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第26、好綠茶啊
◇ 第26章 26、好綠茶啊
星期天中午,梁霄寒接陳僅一起去吃飯。
在岚庭提前定好的桌,點的還是那幾道常吃的菜。
等上菜的時間裏,梁霄寒問起陳僅周五晚上去哪兒了,怎麽沒等他一起走,陳僅愣一下,答道:“他們打牌,我就先回家了。”
“是嗎。”梁霄寒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但也別總是逃避應酬,畢竟交際也是工作能力的一種。”
對此陳僅既不否認,也無法表示贊同。他想起從前那些被推到酒桌上當花瓶或者誘餌的經歷,心說如果這也算工作能力,未免太過滑稽。
不過這次梁霄寒沒有邀請其他合作夥伴一同入席,大約是看在陳僅生日的面子上——生日當天他為了工作放陳僅的鴿子,這頓飯算是補償。
可惜陳僅已經對這種延遲滿足感到麻木,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具備時效性,不在當下去做還不如不做。
況且生日那天,他收到了那樣一份驚豔的禮物,和由奢入儉難同理,以後無論再收到什麽,都無法蓋過那份禮物的光芒,和它給他帶來的悸動。
這樣想着,送入口中的精致的菜品都變得味同嚼蠟。
陳僅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着,中途有餐廳的人來他們這桌詢問對菜品口味是否滿意,陳僅擡眼一看,覺得眼熟。
好像是梁辰的朋友,名字似乎叫……卓翎?
卓翎大概到死也想不到,作為MCN公司的創始人,梁家集團的合作方,項目的參與者,岚庭酒店的繼承人……在各種場合打過無數次照面,陳僅能記住的關于他的唯一身份,竟然只有“梁辰的朋友”。
好在卓翎不會讀心術,對此一無所知,離桌後他邊往外走邊摸出手機,存着看好戲的心理給梁辰發消息。
Feather:你叔和陳僅正在岚庭共進午餐
梁辰回複很快,一串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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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別裝,我知道你在意得要命
lc:今天怎麽有空多管閑事,屁股不疼了?
卓翎“草”了一聲,發語音過去:“我已經摸清你小子的套路了,休想再轉移話題!”
梁辰被拆穿也不慌,手機往床頭一扔,翻個身打算接着睡。
忙活了一周,周末就該用來補眠。
可是閉上眼睛半天都沒睡着,只好又拿起手機,本來想罵卓翎一頓,想到他是簡助理的0,決定給個面子不追究他擾人清夢的事。
梁辰這邊單方面放下了,卓翎反而窮追不舍:“怎麽不理我?”
“看來真的很在意呢。”
“你別是真看上他了吧?聽兄弟一句勸,叔叔妻不可欺。”
梁辰聽得直皺眉,忍不住發語音過去:“他們倆不是那種關系。”
“哦?那是什麽關系?”
“你不是碰到他們倆了嗎,自己問去。”
卓翎冷笑一聲:“你自己不敢問,就想利用我是吧?”
梁辰懶得再搭理,任由卓翎獨自輸出。
“你說話呀,是不是在利用我?”
“再裝死我就拉黑你!”
“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要給陳僅打電話影響人家吃飯吧?”
“這樣真的好綠茶啊我的兄弟!”
梁辰對卓翎的腦補能力非常服氣,退出對話框,一眼瞟見置頂聊天。
點進去,手指在語音通話的圖标上停留片刻,到底沒按下去。
……什麽綠啊茶的,最讨厭耍心機的人了。
可是一想到陳僅和梁霄寒正在一起吃飯,互相說着甜言蜜語,為對方擦去嘴角的菜汁或飯粒……梁辰就心裏發堵,煩躁得不行。
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捋一把剛剪短的頭發,梁辰點開相機,調整到前置攝像模式。
就發一張照片而已,應該不算耍心機?
陳僅實在沒胃口,吃了個半飽,正要放下筷子,桌上的手機振動。
拿起來解鎖,是梁辰發來的一張照片。點開放大,斜45度角的半張臉,寬窄适宜的額頭,凸出的眉骨和深窩眼,細看才發現他的鼻梁有一道駝峰的弧度,整張照片從模特本人到構圖角度,都無可挑剔。
jdbc:換發型了
lc:看出來了?
陳僅笑了下,心說頭發短了這麽多,很難看不出來吧。
lc:昨天閑着沒事,去一剪鐘情找那個戴眼鏡的老師傅剪的
jdbc:他手藝蠻不錯
lc:是嗎,我覺得有點短了,快成圓寸了
jdbc:典型的飛機頭,等頭頂的頭發長一點就好了
lc: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陳僅正要問他放心什麽,梁辰又發來一張照片。
另一邊側臉,和剛才那張差不多的角度,不過左邊耳朵戴了耳釘,素色的一枚圓環,将人的目光一下子吸引到他微微泛紅的耳垂,剃得只剩一層發茬的鬓角,以及再往下,利落漂亮的頸部線條。
jdbc:原來你有耳洞
lc:昨天剛打的
jdbc:也是老師傅幫你打的?
lc:是的,收了我五十塊,剪頭只要二十
jdbc:總體來說還是劃算的
lc:嗯嗯
lc:你覺得好看嗎?
