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離開
離開
趙聿時擡起頭。
蕪茵坐在他的對面,沉默地喝着杯中的咖啡。這幾天天氣不好,咖啡館外的天空陰陰沉沉。他等待着蕪茵先開口說話,脖頸酸痛微漲,他擡手捏了捏。
蕪茵的聲音很低的傳出來,他側耳,聽到她喉嚨裏發出的聲響。
“趙隊長,我希望你能将我和紀珩的事,對任何人保密。”
咖啡上的拉花已經散開了,他喝了一口,垂眼點頭:“好。”
蕪茵怔了怔。她以為會從他口中聽到質疑或者疑問,他卻只有一個簡單的“好”字,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這種請求已經有些唐突,她在來之前構思了許多遍該說出口的話,但那些話終究又被吞了下去。
“趙隊長,你不問問為什麽嗎?”蕪茵忽然覺得有些脫力。那時她常常聽到紀珩說起趙聿時,她遠遠地見過他幾次,她以為至少他不會認出她。可是那天他卻指向了那棟小房子——她等待着他說出那個名字,可他什麽都沒說。
為什麽?趙聿時的手指動了動。
他走過山石嶙峋的崖底,看着救援人員在他身邊蓋上一塊又一塊的白布。快要下雨了,要趕在下雨之前擡走。手機裏有紀珩發出來的最後一條語音,他聽着,裏面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他不知道對面的人是不是嗆了一口血。
“茵茵。”他說。
“以後,多……幫幫……茵茵。”
他猜他肯定還有很多話想說,因為語音裏傳來一陣痛苦的喘息。他似乎能聽到流血的聲音,混着血和喘息的那些話最終變成了兩個字“茵茵”。就像他之前開玩笑說起的那樣——“以後要是我們茵茵有事,你可不能不幫忙。”
“你就那麽喜歡她?”趙聿時懶懶地問。他對感情有些漠然,實在理解不了紀珩為什麽會這麽癡迷于女朋友。就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快二十年了,難道不膩嗎?
紀珩正在脫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短袖:“不膩,和茵茵待一輩子也不膩。”趙聿時想笑,什麽小屁孩就開始說起一輩子了,能保證十年愛一個人都難。談戀愛時濃情蜜意,結婚了一地雞毛,這種例子他見得多的是。
後來一輩子果然沒有實現,不過他還是像他所說的那樣,有限的生命裏,他全部的愛都給予了這個叫蕪茵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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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天下雨,工地停工。
賀亭抒躲在長廊裏的屋檐下抽煙。林念蓉讓人在長廊下種了許多芍藥,嫩紅的花瓣被風不斷地吹打搖晃。往前看是她的佛堂,聽管家說林念蓉又弄了一尊金佛回來,擺在佛堂的右角。她想上門看看,被林念蓉養的那條好狗拒之門外。
她點着煙灰,看着林念蓉披着披風從佛堂中走出來。莊楚跟着林念蓉大概有二十年了,平時只聽她一個人的話。賀亭抒猜即使是賀知延的命令,莊楚都不會聽半分。她看着兩個人從那頭走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仰頭道:“莊叔。”
莊楚看了她一眼,随後又看向林念蓉。
林念蓉看着賀亭抒手中的煙和腳下的酒瓶,移開了視線。她沒有任何情緒展露在臉上,只是低頭看着,聲音輕輕的,恰好沒被雨聲蓋住:“亭抒,我只希望你不要在訂婚宴上也是這樣的狀态,媽媽的要求并不高。”
林念蓉說這種話的時候和賀知延勸她不要抽煙時的神情非常像。她收回了翹着的腿,擡眼看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賣女兒還要女兒笑得開心點,我有點好奇你賣賀知延的時候會勸他怎麽樣,阿媽。”
她又看向莊楚:“莊叔,說實話吧,你是不是阿媽的姘頭?”
莊楚的神情也沒有一絲松動,他目不轉睛,目光甚至沒有落到賀亭抒身上。林念蓉反而笑了笑,她看着這個遺傳了自己七八分長相的女兒:“亭抒,我記得你說過你很喜歡沉蔚之,如果你對和沉家的婚事不滿意,或者有任何的委屈,都可以告訴媽媽。”
雨珠不斷下落,賀亭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媽,你可以像以前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不要說這種話好嗎,我覺得很惡心。”
林念蓉沒有生氣,平靜地拉了拉肩頭的披肩:“亭抒,你哥哥最近在忙什麽?”
“你直接問他啊,”賀亭抒夾着煙的手指向她,“看他會不會告訴你喽。”
林念蓉的背影漸漸消失,賀亭抒轉過頭,靠着長廊的柱子,将最後一口酒喝了下去。莊楚去而複返,身形擋在她身體前面。她仰頭對上他的視線:“有事?”
“亭抒小姐,希望您能夠理解夫人。”
她看着他的臉,左側手臂被雨淋得熟透了:“我明白啊莊叔,你想說我阿媽實在不容易。”她忍不住冷笑,胸膛內的即将爆炸的情緒随着雨聲漸漸平息。
“說得像誰容易一樣。”
簽證已經出了。紀衡剛剛交上辭職報告,幹脆地把工牌放了回去。東西不多,很好收拾,她把東西收到自己包裏,轉頭看向筆記本中夾着的那張合照。
上一次蕪茵過生日,紀珩非要夾在她們中間照照片,照片上的人仍然是記憶裏活躍的樣子。蕪茵躲在他懷裏,笑得開心,絲毫不在意當天陰沉的天氣。
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她把照片揉皺,直到揉得看不清人臉,将照片塞到了包的最底部。毀滅這些記憶,讓人生出無所适從的痛感。她抱着自己的包走出門,在手機裏打着準備發給蕪茵的信息。
離婚的事情一時半會辦不妥,這次出國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和蕪茵大概要很久不能見面了。她順手拉黑了賀知延給她留的號碼,打開和蕪茵的聊天框。
她想說這幾年來沒有一刻如同現在一樣痛苦,可是這行字打下來又删掉,最終沒有發出去。趙聿時的電話打斷了她的思考,紀衡接起來,看向陰雨綿綿的窗外。
“就當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她低頭說,“就當沒有過紀珩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