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愛他了
第1章 第 1 章 不愛他了。
金釵換酒/文
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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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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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仙緣榜!”
空中一捧金光乍然綻開,凝字成句。
【天道降谕,萬仙恭聆】
【衍歷兩千八百四十二年甲申月,戚揚仙君部于大荒山北探見鬼兵,斥逐千裏,大捷。将靖煙塵,同增歡忭】
天道教誨,萬仙恭聆,是為仙緣榜。
每每張榜,碩大無朋的金色字跡在雲端展開,九州人人可見。
這東西十分不拘,無論是戰事喪事還是喜事,不分青紅皂白上去遛一圈,說是無上神谕,其實也就是些雞毛蒜皮,沒什麽意思。
就比如今日上榜的兩人,近幾百來來回回不知上過多少次,膩得很。
賀雪權與閻聞雪,一個是當今正道魁首一個是上古光斧傳人,兩人攜手征戰,幾十年默契無間肝膽相照,好一段佳話。
據聞兩人早年相識于微末,後來賀雪權繼任仙鼎盟盟主,閻聞雪率全族來投,提筆寫:勸君莫負兩段雪,勸君解我一生癡,賀盟主欣然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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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說,他們是不世出的一雙璧人。
好啊,乘白羽一百萬個贊同。倘若賀雪權不是乘白羽道侶的話。
盟軍今日抵達駐地,乘白羽早早候在仙鼎殿。
他有句話想對賀雪權說。
遠遠一行人自雲邊落下,為首一人,瑞鳳目、削劍眉,長身玉立重劍在肩,正是賀雪權。他的身邊是……
“白羽?”賀雪權蹙眉,“你怎麽來了。”
乘白羽一捋衣袖:“我來迎你。”
兩人還待說什麽,賀雪權身邊那人道:
“權哥,此番生擒鬼王心腹,還須細細審來,你看是否請他等一等。”
說着那人以拳抵唇輕咳兩聲,一線鮮血抿在唇間。
賀雪權速即回護:“阿聞!你要不要緊?”
“來人,延請盟中醫修速與戚揚仙君看傷!”
原來凱旋的英雄負傷在身,衆人連忙簇擁閻聞雪進殿。
一霎喧沸複歸安靜,殿前階上只餘乘白羽一人。
還有一些門人,來來回回請醫修、晉藥案。
間或幾聲議論傳入乘白羽耳中。
“……草包一個,好歹是盟主的道侶,只會幹站着礙事。”
“就是,他能與盟主締結婚約,無非是仗着先輩一點餘蔭罷了,盟主待他仁至義盡,他也該識趣讓賢。”
“占着位子,阻人姻緣的白眼狼……”
乘白羽沒上前與他們理論,世上之人撿金撿銀撿寶貝,還沒聽說有人上趕着撿罵。
負手默立,少頃,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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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鼎盟東南碧色如織,碧骖山踞地擎天綿延萬裏,西麓鯉庭煙波浩渺,三千峰列翠,九萬裏淩澄,一派仙府福地太清氣象。
坐落在鯉庭邊上的殿宇,沒有一點仙氣飄飄的意思,到處金閃閃、紅腥腥,綠窗朱帷,暖閣春樓,活像人界的勾欄瓦肆。
它叫紅塵殿。
紅塵殿是乘白羽的寝殿。
賀雪權說鯉庭的水很靈,瑞氣氤氲紫光漫天,最像傳說中仙界玉虛天的景象。
“這裏不比紫重山高華之氣,總是委屈你,你放心,等将來我與你一同登玉虛天,到那時,再也不讓你受分毫委屈。”
賀雪權從前是這麽說的。
乘白羽立在偌大的殿宇階前,有一搭沒一搭扯園圃裏的紫竹葉子玩。
現如今的紅塵殿,卻成了仙鼎盟最僻靜荒涼之地。
門人弟子不愛來乘白羽跟前獻殷勤,乘白羽也不太熱衷交游。
一峰之隔的仙鼎殿想必是熱鬧的。
閻聞雪舊傷複發,許多醫修拜谒自薦,獻藥的、開方的,都在仙鼎殿。
仙鼎殿是賀雪權日常起居處理盟中事務之所,此番戚揚仙君重傷,盟主自然看護在側。
……跟乘白羽好像沒什麽關系。
左右無事,不如去瞧瞧阿舟。
渡鯉庭出碧骖,乘白羽捏一個訣,袖間微芒一閃雙足騰空,再落地時來到九州東海之濱一片無主之地。
昔日郦清祖師仙緣高妙,于飛升前洞五界、觀八方,惠遺人世輿圖,這才有九州之分。
可通天達地如郦清,也始終沒有參透東海之涯究竟是何地。
後來直至披拂閣入世,世人才知原來世上還有這麽一個地方,跳出四界不在五行,只有他請你去,你卻萬尋不着他,自成一方世界。
未知常常帶來恐懼,他們都說披拂閣是老妖怪窩,不知習什麽妖法、煉什麽毒丹,是天底下最危險可怖的去處。
乘白羽卻覺得,這裏實乃天底下最清淨之地,旁人進不來,不僅人進不來,各色法器符咒也進不來。
阿舟養在這裏,放心。
嗯,就是此間主人,有點怪。
“乘白羽?你怎來了?”
到阿舟院中,一藕荷色衣裳男子迎出。
乘白羽退至院外擡頭看匾:“這裏是阿舟居所,你為何在此?”
“我想來麽?”
霜扶杳指指內院,“阿舟被閣主禁足啦!教我看着。”
“禁足?功課不好麽?”
