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差
第3章 出差
“蔔繪女士，能跟我們重新說起這件事的經過嗎？”
伴随主持人的提問，全息投影裏的一張臉露出沉思的表情，似是惆悵似是回憶，神态細節被極清晰的畫面完全捕捉。
“那天我是左腳先踏出門的，出門那刻打了個噴嚏，我就知道今天一定與衆不同。用我們星球的話來說，這叫‘緣分’來了。”
“哦？怎麽說？”
這是一間銀白色的小型會議廳，中央的座位面對面坐着二人，一位是身材嬌小的獸耳女性，話語之間耳朵一抖一抖，她是夜間檔明星主持人胡胡，擁有不錯的人氣和粉絲量。
坐在她對面，頭頂若幹懸浮電子拍攝眼的正是蔔繪，腿上擺着一本書。
《我當寡婦這些天》
上周由“輝民周末”出版的第一本自傳，故事講述一名低等文明的外來星人歷經艱辛來到斯坦星，如何因為奇妙的緣分與聯邦最兇神惡煞的星際海盜因緣際會糾纏在一起，又如何因為寡婦的身份迎接生活的變化。
故事跌宕起伏、狗血坎坷。弱小卑微的少女，冷酷強大的海盜，夢幻的糾纏緣分，不同于以往嫁入豪門的千篇一律，猛地爆了一把銷量，入圍本月流行類圖書百大獎項。
蔔繪的名聲水漲船高。
聊聊心得，寫寫訪談，這就是她最近的日常。
胡胡很是興奮地詢問道：“你是說，你的生活被一個死刑犯改變了？還是正向影響？”
“是。”蔔繪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迷惘和感激，正對鏡頭說道，“雖然清楚這輩子都不會相見，還是要在這裏說一聲感謝海盜先生，你拯救了一位真正的可憐人，希望你餘生都能獲得寧靜。”
鏡頭再次放大蔔繪的臉龐，泛紅的眼圈清晰可見。
她的語氣着實真摯誠懇，是極度謙卑的欣喜。
胡胡被感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乎要哽咽地哭出來了。
“太感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惡魔般的傳奇，竟然無意間改變了相隔萬裏普通人的一生。
多麽浪漫的故事！”
評論區實時刷新。
[匿名：啊啊啊磕死我了！]
[匿名：這個世界需要更多普通人的故事，支持蔔繪！]
[匿名：講道理這麽大的事還需要三個月才能解決也是夠離譜的。]
[匿名：說到底海盜侵犯的利益只是揮刀向權貴，普通人來說确實陌生，被沒收的財産有用到我們身上一分嗎？權貴的後花園罷了。]
[匿名：樓上說得對。]
[匿名：樓上說得對。]
……
評論區讨論得熱火朝天，胡胡直播間的收視率即時怒漲三個點，臺前臺後工作人員都高興壞了。
同類型的愛情狗血故事連續做一年多，觀衆的忍耐度已經抵達頂點。
是胡胡的朋友陳洛，“輝民周末”的記者力保這期訪談有看頭，他們才能即時地将這期訪談檔期安排到自傳大賣的同一周。
胡胡收到喜訊立即來了勁，趁熱打鐵道：“現在的寡婦身份對你有影響嗎？你會感到困擾嗎？”
“這段時間我收獲了一點名利，但這些并非是我想要的。”
蔔繪義正言辭地擺手。
“我只是個普通人，在輝民工廠勤懇工作了三年，幾乎沒有休息過，才獲得這次珍貴的匹配機會。
我希望能在輝民這座美麗的城市安家。但我相信有關部門一定會妥善解決這件事，還我應有的權利。”
蔔繪用她破舊不靈便的智腦打開工作頁面，展示她的工作時長，又獲得網絡上一波驚嘆同情。
[匿名：天吶，可憐的孩子，三年幾乎沒休息過！]
[匿名：好不容易獲得一次匹配機會，一定要給她賠償！]
[匿名：打賞飛艇*10]
[匿名：打賞小星球*2]
……
蔔繪雙手掩面，聽着打賞的特效音強忍住沒笑出聲，再露出那張臉時眼眶真的積蓄淚水了。
是激動的。
好多錢！
她緩了緩，知道這次的訪談差不多要結束，這長出口氣才接着說道：“按照聯邦最高憲法規定，在我們契約還未接觸的這三個月內，我會遵守憲法條令守寡到最後一天，完成我的責任。”
“哪怕我被人騷擾，被網暴人肉，被這麽多的人嘲笑。我出傳記就是想說明我的初心。”
“這是一個渺小的普通人，傾盡全力能做到的一切。”
話音剛落，評論區瘋了。
當天晚上，蔔繪的《我當寡婦這些天》銷量翻倍，訪談上了熱搜，平民與海盜，少女與惡棍，纏綿悱恻的故事令人跟着又哭又笑。
一些知名批評家都在星域網的賬號上留下自己長篇大論，大贊平凡人的善心在這物欲縱橫的時代最可貴。
出版社迅速聯系蔔繪敲定兩本後傳。
一本叫《寡婦門前是非多》，講蔔繪最近因為這場意外發生的新故事。
一本叫《賽博守寡會産生虛拟愛情嗎》，講述她對新世紀匹配婚姻的思考。
蔔繪的賬號粉絲數量大漲。
無法改變工種的遺憾被金錢快速沖淡。她賺了一筆，錢一到賬立刻聯系房産工作人預約最快搬入和平小鎮的租房申請。
房産經理說要等待一個月後。
那裏距離工廠更近，少了通勤的煩惱，更重要的是隔壁終于不再會有醉醺醺的流浪漢整夜砸門，讓她心驚膽戰睡不着了。
她可以睡個好覺，可以填飽肚子，天大的好事。
