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框架
第49章 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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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沉默下來,過了很久,不由得嘆了口氣,看着步青岚:“不知道,大概是我其實一直都對感情這種事情有點信不過吧。”
所以在遇到步青岚之前,他才這麽一直渾渾噩噩地過着,壓根沒想過要去發展一段長久的、穩定的親密關系。
他深吸了口氣,似乎要把心頭的那股子郁悶給壓下去,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變得有些澀:“青岚,你知道的,人都是會變的。誰又能知道以後怎麽樣呢?”
“人是會變的,”步青岚說,“但你怎麽知道咱倆不會越變越好,磨合得越來越合拍呢?”
李恒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頭:“也許吧,但我是願意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至少心裏有個底兒,不至于到時候被打得措手不及。”
“哥,你別老往壞處想,”步青岚攬住李恒的肩膀,問他,“還是說,是因為我讓你太沒安全感了?”
李恒低頭攥着步青岚的手指,那手指骨節分明,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不知道……”
他心裏也有點澀然,他想起兩人之前吵架的時候步青岚說的那番話。
也許步青岚說得是對的,其實李恒自認為自己從來都不像是步青岚以為的那樣溫柔包容,他只是在步青岚面前壓抑了太多真實的想法——尤其是自己并不那麽好說話的一面。
作為家裏的長子,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都落在了李恒肩上,所以幾乎是從小到大,家裏的大事小事都需要他這個大哥來操心。李恒從小就學會了如何扛起家裏的責任,如何安排每一件事,讓一家人過得盡可能的好。這種習慣,也慢慢地變成了他根深蒂固的思維。
繼承家業後的李恒則更是家裏是個主心骨,決定是他來做,風險也同樣由他來承擔。家裏人習慣了聽他的話,父母也依賴他,而他也習慣了這樣的模式。
他也覺得自己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否則整個家都會垮掉,他只需要不斷強大,才能夠好好地庇護好家裏人。
本來他也沒有覺得這樣的方式有什麽問題,但直到遇見了步青岚,李恒發現,自己在步青岚面前,總是想要掌控一切,總是想要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可是步青岚卻并不接受。是步青岚讓他意識到,他那些在心底裏潛藏的想法在這段關系中是多麽突兀。
這段關系讓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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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也同樣覺得不适應,他意識到自己的控制力在減弱,而步青岚卻一直在影響他。他害怕這樣的失控,他害怕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掌控一切,害怕自己的生活會因為步青岚的出現而變得不再可控。但他更害怕的是失去步青岚,所以他就像脫敏訓練一樣,不斷地訓練自己去接受這種可能性。
他發現,自己在步青岚面前,竟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脆弱感。步青岚身上這種他所沒有的任性和自在,讓他覺得既新鮮又不安。
他擔心步青岚,也同樣擔心這段感情。
因為生活并不是可以完全可控的,感情更不是——可以說感情應該是最能催生出李恒內心恐懼感的不可控的因素。
“恒哥,”步青岚認真地說,“我能理解,每個人的感情觀念其實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主流的線性敘事框架影響——穩定、長久,就像婚姻一樣,不穩定的未來似乎就從來不是一個好的未來。這個框架固然還是有争論的,大家取向不一,但如果真的buy this narrative,我也從來都不覺得這是什麽很值得批判的事兒。”
李恒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明白,你覺得同性之間不穩定的事情太多了,比起‘其他’人而言,幾乎是沒有束縛,更沒有那些個儀式和承諾,”步青岚說,“如果你覺得我們這樣的關系讓你很不安的話,咱們也完全可以去補足這些‘儀式’啊,我也想讓你更有安全感。”
李恒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跟我訂婚嗎,恒哥,”步青岚笑着看他,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要不要當我的未婚夫?”