陳僅不擅長說謊,于是回答:好看。
梁辰發來一個煙花的系統表情,随着一朵又大又圓金色的煙花在屏幕上綻放,陳僅黑沉的眼底也被點亮。
心髒不由得一動。
原來煙花表情包是這個含義。
“在和誰聊天?”
坐在對面的人突然出聲,将陳僅的思緒拽回當下。
對上梁霄寒幾分探究的眼神,陳僅鎖屏,放下手機,平聲說:“一個朋友。”
“公司裏的同事?”
“嗯。”
“是我認識的嗎?”
“公司上下的員工,您應該都認識吧。”
梁霄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是。”
陳僅端起茶杯,抿一口微澀的茶水,眼眸垂低。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不願直說“認識”,更不想說出梁辰的名字。
經過兩天的練習,新的一周,陳僅已經能騎自行車上班。
不過沒有騎全程,人少且道路寬闊的地方騎行,人多的交通要道就推着走,總之新手上路安全第一。
到地下停車場,遇到騎電瓶車上班的顧盼,她一見這自行車就兩眼放光:“我知道這個牌子的折疊自行車,實物真漂亮啊!是新買的嗎?”
陳僅說:“別人送的。”
顧盼拉長語調“哦”了一聲:“梁總好眼光。”
陳僅把車撐好,上鎖:“不是他送的。”
“……”顧盼壓低聲音,“那是‘這次’給你種草莓的那個送的?”
按照上次的對話,她把陳僅的兩位“情人”簡單分為“上次”和“這次”。
陳僅想了想,“嗯”一聲。
“寶你玩得好野!”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顧盼追問,“‘上次’知道‘這次’的存在嗎?”
“知道吧。”
“好刺激……那‘這次’是什麽類型?年上大叔你有了,難道是年下小狼狗?”
沒等陳僅回答,忽聞一陣剎車聲,是梁辰騎着他的自行車過來了。
車頭穩穩地塞進車位的空隙,梁辰把車停好,面對看向自己的兩道視線,不甚自然地擡手:“早。”
兩人一起回了聲“早”,陳僅轉身又去使勁扽了扽鎖,像是怕它沒扣牢。
顧盼也轉過來,在梁辰遠去的腳步聲中向陳僅分享她的新發現:“允炆er可能談戀愛了。”
陳僅手上動作一頓:“……是嗎。”
“也有可能是在追求誰,你看他又是換發型又是戴耳釘,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孔雀開屏?”
托顧盼的福,今天一整天,陳僅的腦袋裏一直盤旋着“孔雀開屏”四個字。
項目組開會的時候,他無聊走神,拿着筆在記事本上畫了只羽毛蓬松的孔雀,冠羽直挺而濃密,高高地昂起頭顱,有一種睥睨天下般的傲慢。
如果手頭有彩色鉛筆,陳僅一定會把孔雀的眼睛塗成琥珀色,讓他顯得溫柔一些。
然而沒等散會,工程部那邊傳來一個壞消息——公司去年承接的項目,郊區的某個廠房搭建,年底完工年後剛投入使用不到三個月,突然發生了坍塌事故。
公司上下一片嘩然,工程部即刻出動趕往事發現場。
一個小時後,去到現場的同事說當時廠房裏沒人,所以并未造成人員傷亡,得知這一消息衆人都松了口氣,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接下來便要追查事因,公關部也要下場控制輿論發展。
雖然這個項目陳僅并未參與,但是在陰雲的籠罩下,每一個人都沒法獨善其身。
跟着事故調查組沒日沒夜地忙了幾天,最終得出結論——這起事故是由于屋面鋼結構設計存在重大錯誤,且未按經施工圖審查的設計圖紙施工而引起的。
而當時負責這個項目設計師,正是設計部的員工齊雪茹。
忙完事故原因的界定,陳僅又被調派到成本部協助核算損失。
連軸轉的一上午過去,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陳僅撞上了正要進去的齊雪茹。
她看上去很不好,面頰發青,唇無血色。陳僅記得上周她剛請過病假,說不定又是因為她那個不戴套的渣男友。
“……是你啊。”擡頭見是陳僅,齊雪茹的緊繃的神色松弛兩分,“那個,我想來問問,損失的金額有結果了嗎?”
“還沒有。”陳僅如實告知,“但有個大致的範圍。”
“……是多少?”