霜扶杳搖頭:“我不敢問,我不知。”
“你的膽子,沒有你原身一片花瓣大。”
乘白羽笑道。
霜扶杳乃西府甘棠花妖,早年得罪族中長老遭驅逐,為乘白羽所救,安在此地避難。
“你膽子大,”
霜扶杳回嘴,“你去問呀,我經不住他一巴掌,你賴好能接他三招。”
“我不行,”
乘白羽一臉無辜,“你沒聽過麽?我可是九州第一草包呢。”
說着,他眨一眨眼。
霜扶杳一呆。
乘白羽沒說全,他诨名全稱叫做九州第一草包美人。
他輕貶自己稱“草包”,眉宇間的靈秀卻無以遮擋橫溢而出,半幅長睫如裁鴉羽。
那目光落在誰的身上,便仿似有驚鴻落在那個人的心頭。
“因此,”
霜扶杳輕聲問,“你是不願意被叫草包,所以逃出來了嗎?”
“哪有,”
乘白羽語氣微頓,“誰說我要逃?”
“你沒有想逃離仙鼎盟,沒有想離開賀盟主麽?”
乘白羽:“啊。”
霜扶杳道:
“我幼時随祖母到花神廟吃供奉,見過千萬個來求姻緣的人,他們在花神娘娘像前跪着默念心上人的名字,面上神采珍而重之、乍驚乍喜。”
“說起賀盟主,乘白羽,你眼裏沒有這樣的光彩呢。”
“從前是有的,漸漸不知何時,沒有了。”
乘白羽手挽青色衣袖,嘆息道:
“是啊,我與他結契已有百年。”
“賀盟主會放你走麽?”
“會的。”
“真的?”
霜扶杳不信,“你二人跻身化神境,天道眼中,你們的命途恐怕早已是一體。”
乘白羽篤定:“會的。”
“是因為閻聞雪麽?”霜扶杳歪着腦袋問。
“你這花妖,”
乘白羽笑道,“這些轶事哪裏聽來?”
霜扶杳單指向天:“清霄丹地也能看見仙緣榜。”
“什麽仙緣榜,”
乘白羽哂道,“我猜玉虛天上的神仙身在淨地心系紅塵,六根不淨,才折騰出什麽仙緣榜。”
“你敢妄議仙人,”
霜扶杳倒抽一口冷氣,“你也不怕雷劫時格外難捱!”
乘白羽像是樂極,大笑擺手:“我不是登仙的命。”
“呸呸呸,你還會蔔命?你不是醫修麽?”
“可我這醫修也是半吊子呢,蔔卦怎麽不能也是半吊子?”
“不許再妄議命途!”
霜扶杳胡亂晃晃腦袋,“你與我說說,賀盟主當真有他意?”
乘白羽卻不開口,霜扶杳勸道:
“那你為何不接阿舟回去?雌花一旦授粉,再不檢點的雄花妖也會收心。”
“賀雪權又不是花妖。”
“知道知道,”
霜扶杳真心在勸,“他是狼妖嘛,半血妖骨登化神境,古往今來第一人,誰不知道?狼族也講舐犢之情,或許并非不能挽回——”
“我不愛他了。”乘白羽驀地打斷。
一靜。
垂下眼睛:“你說得很是,花神娘娘很靈,他不再是我的心上人。”
霜扶杳還待再問,乘白羽:“既然閣主吩咐禁足,你與阿舟還是乖乖聽話,我改日再來。”
話音未落人已飄得沒影。
清霄丹地外立有一盞燈,焰光明滅,乘白羽凝目:
“賀雪權尋我?你閃什麽閃。”
匆匆趕回紅塵殿,果然一道高大身影隐在帳中,很沉默。
乘白羽揣着手上前:“怎麽沒去赴宴?”
大捷歸來盟中照例設鹿鳴宴,大宴連月,慶功策勳。
“你去哪裏了?”
男人盛氣凜凜端坐上首,身形如虎踞龍盤,面色很差。
“采粉葛去了,知你宴上要貪杯,與你烹醒酒茶,好不好?”乘白羽溫聲道。
面上:美人體貼,無微不至。
心裏:希望過得去,若是他知道了清霄丹地,未免不美。
賀雪權臉色稍霁:“近日在盟中做些什麽?”
乘白羽只說:“修煉,澆紫竹。”
累月不見,兩人相對竟然沒什麽話說。
乘白羽垂首撥弄衣上飾玉,唉,任誰不說一句同床異夢貌合神離。
賀雪權走來牽他的手:“你來。”
這才發現殿中有五六座琉璃尊,半人來高,裏面底部盛放有濕潤的土壤,其上珍卉半開,白玉顏色的花瓣蜷曲生妖,獨特的光輝熠熠奪目。
“幽冥淵畔生的這花倒好看,他們說名叫幽夢,想你未曾見過,帶來與你瞧瞧。”
“喜歡麽?”
賀雪權問。
乘白羽微笑:“喜歡。”
“嗯,”男人身形漸近,“想我沒有?”
乘白羽道:“有的。”很乖順地任男人将他圈在懷中。
相擁片刻,殿中時光如凝又如水,停滞又奔騰。
“真的?”
賀雪權捉他的手舒進衣衫籠攥。
乘白羽第一反應想躲,當即轉身,看不巧他身後是一方近花小幾,一下趴伏在上。
“你想勾引我?雌獸一般。”賀雪權伏在他身上調笑。
……乘白羽不說話。
“你久不許我從後頭,真是想你,”
似是喟嘆似是興甚,賀雪權用牙齒叼住他的耳垂,“阿羽,我好想你。”
尾椎骨近旁一物,如堅如琢,乘白羽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