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碰瓷
第5章 第 5 章 碰瓷。
走的時候嚴靳問我房間號,我告訴他是2804,跟你的辦公室樓層一樣。他笑笑,跟我說晚安,這時他電話響了,他沒接,他說:“去海鉑能源吧。”
我下車,朝他揮了揮手,我說我上去了,你接電話吧,我不偷聽。
我轉身進了酒店大門,沒走幾步就覺得餓,又餓又困,餓是排在前面的,我決定上樓之後先泡澡,然後吃飯,最後睡覺。
站在浴室裏,我脫-得光-遛-溜,浴缸正在嘩啦啦放水,已經八成滿了。
我有次在嚴靳的住處泡澡暈過去,他說水位不要超過胸口,但我還是喜歡連帶脖頸都淹沒進去的感覺。
手飄起來,腿飄起來,把自重的壓力都轉移給水。
就是腦子裏偶爾會閃過兒時看過的電視劇,香港的,探案主題的古裝電視劇。
裏面有人死在河裏了,她的好友親朋去河中尋找屍體,我不記得原理是什麽,那些人往河裏丢了很多西瓜,圓滾滾的西瓜像泡發的人一樣,浮在河面上。
因為這個劇情,我曾經一度很怕泡澡。
人在不同階段就是會有不同的恐懼。
後來長大些,有個切水果的游戲風靡學校,走到哪裏都聽到“咻咻!唰唰!”,刀光劍影裏,大批水果從天而降任人魚肉,誰有手機平板,誰就是潇灑如風的劍客游俠。
随着游戲熱度冷卻,我對洗澡的恐懼也跟着“咻咻唰唰”聲退潮。
人的恐懼就是這樣,來得莫名其妙,走得莫名其妙。
洗完澡,我穿着浴袍走出浴室,聽到了最後一聲電話鈴響,然後房間門響了,說是客房服務。我腦子裏跳出好多極具戲劇性抓捕劇情。
我打開門,對方送來食物和酒,下一秒我收到嚴靳發來的消息,他讓我喝完酒別泡澡。跟他認識時間越長,我越能理解為什麽前女友會給他送分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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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他發語音,我說晚了,慘了,已經泡上了,馬上要沉沒,我馬上要被淹死了。
他讓我努力自救一把,不要連累他。
我說我不,酒和食物都跟你有關系,我要咬破手指寫血書,寫嚴靳害我。我又說,除非你告訴我海鉑能源好在哪裏。
其實我并不在意海鉑是好是壞,我只是好無聊,我想有個人跟我多說話。
他的電話打來了,他說我貪心。
我說:“是你主動給我許諾,你說以後有需要你的地方盡管開口啊。”
嚴靳說:“我有些懷疑,當年你真是來碰瓷的。”
我哈哈笑着,坐在沙發上倒酒,透明的,有氣泡,聞起來很甜。我說:“才反應過來啊,訴訟時效早過了吧?”
十五歲那年,三叔帶嚴靳來家裏吃飯的兩天前,我在大馬路上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他趕着上庭,我趕着逃學,我被他乘坐的那輛s級奔馳撞了。
說撞可能嚴重了點,我甚至沒有倒地,就是碰了下,腿上留了淤青,半個多月就消了。他遞給我名片,我感覺他是想用律師身份恐吓我,他怕我碰瓷,怕我無理取鬧、有理取鬧。
嚴靳彎着腰,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說,有需要他的地方盡管開口,他現在有事要忙,讓司機送我去醫院。
那個司機是他當事人的司機,當時他自己還沒有司機,其實現在也沒有,但以前是因為他不夠格,現在是因為他不喜歡。
兩天後我找他幫了第一個忙。
我讓他幫我找借口、幫我撒謊,我說我星期六晚上要去東港放煙花,我要在外面過夜,第二天中午再回家。
我爸媽其他方面不太管我,但我門禁很嚴,他們覺得女孩子晚上在外頭亂晃是件很不體面的事,我不體面,就會連帶着他們也臉上無光。
嚴靳問我是不是跟男同學約會。我說這個不歸你管,我問他,你說話到底算不算數?
