,舅舅做主在市裏租了個靈堂,沒有接回家辦葬禮。
親戚朋友們都到市區來吊唁,順便可以去醫院看看孫佳慧。
湯澤非常擔心宋明珠。
宋明珠從頭到尾,都沒有哭。她像是在夢游,她的眼睛不聚焦,像是看不見人似的。湯澤知道她不對勁。
治喪的第一天,宋明珠幽幽問她舅舅:“我爸爸是怎麽死的?”
她兩天沒睡了,也不怎麽吃飯,聽說喝了半杯牛奶全部吐了,只能勉強喝一點水。
她的臉色發暗。
舅舅有點害怕,還是實話告訴了宋明珠:“是交通事故。有個醉鬼撞了你爸爸,然後逃逸了。要是早點送到醫院,可能還有救。”
“肇事司機找到了嗎?”宋明珠又問。
舅舅:“目前還沒有,他那車子是黑車,沒有上牌照,也不知從哪裏偷來的,人已經跑了。明珠你放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很快就抓到他的。”
宋明珠:“抓到會判死刑嗎?”
舅舅不知道。
聽聞車禍好像不用判死刑,不過逃逸了,情節比較嚴重。
宋明珠又問:“爸爸到市裏來做什麽?”
舅舅一愣,這個他就不知道了。
宋明珠又去問旁邊的孫二胖:“你知道嗎?我爸爸平時一般不到市裏來的。”
孫二胖也不知道。
那天,宋良從古鎮出發的時候,有點垂頭喪氣的,并不是開心的樣子。孫二胖值班,問他:“姐夫去哪?”
“出去一趟。”當時,宋良是這麽說的。
孫二胖如實告訴了宋明珠。
宋明珠的語氣,像是冬日的寒風,冷冽刺骨:“爸爸到市區來,一定是到費家。肯定是費恒東,是他買兇殺了我爸爸。”
舅舅吓一跳:“明珠,你可不能胡說。”
宋明珠:“我沒有胡說。爸爸的花燈賣給了胡家老爺子,只怕是老爺子的圈子裏已經傳開了;爸爸的河燈得了獎,全國巡回展。爸爸正在脫離控制,他早已不肯給費恒東做任何的瓷器了。費恒東知道再這麽下去,污蔑我爸爸抄襲他,就站不穩腳跟了。”
她自顧自說着。
在舅舅和孫二胖聽來,是這丫頭失心瘋了,胡亂攀咬。
沒有人接她的話,她依舊自言自語:“是他,絕對是他!”
湯澤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低低喚她的名字:“明珠,明珠!”
現在的宋明珠,像是行屍走肉。她還活着,但她的魂已經飄蕩着的,沒有落到實處。
宋明珠仍是眼神空空的,不看湯澤,也不看其他人。
孫二胖心裏難受得厲害。
王笛和孫柯也特意跑到了市區,丢下了自己的工作。
特別是王笛,最近快要期末考試了,她其實挺忙的。校方不給她請假,她磨破了嘴皮子,終于出來了。
她抱着宋明珠,自己先哭了一場。
宋明珠仍是沒哭。
王笛來了之後,她和湯澤兩個人守着宋明珠。
宋明珠一直很冷靜,辦理她父親的喪禮。
大家說一句“明珠節哀”,她就點點頭,說“多謝”。
從頭到尾,她像個沒有心肺的不孝子,不流淚、不悲傷,冷漠寡淡處理着宋良的喪事。她把自己剝離了開來,細心的親朋還是發現她不太對勁。
這姑娘眼神都是空的。
私下裏,他們特別擔心:“明珠一直是他們夫妻倆捧在手掌心的,沒見過大世面,我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等葬禮辦好了,把阿良放到墓地去之後,送明珠去精神科看看。她這個情況不梳理,只怕她真的會瘋。”
“失戀都能把人逼瘋,她家裏突遭橫禍,她能不瘋嗎?佳慧還不知是什麽情況,明珠不能在出事了。”
