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寡婦
第1章 寡婦
清晨的第一縷人造日光灑在地面。
市中心α區大樓辦公區域，一幢銀白色流線型建築閃爍着耀眼的光芒，這裏正是輝民市政府管理處的基因匹配查詢中心。
大門早已敞開，偌大的辦公大廳像往常一樣熱鬧，三三兩兩坐滿了聯邦星球的居民們。
他們樣貌穿着各異，有風度翩翩姿态優雅的貴族、有打扮普通尋常的本土居民；有的用着聯邦通用語、有的則操起拗口的家鄉話……
蔔繪一進門，便吸引了鄰近幾人的注意力。
黑發黑眼，四肢纖細，美麗卻蒼白的面容。相比其他人的精心裝扮，只有她穿着一身樸素寬松的海藍色經典工裝，一眼就知道這是在市政府後勤部工作的外聘工。
——就差在臉上寫着老實巴交的鄉下佬。
整個大廳只有蔔繪一人是顯而易見的外來人口，她頂着各異的視線坦然自若地找角落位置坐下。
蔔繪雙手抱臂，安靜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發呆。
出門太急忘記今天不用上班，沒有攜帶營養劑，空癟的胃一陣抽搐作痛，提醒她不健康的窮人作息習慣。
好在這種日子快要過去了。
蔔繪安慰自己，等到匹配結果出示後她便擁有搬出垃圾城的資格，住在正常供水供電的平民小區，申請其他更專業性的工種，掙更多的錢，填飽長年空蕩蕩的胃。
旁人斷斷續續的竊竊私語傳進她的耳朵裏。
“又是低等貧民……這是輝民市今年的第幾個了？”
“都怪聯邦頒布新法令要求每年給出一定名額，讓這些鄉巴佬妄想可以跨越階層。”
“擔心什麽，按照慣例低等文明都是相互匹配，底層人的結合跟我們沒關系。”
他們本就不打算壓低嗓門，周遭的聯邦居民們聞言發出一陣毫無嘲諷的低笑——星際時代的現狀便是如此，一個小小的普通居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這些外來星人奮鬥一輩子都未必能得到的權利，更不用提高高在上的權貴豪紳。
上個月輝民市市長的兒子同一名貴族小姐訂婚，極其奢侈豪橫地在菲爾洛空中花園宴會廳舉辦典禮，期間數次用飛艇抛灑各種市民代金券，引得衆人一陣哄搶。
提起那段婚禮，年輕的少男少女們豔羨地啧啧稱贊。
唯有蔔繪看着窗口繼續發呆，沒吃早餐肚子空空如也實在難受，讓她不禁有些大腦當機。
中午吃點什麽好？
甜味營養液還是口感不佳的營養罐頭？
……
“肅靜！”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整齊劃一，打斷了他們搶到多少代金券的攀比聲。從大門昂首闊步地走進來一列身着黑色軍裝身材修長結實的護衛隊，手持電子脈沖槍，銀紅色頭盔中的一雙雙眼睛肅然。
為首一名上尉朝着坐在工作臺上的幾名工作人員點頭示意，他們整齊地站在牆邊維持秩序。
這是說明要開始工作了。
果然，工作人員頭頂的全息屏幕亮起數字。
“1號請上前。”
“2號……”
伴随着全息屏幕上一次又一次亮起的名字和照片，安靜有序的辦公大樓裏時不時響起興奮的歡呼和失望的嘆息。
每個月月末，根據制度都會在開啓匹配程序之前，自動更新所有匹配庫的信息。
按照整個星球的居民進行等級評測，聯邦普通居民與低等文明以10000：1的比例投放匹配指标，匹配成功的低等文明會安排免費住所和各項生活優惠，兩年後将擁有聯邦居民的正式戶籍，屆時便可獲取更多工作晉升機會。
蔔繪連續三年全A+的業績，讓她拿到了後勤部的唯一名額，如願将自己的基因投放到匹配所。
像蔔繪這樣低等星球漂泊而來的無進化能力，無種族抱團，無家可歸的三無人員，基因太差，幾乎沒有被選中的可能性。
誰能想到，月末剛更新信息，就顯示她匹配成功了！
連蔔繪自己都覺得做夢一樣。
“11號請上前。”
面前半人高的電子眼正盯着她，溫柔的聲音緩緩說道：“這位女士，請跟在我身後。”
蔔繪回過神，頂着各色的視線站起身，她是今天的最後一位號碼，也是今年輝民市第一位篩選入庫的低等文明，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萬衆矚目。當然，是反面的。
“記得三年前有個外星戶籍匹配到貴族樂得發癫，一個月後精神不穩定咬死伴侶的家人，被警察圍剿還想發狂，只能當場打死。影響惡劣上了聯邦新聞，大家可吓壞了！那段時間看到他們都躲着走呢！”
“被評為低級文明是有道理的。
智商低下，基因劣質，精神狀态不穩定，容易失控……”
“一個個全息劇看多了，做着跻身上流社會的夢。啧。”
現在聯邦最流行的全息影視劇，熱門都是講述跨階層匹配後發生的愛恨情仇。
在哪個時代，販賣夢都是最美好最暢銷的東西。
越是虛拟的時代夢想越美妙。