李恒愣住了,他緊緊盯着步青岚,眼神裏滿是震驚。
步青岚這一番話,像是石子扔進了他心裏的湖水,激起了層層漣漪,讓他的心情難以自已地激蕩起來。
“而且你跟我去注冊結婚的話,咱倆的婚姻可是在大部分國家都有法律效力的,要是離婚了你可是能直接從我身上分一大筆錢哦,”步青岚看他這麽震驚,倒也不想氣氛變得這麽沉重,于是便插科打诨地調侃道,“只不過你得要先申請永居才能移籍,而且你放心,要是你跟着我移籍的話,肯定沒人覺着你是為了偷稅漏稅——畢竟CRS協議會防止你跨境逃稅的。”
李恒失笑:“什麽亂七八糟的,剛才還數落我,說我悲觀,你自己倒是先說起‘離婚’了?”
“哎,反正你就說嘛,這聽起來是不是特好?”步青岚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答應?”
李恒過來緊緊抱住步青岚,只覺得眼眶略微有些發熱:“當然要!我答應了。”
他怎麽可能對步青岚的求婚說“不”字?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步青岚也滿意地笑了笑,能感受他微微發顫的身體和劇烈跳動的心跳,也緊緊回抱住他,在他後背上安撫似地拍了拍。
李恒緊緊抱住步青岚,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心裏那股子不安漸漸被驅散。
“青岚,你這話說出口了可就沒法改口了啊,”他低低地吸了口氣,聲音裏也不由自主地帶了點鼻音,“你要是改口我真抽你啊。”
步青岚一笑:“我是那樣的人麽!我都為了你‘英年早婚’了,多大覺悟啊!讓我粉絲知道了才是要真抽我好麽。”
李恒也跟着笑了起來,但鼻尖卻又有些不由自主地發酸,他不自在地閉上了眼睛,額頭抵在步青岚肩上,沒讓他看見。
兩個人靜靜地待了一陣,才從這個擁抱之中緩緩分開。
李恒摸着步青岚的臉,努力平複心情,輕聲問:“那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嗯,但婚我可是求了,”步青岚帶着笑意看他,“那戒指和婚禮什麽的得你來準備吧?總不能讓什麽活都攬我一個人手裏了啊。”
李恒也笑了起來,心裏那股子沉重似乎也輕了些:“行,沒問題,一定讓你滿意。”
步青岚點點頭:“都按你意思來就好了,你的主場嘛,這當然得你說了算。”
“是得找個大夥兒都高興的日子,把咱倆的事兒給定了。”李恒說,眼裏也透着幾分期待。
李恒心裏盤算着,他們倆這事兒還是得跟家人和朋友都說一說,
他知道,這一步對他們倆來說都意義重大,既是感情上的承諾,也是面對未來的決心,他也得正式給家裏人表個态,讓他們知道,他和步青岚的關系已經并不再像是原先那樣輕飄飄的,而是多了一重更深的感情在裏面。
所以兩人這麽一合計,就在下個月找了個都有空的周末,在李恒常去的酒店訂了個包廂,李恒帶着步青岚,跟自己父母還有李愉吃了個飯,甚至是連給他打發去非洲開發項目的李慎,李恒也大發慈悲地給這個弟弟寬容了兩個周的假期,召他回來吃自己跟他“大嫂”的訂婚宴。
他此舉倒是把他爸媽給驚得不行。
李恒這出櫃固然是很多年了,李家是沒人敢置喙他,李母接受度也還行,他爸早些時候卻還是挺不死心的,時不時還會動點心思勸勸,想看看能不能讓兒子“走正道”,後面看勸不動也就只能随他去了。他和步青岚從認識到現在,他父母當然也是知道這回事兒,但也從來沒管過兩個人。