“多些人守着她。她不哭,大家更要擔心。”
宋明珠姨媽家有兩個表妹,還在念大學,都跟宋明珠關系挺好的。大學裏還沒有期末考試,表妹們仍是回家來了。
衆人都操碎了心。
他們還叮囑湯澤。
“給她弄點吃的。說說她父親生前的事,讓她哭出來。哭出來回了魂就沒大事,否則真說不定。”
“再不吃飯,她就要進醫院去挂水了。”
王笛急得直哭。
哭也沒用,宋明珠愣愣的。她的心在另一個世界,她還沒有從應激狀态裏回過來,無論王笛和湯澤怎麽使勁,她仍是呆呆的。
喪禮的第三天,費恒東一家才來吊唁宋良。
費恒東一來,宋明珠立馬站起身。
湯澤懷疑她要鬧事。
宋明珠沒有,她只是走到了費恒東面前,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費恒東非常痛心:“明珠啊,你節哀,伯伯跟你一樣難過。你節哀,那只是意外,人死不能複生。”
宋明珠望着他,突然笑了下。
這一笑,令人毛骨悚然。
費恒東沒把這小丫頭放在眼裏,預計她大哭大鬧,他也不會擔心。但是她突然這麽一笑,費恒東心中莫名發涼,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一下子鑽到了他的心口。
費太太和老太太也來了,假模假式給宋良上了一炷香。
宋明珠沒有去看她們。
到了晚上,來吊唁的人都走了,宋明珠留下來守靈。
陪伴她的,有她的表哥、表嫂、表弟表妹等同輩親戚七八人;有孫二胖、王笛、孫柯等朋友三人。
一個人平時呼朋引伴,不管招惹來多少人,都不能算本事;直到守靈的孤夜,有人陪着,才可見人品。
宋良一家,就是這種人品極好的。
他一走,親戚們全部湊上來,能幫一點是一點,誰也不推脫。
湯澤走到了門外,狠狠抽了兩根煙,眼眶通紅,不知道是憋紅的,還是被熏紅的。
為了散掉身上的煙味,他給口腔裏噴了大量的漱口水噴霧,味道嗆得他犯惡心。
衣服上還是有煙味。
湯澤看了眼屋子裏,王笛正在跟宋明珠說話。而宋明珠,今天又沒吃任何東西。
他轉身往外走。
片刻之後,湯澤回來了,手裏領着打包盒。
“明珠,你吃點東西,行嗎?”湯澤把一碗粥端給了她,是她比較喜歡吃的紅薯粥,他特意去買的。
宋明珠看了眼,搖搖頭。
“吃一口。”湯澤哄着她。
王笛默默退到了旁邊。這個時候,不需要太多的人哄,人多嘈雜的,宋明珠的注意力會被分散,更加不想吃東西。
宋明珠:“我吃不下。”
“為了你爸爸,吃一點。你要是在他出殡之前倒下了,沒人送他最後一程了。”湯澤說。
宋明珠的肩膀突然繃緊了。
她看了眼湯澤,默默接過了碗。紅薯粥很香甜,她以前特別愛吃。在北京的時候,有次他們倆都睡下了,宋明珠半夜餓了,悄悄點外賣,被湯澤抓個正着,點的就是紅薯粥。
她喝了一口,不算特別燙,卻也不冷,熱乎乎的一口從口腔暖到了胃裏。
宋明珠小一口小一口慢慢吃。
實在太難了,她的胃在叫嚣,拼命想要把這些食物往外推,她卻要和它做争鬥,将食物往裏灌。
一碗紅薯粥,她幹嘔了至少七八次,終于把它們填了進去。
還好,胃還有耐力,吃下去倒也沒再吐出來。
這麽多天,這是宋明珠吃的第一碗粥,上次吃東西,還是前天中午的一盒牛奶。
湯澤微微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