蔔繪擡頭，刺眼的日光裏無數條空中列車按照規劃飛快地縱橫交錯着擦身而過，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高聳入雲，整座城市繁華有序，欣欣向榮。
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陳洛，也就是她那天親自選中的合作夥伴，瞧着她舒展的表情也跟着一起高興。
陳洛最近因為業績喜人榮升職位，可以獨當一面開選題做頭條刊報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你打算怎麽慶祝？”
“有個大喜事，我要帶朋友吃大餐。”
陳洛表情略顯詫異：“就這？”
蔔繪認真強調：“是真的飯菜，不是營養液，不是罐頭。”
“所以我沒懂有什麽區別。”
“我沒吃過，這不值得高興嗎？”蔔繪的語氣欣悅地敘述着一件對她而言震驚萬分的事情。
“……”
陳洛的喉頭一哽，嗓子忽然幹澀萬分。許多話在她嘴裏打了個轉又硬生生咽下去。
她是斯坦星土生土長的公民，家庭雖不算大富大貴卻勝在平穩安定，父母也是輝民市工作幾十年的穩定職員，偶爾又累又忙沒時間也會随手拿營養液充饑。
如果她沒記錯，蔔繪已經十八歲，是個成年人了。
十八年只服用營養液的日子，究竟是如何……
陽光忽然有些刺眼。
陳洛使勁眨了眨，朝她露出大大的微笑。
“可以給你們推薦一家飯店嗎？絕對包你們喜歡。”
……
安心飯店。
是這一帶出了名的量大實惠，物美價廉的飯店，菜量豐富新鮮，在星域網上好評衆多。
蔔繪帶着尤莉假裝熟練地坐在靠窗邊座位，對着菜單一頓點。
待到飯菜擺滿一桌後，兩人才傻眼了。
“怎麽這麽多？”
一頓豪橫的吃法就是三瓶營養液。
于是她們按照平時習慣一人點三份菜，桌上滿滿當當擺滿六盤菜，占據雙人桌大半的位置。
尤莉傻樂一會兒。
“我好幸福啊。”
蔔繪把看起來超美味的肉丸子塞到她的嘴巴裏：“吃到嘴裏再感受幸福吧！”
尤莉還記得上一會吃到食物是五年前，那時候爸爸還沒病死，媽媽也沒跟着垃圾城的流浪漢跑路，她還是個窮人家的幸福小孩。
爸媽在富人家做後廚潲水運送，偶爾能偷偷帶出點食物殘渣，一進門就喂到她嘴裏。
那是童年不可多得的美味。
她眯起眼睛，感受食物咀嚼迸發的肉汁香味，似乎有一點微小的淚水混着一起咽下去了。
“你也快吃。”
一顆肉丸塞到蔔繪嘴裏。
這是相當陌生的感覺，令她有些抵觸。
咀嚼的口感像磨牙棒——長期喝營養液，牙齒得不到鍛煉會萎縮變形，蔔繪按照健康建議每天咀嚼啃咬磨牙棒十分鐘，時常因為饑餓啃得滿嘴碎屑渣子。
但是肉丸不一樣，使勁咬下去又彈又滑，汁水四溢，唇齒留香。
……簡直太好吃了！
蔔繪給予陳洛和這家餐廳最高贊美。
兩人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滿臉都是，像兩只小動物。一直到夕陽西下，橘紅的暮色疲憊溫柔地輕撫城市，一輛飛艇從高空緩緩駛過，蔔繪好奇地趴在玻璃上，上面挂着的廣告，她第一次用肉眼看清。
“原來是旅游廣告。”
尤莉也湊上前趴玻璃，毛茸茸的紅卷發貼在蔔繪臉上，還有些癢癢。
“我們什麽時候也可以旅游？”
“等我。”蔔繪眼睛一眨不眨地眺望這座繁華又陌生的都市，語氣異常堅定，“以後我們都會變得很有錢，住在大房子裏，吃穿不愁。你相信我。”
……
期望中的下次旅行還沒來得及計劃，蔔繪隔日剛上班，就收到上級通知。
一批政府廢棄的飛行器堆積在第六星，造成極大的資源浪費。後勤部讓他們前往出差做報損鑒定，把能掙到錢的零件全都拉回來，剩下的原地報廢處理。
“……第六星？”
蔔繪冷汗都下來了。
這麽巧？她要去沉域星，也就是那個“罪犯未婚夫”所在的監獄附近出差？
後勤部的外出工作又累又苦，每次都會全權托付給這些外包仔。以往的出差雖然辛苦但也算免費的旅游，去沉域星這種沒有娛樂沒有風景的地方，一個兩個推脫，落在蔔繪的身上。
可以拒絕嗎？
她話都沒說出口，便看到上司刻薄的臉上寫着休想。
“……”
蔔繪冷靜地想，沉域星的監獄自二百年前建設以來從未有任何罪犯成功逃離過，哪怕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戰争犯、殺人狂魔，最終都死在獄中。
即使有辛弛流竄在外的爪牙也絕不可能撞上。
那裏全體戒備封鎖嚴密，她又全程跟政府同事一起，能出意外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一個人能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遇到兩次重大意外嗎？
從概率上來說不可能。
出差就出差。
正好，趁機再用寡婦名頭賺最後一筆。屆時出差回來，她可以把這次的經歷寫成一本書。
蔔繪沉吟許久。
就叫《絕唱：我與海盜第一次親密接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