後來當着我媽的面,他問我是不是喜歡鋼琴,是不是喜歡小林文美?他在書房看到了小林文美的海報。我說是啊我喜歡小林文美,我喜歡鋼琴。
這都是母親希望我喜歡的東西。
嚴靳說星期六晚上,小林文美要參加他當事人的家宴,問我有沒有興趣去湊熱鬧。
托他的福,星期五晚上我跟着方玉珩去東港。我們在海邊放煙花,我在沙灘上來回跑,煙花升空照亮我的瞳孔,照亮方玉珩的臉。我近着看他,遠着看他,他五官柔和,長相美好。
我喜歡跟方玉珩待在一起,從認識他那天起,從他成為我爸媽幹兒子那天起,就喜歡跟他待在一起。
他好奇心很重。
他好奇我為什麽躲在花壇背後笑,問我為什麽偷偷往鋼琴老師茶杯裏抖灰塵,我的網球拍壞了他比我還先知道,他會送我新球拍當生日禮物。
他好像可以随時随地看見我。
母親也能看見我,她視力很好,人又敏銳,但從不光明正大,她總是偷偷摸摸,好像注視我這件事情非常掉價。
如果人死了一定需要一本回憶錄,我的回憶錄只有方玉珩能寫。
我行走在他眼睛裏。
離開榕城這些年就只能剩下空白了,總不能讓嚴靳來寫吧,花樣太多尺度太大,會過不了審。
嚴靳說:“喝一杯就夠了,你太容易醉。”
“不容易醉的話,我也沒機會跟你鬼混到一起啊。”我喝了口酒,如果甜度五顆星,這瓶可以打三星。
“那倒也是。”嚴靳低聲笑,他那頭有回聲、有水聲,他可能在洗澡。他對我說晚安,讓我喝完記得刷牙,記得早睡,祝我好夢好眠。
我一夜無夢睡到第二天中午,洗漱時瞥見嚴靳給我的消炎藥膏,薄薄塗了一層在脖子上,涼幽幽的。嚴靳的手指大部分時間溫暖,偶爾也涼幽幽,他喜歡摸我的脖子,偶爾會用點力。
我打電話給三叔母,約她下午兩點半,抱上我們家寶貝長孫,跟我一起去麓山的度假別墅看望爺爺。
奶奶前年去世後,爺爺就一個人待在山上,家中只有傭人作伴。
不過我也曾聽到風言風語,說兩百米外那棟白色房子裏住着個老太太,是我爺爺年輕時候的夢中情人。
我拿停車當借口,晚了一步進屋,三叔母帶着弟弟打前陣,爺爺看着推車裏那白胖小子,笑得合不攏嘴,注意到我進門他也不驚訝,只淡淡地說:“休寧回來了。”
我說:“是。”
他問我:“回去看過你爸媽了嗎?”
我說:“還沒,先來看看您。”
他連着說了幾聲“好”,就坐在沙發上專心逗小孩。
他從頭到腳穿得一絲不茍,襯衫搭配柔軟的羊毛針織,頭發油亮亮的,一根白頭發都沒有,明顯剛染過。
我想,或許隔壁白色房子裏當真住着他的夢中情人。
沒過多久,張姨給我和三叔母端來茶水。她看着我很驚訝地笑:“休寧回來了!”
我說:“是,好久不見,張姨。”
張姨又跟三叔母打招呼,然後走進茶水間,半晌後她端着托盤出來。我看她托盤上放了杯咖啡,她往花房的方向走去。
這個家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別的客人。
閑聊間,三叔母說:“休寧回來也不能一直玩兒吧,是去弘卓那邊,還是大哥那邊?”
易弘卓是她老公,是我三叔。我們的名字都是爺爺起的。
出生前,他原本計劃叫我“修寧”,出生後,他大筆一揮,将“修”改為了“休”,他說這個字更簡單。
我覺得他是心裏發空、發毛,自己不安寧,也不希望我安寧。不然哪有人會給孩子起名“休寧”的。
他早些年一定恨我。正是我的存在和呼吸讓我媽沒有兒子,讓三叔母頭胎生了個女兒。這個結論是我奶奶幾經輾轉,找大師算出來的。
所以榕城容不下我,所以我才得獨自去倫敦、去巴黎。
不過眼下好了,新出生的弟弟填補了他心裏的空缺,他今天看我的眼神格外溫和,前所未有,像宮崎駿電影裏的老頭,童話裏的老頭。
約三叔母一同前來的決定簡直太明智,我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爺爺說:“想去哪去哪吧。”
我看着花房的方向問:“去海鉑能源可以嗎?”
爺爺說:“你對家裏的事情,還是很關注啊。”我不知道他具體什麽意思,但總之是在陰陽怪氣。老頭也真是搞笑,年紀越大越沒風度,越活越回去了。
他說:“想去就去吧,去了好好幹。我聽說你在學校成績還可以。”
去公司第一天,人事告訴我,我需要輪崗。問就是“上面的意思”。我問她從哪開始,她說行政。我說,我學經濟的。她說行政正好有缺,又補充,是“上面的意思”。
我點頭,說我明白了。
她說:“易小姐,我帶你去工位。”
路過茶水間時,我從窗戶朝外看,意外發現嚴靳的律所就在對面,只需要步行過橋,他在二十八層,我在十五樓。
行政辦公室在茶水間邊上,大概是為了方便打雜。我對面位置坐了個女孩,名字叫翁夢璇。
人事經理走後,翁夢璇告訴我,她是作為管培生招進來的,昨天剛來上班,是榕城大學畢業的研究生,海洋工程專業。
我不知道海洋工程具體是幹嘛的,但海洋工程都來搞行政,我瞬間沒了怨言。
她問我:“你也是管培生嗎?之前面試怎麽都沒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