畢竟在李家父母看來,這倆小孩兒也就是胡鬧一陣麽,當然沒必要連兒子有個小傍家兒還要這麽如臨大敵的,弄得好像多重視似的,反而是惹人笑話,所以李家父母從來對待兩人的态度也就是完全沒把步青岚放在眼裏,玩玩而已麽,當然沒必跟李恒說什麽,李恒也自然不會自己主動和父母講這事兒,雙方一直都是保持着這種微妙的默契。
但他們二老可真是萬萬沒想到,李恒這回“玩玩”倒是玩出個“男兒媳婦兒”來了,這可真是讓他們兩人有點坐不住了。
李父更是非常生氣,在家裏跟李恒吵了好久,但李恒當然是聽不進去一點的,可以說是十成十的油鹽不進,并且直接用實力行動表态——從李父的酒莊撤資,直接一招絕殺,讓李父頓時就啞火了。
于是李父李母心裏再是不快,至少面上還是和和氣氣地去吃了這頓飯。
到了這天,步青岚和李恒剛進包廂,李父、李母還有李愉已經早就在那兒等着了。
步青岚跟着李恒也一臉乖巧地喊人,又準備好的見面禮給李恒父母遞過去了。
李母和氣地笑着接了,應道:“哎哎好,這位就是青岚吧,快進來坐,來了就行,還這麽客氣。”
李父則只是有些冷淡地點了點頭。
步青岚和李恒父母剛見這第一面,倒也有些不太摸得準兩人性格,便也沒怎麽主動起話頭,反倒是李恒父母主動跟他攀談挺多。
問起他家裏情況,步青岚便也沒怎麽遮掩,把賀家那一茬事兒都比較簡略地說了。
李父李母聽完臉色倒稍微緩和一些,想來應該算是對步青岚的身價比較滿意。
畢竟就算不提Ashmont財力雄厚,賀茗的那幾個兄弟還有叔伯在京城根基也很深,雖然跟李家來往不多,但也是特別有名望的“高門大戶”了,對李恒而言倒也姑且算是能有助力的。
李恒要真能娶上賀家的姑娘當兒媳婦,那倒還算是高攀了——只可惜他們倆現在這“兒媳婦”又不是真姑娘。
李父李母一時之間心裏倒都是百味雜陳的。
聊着聊着,李母又問:“青岚啊,聽說你現在在做文藝工作啊?”
步青岚聽了這形容,心裏也覺得有點好笑,只覺得這話可真是太有年代感了,讓他感覺自己都給人說得上年紀了,笑着答道:“是啊,阿姨,我現在是演員。”
李父那邊明顯地皺了皺眉頭,李母倒是點點頭,看神情倒是挺感興趣的,她繼續笑着說:“哎呀,那可巧,咱們倒還算是半個同行嘛,我們是研究文字的,你們是演繹文字的,反而才是真的身在文字之中的人,到時候我還得多向你請教吶。”
步青岚一聽這話,也是連連搖頭,忙說不敢。
畢竟李母可是本地知名大學的文學院副院長,華國半數的當代文學系建系都跟她有關,而且還是好幾個國內頂尖文學獎項的評委,“研究”這兩字可實在說得太謙遜了,說是行家還差不多。
“青岚之前演過什麽作品啊?我也去觀摩觀摩,好好補補課。”
步青岚聞言不禁有些沉默,心裏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挺不是滋味
他想起自己這幾年跑片場的日子,拍那些商業意味濃厚的劇本,演些熱鬧有餘、深度不足的角色,不由得也是感覺到一陣無力。
說實話,他演的作品真的談不上是什麽“作品”,充其量是“消費品”而已——尤其是會被法蘭克福學派猛烈抨擊的那一類型。
而他呢?算演員嗎?
——其實也并不算是吧,恐怕只是算商品而已。
他就是那種現代社會中被資本主義催生出來的“社會膠”,是千千萬萬個“社會膠”中最沒有反抗元素的、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步青岚當然明白李母那番話其實并沒什麽惡意,甚至還是好心關切才起了這麽個話題,想多了解了解他,但一時之間,他內心的沮喪感還是不禁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