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她的指責，她的眼神都讓拉美西斯知道，如果他執意要攔，那兩人之間也就到此為止了。
鬼使神差的，拉美西斯想起出門時的那個念頭：神明不能掌控，只能忠誠跟随。
他松了手。
聶芙特見狀，焦急地抓住了兄長的手臂：“不能讓她去啊，這是明晃晃地将把柄往王太後手上遞！”
說着就要自己往前沖将人拉回來，令她錯愕的是，一直視如神明的兄長居然攔住了她：“聶芙特，你和拜恩拉迅速調派士兵過來。”
“兄長？！”聶芙特不敢置信他居然會跟着亂來，還想争取一下，可拜恩拉已經利落接令，拖着她離開了。
留了後手，拉美西斯毫不猶豫向着程風的方向追去，徒留赫雷姆貝福和穆特諾米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也該調點士兵過來？”赫雷姆貝福有些擔憂好友，但王太後畢竟是未婚妻的生母，這讓他有些猶疑。
穆特諾米微微搖頭：“先觀望吧，還不清楚具體的陰謀，你倆不能一次性都栽進去。”
赫雷姆貝福糾結了一會兒，終究是長嘆一聲拉着她過去了。
程風擠進事發地的時候，士兵正圍着那個孕婦躊躇不前。
按理說，他們應該立刻将擾亂祭典的人拖入大獄，可偏偏這人羊水破了，馬上要生了。
婦人生育時的血液是帶着詛咒的，這點無人不知，以至于現在，大家都不太敢動手，也正是因此，這個孕婦當前的狀态尚可。
至少比程風想象中的慘烈要好上很多，生平頭一次，她感謝起這荒謬的神谕來。
稍稍收整了心緒，她端出神女的姿态邁出人群：“讓開，讓我進去。”
“放肆，你——”士兵正煩着呢，見冒出一個裝扮樸素的女人給他們增加任務難度，想也不想就要開罵，話還沒出口，就被身旁的同僚拉住了。經人提醒後得知來人身份的士兵臉色慘白地丢下武器匍匐跪下，“抱歉，我有眼無珠冒犯了瑪阿特女神，還請女神降罪！”
瑪阿特女神！
周圍人群嘩然，接連跪下。
“無妨，不知者無罪，起來吧。”程風無心糾纏，死死盯着那個孕婦，快步走了過去扶起她，“怎麽樣，還有力氣嗎？”
婦人生産本就是九死一生，現在突遭橫禍，什麽都沒準備，孕婦本已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沒想到瑪阿特女神竟然會來到身邊！求生的本能讓她擡起手，握住了唯一能救她的神明：“求······求女神庇佑······”
程風反手握回去，用力抓住，堅定地說：“我在，我一定會保護你和你的孩子平安無事，所以你也不能放棄，知道嗎？”
見女人眼中燃起了希望的亮光，她擡頭，以不容拒絕的命令姿态看向周圍人：“熱水、毯子、剪刀、吃食，這附近有什麽拿什麽，趕快！”
“哦哦哦。”周圍民衆被喝得一個激靈，爬起來就往旁邊店鋪搜羅，有些家就在附近的也趕緊沖回去拿東西，不過幾分鐘，她要的東西就全部準備齊全了。
“你等我一下。”程風在女人額頭輕輕一吻，以示庇佑，然後放下她，去旁邊準備生産事宜。
她将一床厚毯子抖開鋪在地上，然後将薄毯折疊當做枕頭，女人公主抱了上去，準備吃食的時候發現有一罐蜜糖，又趕緊沖了杯糖水，捏了一張餅一齊端過去，扶起女人：“先吃一點，不然等會兒沒有力氣。”
女人狠狠點頭，眼珠撲簌簌落下，和着糖水一起咽下。
見她終于鎮定了，程風心裏稍稍松了口氣，開始将注意力放在她下半身。
這時候，周圍的人也終于回過神，顫顫巍巍地開口：“女神，您要不還是先離開吧？”
“離開？為什麽？”程風故作不解。
“女人生産一身穢氣，沾染不得啊······”
這話一出，周圍人不自覺點頭，其中不少還是女人。
程風冷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些被人愚弄的可憐人，面無表情地厲聲喝斥：“真是愚不可及！誕育生命原本是哈托爾女神給予你們最寶貴的恩賜，為了保證埃及的繁榮，她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半神力化作生命之水以此來保護每一個新生兒平安降生，這本是神明的賜福，卻被有心人惡意利用篡改，以至這些年埃及的新生兒一年不如一年！我告訴你們，亵渎神明雖然并非你們本意，可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長此以往，埃及滅國就在百年之內！到時候，別說去見冥神，你們連冥河都渡不過！”
連珠炮仗噼裏啪啦響徹整條街道，所有人都被震傻了！
篤信了一輩子的神谕居然是假的？
