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金絲雀

第83章 押注嗎

第87章 押注嗎

83

章學乘就那麽看着他，臉上挂着意味深長的微笑，像個下好了棋就等着看對手落子的老謀深算的棋手。

“青岚你回去好好考慮吧，”章學乘笑道，“這事兒不急。”

步青岚覺得他這話說得跟反話似的，心想，好嘛，你捧你兒子那确實是不着急，我恒哥那兒鬧騰得跟古羅馬鬥獸場似的，拖一天就是燒一天錢，你不急我真急。

兩人聊完，步青岚從茶莊裏出來，冷風一吹，腦袋倒清醒了幾分，可心裏這團亂麻越捋越緊。

他拉了拉圍巾，邊走邊想，不禁皺了皺眉頭，腳尖不自覺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這事兒擱這兒，是真難辦。

不答應吧，怕錯過了這趟車，他是真心想幫李恒解燃眉之急；可要是答應了，心裏又難免有點膈應，這活兒吧，跟他心裏那點兒演戲的講究、追求，那确實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琢磨來琢磨去，心一橫：“不就是演個爛片嘛，當演員，誰還沒踩過雷？咬咬牙就過去了，片子爛我的戲只要不爛，這活兒就不算白接。”心裏這麽想着，步青岚這決心算是下了。

“章總，”他撥了號碼過去，“您剛說的事兒，我答應了。”

“好。”

可他哪知道，他才剛挂了電話，章學乘那邊已經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

“喂，李恒啊……”

電話那頭，李恒聽着，沒吭聲，指尖卻不自覺地在桌面上敲着節奏。

章學乘把剛才那事兒繼續都說完了，完了帶着揶揄的口吻笑道：“這小子也挺夠意思，知道你那邊吃緊，竟然真琢磨着搭自己進去，連我那破項目都不嫌棄，嘿，你這‘朋友’交得挺不錯，挺講義氣。”

李恒聽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哎，老章你還真有閑情，成天逗人玩呢。”

倆人又東拉西扯了幾句工作上的事兒，才算挂了電話。

李恒随手把手機一撂，往椅子上一靠，腦袋仰着看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覺地挂着一絲笑，可心裏頭卻不免有點啼笑皆非，心情說不清道不明，又有些好笑無奈，又有些酸酸漲漲的。

步青岚也真是……

李恒從前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情，不過就是個明碼标價的買賣，只不過每個人的開價和需求不一樣而已。他對此習以為常，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錢貨兩訖，你情我願，挺好，挺省心。

可如今，他發現自己是真栽了，栽得徹徹底底。

似乎自從見識過這種真心換真心的感情之後，他突然發現，以前那些所謂的“省心”買賣，簡直是寡淡得像隔夜的茶，沒滋沒味兒。

碰上真情，固然是場豪賭，可一輩子當個斤斤計較、畫地為牢的情感窮鬼，指望着不付出還能撿個大便宜，那又有什麽勁兒？他願意豁出去，花光“家底”去豪賭一場，哪怕輸得幹幹淨淨，也認了。

他願意學着灑脫點兒，當個“輸得起”的人——見識過繁華盛景之後，誰還甘心當個守着破罐子不撒手的守財奴呢？

所以，他想，他願意把那柄可能紮進自己胸口的尖刀，心甘情願地交到步青岚手裏，認栽也認了。

李恒擡手揉了把臉，忍不住從邊上抓起手機，撥了步青岚的電話。

電話那頭幾乎是秒接，步青岚的聲音透着點兒疑惑：“喂？恒哥？怎麽了？”

李恒聽着他這聲，心裏一下子軟得跟化了的糖似的，語氣不自覺就放軟了幾分：“你在哪兒呢？我過去接你？”

“哎，你別忙了，我快到了，”步青岚在那頭了笑笑，聲音裏透着點風聲，夾着涼意，“外頭下雨了，可冷，你在屋裏待着吧，別折騰。”

李恒皺了皺眉，嘴上不由得回道：“那哪行啊？下雨了你還沒帶傘，我接你去吧，別淋雨了。”

步青岚一笑：“就幾步路，能淋幾滴雨啊。”

李恒不滿道：“就幾步路？幾步路也能感冒啊，傻不傻？”

他挂完電話，就抓起一件大衣，順手抄了把傘就往外走，連門都給帶得咣當一聲。

外頭雨算不上什麽大暴雨，但主要北京這秋雨是真的透心涼，雨點像針尖兒一樣戳在人臉上。

李恒一出門就被涼風迎頭一削，心裏更是嘀咕：“這麽大雨還硬淋。”

出了小區，拐過兩個街角，他一眼就瞧見了步青岚，正縮着脖子往前趕，身上單薄的外套被雨打得泛着濕光，頭發貼在額角，像剛撈上來的似的。

李恒心裏一緊，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

“哎！青岚！這兒！”他一聲喊，步青岚一回頭，還沒反應過來呢，李恒已經把傘往他頭上一扣，順手把大衣往他身上一甩，裹得嚴嚴實實。

步青岚被這一通操作弄得一愣，低頭看着被大衣包裹着的自己，忍不住撇嘴一樂：“哎，你怎麽拿的這件啊？”

李恒也是無奈了，拿着紙巾胡亂在他臉上抹了兩把，把滴下來的雨水蹭幹：“行了行了，甭貧，別凍着就行，這時候還在意穿什麽呢，步青岚你也真是的。”說完一只手拽着步青岚的胳膊，另一只手撐着傘，倆人歪歪扭扭往家裏小跑。