投放在屏幕上的全息的圖像，游戲，臺詞，都只不過是給他們最曼妙的夢來幻想。
相反，基因匹配才是最殘酷的真相。
人可以僞裝，基因卻沒有任何辦法地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真正的權勢貴族在更高級的基因匹配庫，目的是避免優質人種混淆，只會內部消化。
就比如市長的兒子，聯姻對象是青梅竹馬的發小，早就在剛出生時定下婚約，根本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出于一種看熱鬧的心理，他們等着蔔繪的匹配結果，好作為今天晚宴上的談資。
一直一動不動的護衛兵突然轉身，隔着銀紅色頭盔朝她們冷冷警告：“肅靜！請勿幹擾公務！”
幾人這才讪讪然閉了嘴。
蔔繪無視他們的閑言碎語，坐在窗口，配合窗口裏頂着藍眼的工作型機器人掃描瞳孔。
“身份确認中……”
“姓名：蔔繪
戶籍：銀河系藍星
性別：女
年齡：18
現居住地：斯坦星輝民市
請确認——”
為了證明公開公正，匹配結果都是完全透明，還會公示到官網以供查詢。因此催生出各種衍生娛樂項目。
有人在蹲守現場直播，有觀衆，有下注。
若是有罕見的社會地位不相符的匹配甚至會讓一個普通貧民一夜之間成為名人，他們的故事也會被買下，很快拍成全息羅曼影視劇。
當然這種情況已經在兩年前的新規之後徹底杜絕可能性了。
負面輿論重重包圍下，哪怕普通人也不想匹配到低等文明。這幾年取消結果的投訴越來越多，也讓上層官員們有所考量。
在匹配所還沒走的人，都是等着看樂子的。
甚至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賭她會匹配到什麽劣質人種了。
蔔繪心态十分平靜，她已經做好最差勁結果的準備。确認後，約兩人大小的全息投影屏幕開始閃爍起密密麻麻的數據，眼花缭亂令人難以看清。
“又有哪個平民要遭殃了……”
“老兄，她長得不算太差，漂亮女人也是稀缺資源。”
“在垃圾城睡一睡就夠了，誰敢帶回家？越是好看越肮髒，你知道她過去經歷什麽？”
被怼回去的男人也沉默了。
一時間，嘲諷的玩笑、輕蔑的侮辱此起彼伏，他們的交談壓得很低，如蚊蠅般持續不斷地回蕩。
[匹配成功]
[匹配結果公示]
大廳上方的屏幕突然亮起，工作型機器人柔和的聲音提示中，大家幸災樂禍地擡頭。
出人意料的是，照片那一欄是一片空白。
……
姓名：辛弛
現居住地：沉域星（第六星）
其餘信息空白一片。
滴！
滴！
滴！
“警告！警告！”屏幕上的信息一瞬間扭曲後突然消失，紅色警告符號在大廳狂響，“有sss級犯罪人員信息出現！”
“……”
警告符號閃爍不停，令喧鬧的辦公大廳一瞬陷入死寂沉默，一雙雙恐懼或僵硬的眼睛瞪着屏幕，仿佛喉嚨被無形的手扼住。
人們目瞪口呆，噤聲不語，面色浮起不可說的恐懼。
天啊！
他們沒看錯吧！
竟然是那個人！
蔔繪再怎麽不問世事，也察覺到氣氛的詭異。
第六星？！那不是監獄嗎！
沉域星又名第六星，廢土星。
那裏人煙罕至，環境惡劣，只有無盡的荒漠般的紅土和廢墟，是除了審批之外絕不可能有飛船抵達的星球。
為何如此知名？
是因為沉域星中建立着聯邦星系最大、最嚴酷的死亡監獄。
只有犯罪情況十分惡劣且危險的犯人才會被單獨關押在這顆星球以免逃脫。
整個星球，只有獄卒和犯人，以及精銳軍人二十四小時駐紮監視。
這裏布下天羅地網的電子眼，甚至還有數不清的監視衛星，一只蠅蟲都休想逃離，堪稱罪犯們的終極噩夢。
蔔繪的眼皮一跳。
等等，辛弛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她想起來那則一個月前鋪天蓋地引爆整個星際的新聞：
[喜報！流竄在星系中間、手下眼線無數、惡名遠揚的海盜頭子辛弛終于被抓住，現已關在第六星最嚴酷的地下監獄中，被判兩萬年刑期，生死不明。]
蔔繪腦子一麻。
惡名遠揚？海盜頭子？兩萬年刑期？等等，這意味着……
工作型機器人微微一笑，送出一句矽基生命體自以為冷幽默的祝福。
“恭喜你，
要當寡婦了。”
蔔繪：“……”
匹配所裏的公民們半天找回自己的聲音，或是尖叫或是震驚。
原本觀衆寥寥的輝民市匹配所直播人數正在以每秒呈指數上升的趨勢上飙，還有更多的媒體記者正在一邊直播一邊飛速趕過來。
周圍悄悄亮起的攝像頭瘋狂拍照錄像，人群一擁而上，将蔔繪包圍得水洩不通。
——命運似乎跟她開了個惡意的玩笑。
身為一名不起眼的外來星人，在勤勤懇懇務工的第三年，此時此刻，聯邦紀元第223年，5月1日，首都時間上午十點半。
即将以星際第一寡婦的身份轟動全世界，霸占所有頭條。
蔔繪：“……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