不······不會吧······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發現對方臉上是一樣的驚疑，但好像也不完全是懷疑，畢竟，寫下神谕的祭司只是普通人，而眼前這位，卻是天象異變從天而降的神女啊！
難道是祭司當初解讀有誤？
念頭搖擺不定時，神女又開口了：
“有多少人生育過的，最好是二胎以上。”
“我”
“我”
“還有我。”
人群中站出幾個婦女。雖然思緒還未清明，但她們還是不由自主地應和了這位女神。
“很好，你們上前，指導我操作。”
幾人湊到了近前，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骨子裏這麽多年的本能還是讓她們心有顧慮。
程風只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沒再勉強，她讓人圍成一個半圓一刻不眨地盯着孕婦的動靜，而她自己，則一絲不茍地執行着幾人煩雜的指導，偶爾有遇到意見不符的地方，她也會冷靜地回想自己現代所學以及之前看的本土生産手劄，兩相權衡，冷靜決策。
王太後的私兵趕到的時候，恰巧是孩子首次“冒腳”的時候。一邊是私兵隊長“奉王太後之令，将假冒神明妖言惑衆的人拿下”，一邊是幾個婦人戰戰兢兢的“得把腳塞進去，調整胎位，讓頭出來”。
程風眼神都沒動一下，冷靜地伸手在人體下動作，同時還不忘給人鼓勁：“撐住，要是沒力氣就跟我說，旁邊準備了藥。”
她的沉着冷靜給了周邊人一記定心丸，一時間，那幾個指導婦人的聲音都不抖了。更何況，王太後雖然派了私兵來勢洶洶，可拉美西斯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那氣勢，顯然更勝一籌，再加上穆特諾米以公主身份胡攪蠻纏，一時之間就這麽僵持住了。
程風要的就是僵持，趁這段時間，在她和衆人的齊心協力下，這個孩子，終于平安落地，那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齊喝！
程風小心包好孩子放到他母親懷中：“是個頑強的小姑娘，雖然早産，但聲音綿長，想來是康健的。等過幾日，你再找醫師看看。”
孕婦虛弱力竭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感激的笑容：“謝謝您。”
程風微微搖頭，不敢當這一聲謝。她四下看了看，問道：“你的家人呢？”
人群中，一大一小兩個男孩站了出來，臉上還帶着殘餘的恐懼。程風眉一皺，沒再繼續問男主人的去向，只是交代他們：“我會讓人把你們母親擡回家，到了家裏你們多照顧着點。”
兩個男孩點了點頭。
程風看向了拉美西斯，拉美西斯收到眼神的第一時間就點了幾個士兵出列，兩個男孩也趕緊收拾攤子上的東西。臨去前，那個年幼一些的男孩頓了頓，突然一把從攤子上扯下1串項鏈跑到了程風面前：“你是那天買骨鏈的姐姐對不對，那天我說了謊，那不是最後一個，這個才是，用牛頭最中間的那一塊牛骨制成，成色最好，耗費材料最大，送給您，不要錢！”
程風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和這個孕婦曾有過一面之緣。
紛雜念頭一閃而逝，她剛要拒絕，男孩已經将項鏈往她手上一套就跑走了。
程風握緊手中的骨鏈，默送着他們一家安然離開，這才輕輕呼出那口吊了幾個小時的氣。
第一場戰争平穩結束，該去應對第二場了。她揚起唇角，稍作整理，轉身從容走向了王太後的人。
半路被擋住了，是拉美西斯。他看着程風，一貫不正經的臉上是嚴肅的堅持：“跟我回去。”
“然後呢？被妮芙提提找到抓你的借口，讓她派遣帝國正規軍将你我一起抓進牢裏，我們倆扶欄相望，抱頭痛哭嗎？”說着腦海裏就浮現出那個滑稽的畫面，程風忍俊不禁。
比起剛才的嚴肅，她現在可謂是肉眼可見的放松了，這種情狀看在旁人眼裏，就是不知死活，連穆特諾米都有些不忍，張口想要勸幾句。
程風擡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話，轉頭看着拉美西斯，勾唇輕笑：“幫我找個人，鐮刀眉，三角眼，左眼角下方有一個米粒大小燙傷一樣的疤點，右手虎口到手背處有一道長疤。”
“找出來，剁了右手！”
最後四個字一出，所有人脊背都僵了一下，看着那個笑容溫和宛若神祇的女人，隐有懼怕。
除了拉美西斯。
他上前，終于将那個未完成的擁抱達成，心間被填滿的瞬間，他長出一口氣，低聲勸哄：“人我幫你找，你先跟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