雨點子啪啪打在傘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音，兩個人躲在小傘底下，肩膀不時蹭到一塊兒，步青岚身高還比李恒高出點，走着走着就得往下縮縮脖子，免得腦袋頂着傘。

“哎，我來撐吧。”步青岚一邊說着，一邊順手接過李恒手裏的傘。

李恒啧了一聲，懶得争，幹脆把傘遞過去，順勢一攬他的肩：“行，你撐，你個兒高，省得我費勁。”

步青岚一笑，輕輕撞了撞他的肩：“早跟你說過吧，以後我肯定比你個兒高。以後咱倆一塊兒走，都是我來撐傘就好了。”

李恒想到他剛成年沒多久那會兒、還長個兒的時候，天天晚上跟自己撒嬌喊腿疼，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來，心裏像被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填滿。

終于到了家門口，李恒趕緊把步青岚推進屋，順手把傘往門口一戳，大衣也給他扒了下來，結果一看，步青岚腦門上的頭發還濕漉漉地貼着，特別俊俏的一張臉上水滴流着，“梨花帶雨”似的。

步青岚自己倒是沒怎麽在意，反而順手摸了摸李恒有點濕漉漉的發梢，指尖涼涼的。

李恒愣了一下，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忽然擡手捧住步青岚的臉，仰頭就親了上去。

步青岚瞪大了眼，整個人一瞬間像被按了暫停鍵，等反應過來，才慢慢閉上眼，擡手摟住李恒的後背，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李恒今天的情緒不太一樣，吻得特別用力，帶着股不容拒絕的執拗。

等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了，李恒才松開他，額頭貼着他的，聲音有點發啞：“青岚……”

步青岚輕輕摸着他的後背，笑着問：“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激動？”

李恒閉了閉眼，吸了一口氣，顫聲說：“對不起，我們複合好不好……青岚，我愛你，我不想和你分開。”

這句話砸下來，步青岚愣了好幾秒，才慢慢笑了笑，眼裏亮晶晶地，低聲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李恒眨了眨眼，剛想說話，步青岚又湊過去，在他嘴角輕輕啄了一下：“我也愛你。”

屋裏靜了一會兒，然後倆人都不禁相視一笑，心頭的沉重莫名釋然許多，外頭的雨還在下，可屋裏已經暖得不行了。

“走走走，洗澡換衣服去！”步青岚一邊說着，一邊捏了捏李恒的肩膀，順勢推着他往浴室裏挪。

進了浴室，鬧騰半天——洗個澡別之前反倒更濕了。

收拾妥當，倆人都有點犯困，但李恒還是強撐着，把這些事兒全說清楚了。

鬧了半天，步青岚這才搞清楚來龍去脈，一琢磨，自己這可真是白操心了，白操心就算了，還自作多情“加戲”了，頓時惱羞成怒，扯着李恒的臉忿忿說：“給你頒個獎得了！這麽愛演戲，給我當這麽久‘落魄’小傍家兒你當舒服了嗎？”

李恒一邊忍笑，一邊反手捏了捏步青岚紅彤彤的耳朵，像安慰似的，又像故意揶揄他：“我一直跟你說我沒事兒，你自己不信的。”

步青岚一噎，腦子飛速回放，好嘛，還真有這事兒。

他頓時蔫了，像個被戳破的氣球，低下頭在李恒肩膀上蹭了蹭，嘟囔說：“行吧，行吧，算我杞人憂天了，李大少爺您怎麽可能‘落魄’嘛。”

李恒聽着這話，心裏卻軟得一塌糊塗，伸手一摟步青岚，認真地說：“青岚，謝謝你。我……我很高興，我也很感動……你能為我做這些事兒。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人……這麽對我。”

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李大少爺，永遠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兒，身邊不缺人捧着、哄着、巴不得給他錦上添花。可他心裏頭，卻一直空落落的，總覺得誰待他好，都是虛的，那些個“好意”，不就都是沖着他那點錢來的嗎？

所以，他既享受着這些所謂錢權帶來的風光，又隐隐對它們心生怵意兒——這怵意兒自己都沒察覺，就跟一只慣了金絲籠裏吃喝不愁的小鳥似的，早就忘了自己還能撲楞翅膀飛出去。

這份看似無懈可擊的“強大”，倒成了套他脖子的鏈子，光鮮亮麗，勒得還挺牢。

可等他真成了步青岚的“落魄”小傍家兒，才忽然有點明白過味兒來：他壓根兒就不該怕這些。步青岚喜歡的，是活生生的他，不是他兜裏揣着多少錢，背後站着多少人，更不是那些個虛頭巴腦的排場。哪怕他一無所有，步青岚也照樣願意站在他身邊，風吹雨打，一塊兒扛着。

而他對步青岚，也是一樣的。

只是他沒步青岚那麽有勇氣。

步青岚輸得起，敢把真心掏出來給他，赤裸裸地擱那兒，任你看任你挑，無所畏懼。但他呢？老琢磨着輸不起，怕摔了跟頭再爬不起來，怕真把心掏出來沒人接，掉地上摔八瓣兒，空落落一場，跟扔硬幣似的，總怕落在最不想要的那一面。

可現在，他算是明白了，真把他害了的、讓他差點兒錯過這段感情的，不是輸不起，而是根本沒敢下場賭。

他怕什麽呢？怕輸？可哪兒有不輸錢的賭局？

躲着不敢押注，才是最窩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