“三百萬到五百萬之間。”
齊雪茹被這數字吓到,臉色瞬間更加慘白。這場事故責任重大,除了經濟賠償,恐怕還會被追究法律責任,有牢獄之災。
同事一場,陳僅于心不忍,盡己所能安慰她:“這場事故并不完全由設計圖引起,施工那邊的責任更大,況且還有施工圖紙審核和監管問題……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良久,齊雪茹很慢地點了下頭,擠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去食堂吃午餐的時候,陳僅還是覺得不對勁。
回想着齊雪茹魂不守舍的表情,心底的不安一點點擴散,最後幾口飯幾乎是随便扒進嘴裏,陳僅站起來,快步往電梯方向跑去。
先回部門,顧盼說沒看到她,再去人事部,那邊也沒有收到齊雪茹的假條,說明她人沒走,還在公司裏。
接下來打算去調監控,路上碰到莊曉夢,陳僅順嘴一問,平時有把爬樓梯當鍛煉的習慣的莊曉夢說,剛才在樓道裏碰到過齊雪茹,被問到要去哪兒,她說去樓頂。
馬不停蹄地趕到樓頂,沿着最後一截樓梯爬上去,推開消防門時,一陣風迎面刮來,望着樓宇與天空交接的邊緣,陳僅深呼吸,勉強穩住發軟的四肢。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行至圍欄邊,看見齊雪茹蹲坐在下面一層的平臺上,才松了口氣。
顧盼和莊曉夢也跟來了,看見齊雪茹待在那麽危險的地方,當即慌了神,一個打119求助,一個趴在欄杆邊勸她別想不開,趕緊上來。
齊雪茹聞聲扭頭,風吹亂她的頭發,和淚水一起糊在臉上。
她說她沒有想跳樓,只是想一個人坐一會兒。這話換誰聽都不信,顧盼伸手去夠她:“你先上來,把手給我!”
可惜頂層和平臺之間有近三米的距離,一旦下去想再回來都難,更別提把人拉上來。
百米高的樓頂,風力遠大于地面,身上的衣服都被吹得嘩嘩作響,陳僅竭力克制着對高度的恐懼,把顧盼從欄杆上拽了回來。
“別趴在上面,危險。”
顧盼都快哭了:“可是她怎麽辦,她上不來了!”
“我去幫她。”陳僅脫下外套扔在地上,“你多叫幾個同事,最好能找一條堅固的繩子。”
說完,陳僅的手搭上欄杆,雙腳一蹬,身體騰空翻了過去。
落地的時候差點沒站定,陳僅雙手撐住地面,穩了穩顫抖的呼吸。
好在此時的齊雪茹情緒尚算穩定,陳僅走近才發現,她右邊腳踝腫起老高,顯是跳下來的時候扭傷了。
陳僅慢慢移動到靠外的一側,蹲下,與齊雪茹的視線平齊。
他不說話,就這樣陪她待着,直到齊雪茹受不了,揩一把眼淚,偏過頭看他:“說了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上去也可以靜。”陳僅說。
“上面都是人,好多人。”齊雪茹抽噎着說,“他們都在看我笑話,哪怕表面上沒有,心裏也在笑話我……我都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同事們嘴上說她癡情專一,其實是在笑她傻,撞了南牆都不肯回頭,被下了降頭似的非要跟一個渣男在一起,手術臺躺得比回老家還要勤。
眼下又逢工作上的重創,唯一能給她底氣的堡壘一夕坍塌,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在這世上生存,如何再面對衆人不加掩飾的嘲笑。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可是陳僅說:“那就讓他們笑話好了。”
“沒有受過傷的人,才會嘲笑別人的傷痕。和這種沒有同理心的人一般見識,才是真的傻。”
“還有,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整個部門的賭資都在你手上?”
“我現在不想賭了,你快點上去,把錢退給我。”
齊雪茹被陳僅托舉起來的時候,還有幾分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裏的茫然。
她扭頭去看,陳僅的一雙手臂抖得厲害,脖頸也覆着細密的冷汗。
似是察覺到她的猶豫,陳僅勉強擡頭:“我恐高,你再不上去,我可能就……”
沒等他說完,齊雪茹就連忙抓住上方丢下來的繩索,攀了上去。
直到确認齊雪茹獲救,陳僅的身體猶如緊繃的弦陡然崩斷,一下子癱軟。
靠着牆勉力支撐,陳僅大口大口地喘氣,心想好在他了解齊雪茹責任心強,并借着這一點成功“激将”,如果換做別人,真不知道該怎麽勸。
那麽接下來,怎麽辦呢?
背後是堅硬的牆壁,面前是百米高空,被強行壓下去的恐懼此刻一窩蜂湧上來,陳僅手腳發涼,眼前一陣一陣地冒虛影,上面的人丢下來的繩子他都抓不到,只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輕。
他知道自己瀕臨極限,腦海中的畫面在消防車劇烈的鳴笛聲中迅速變換,他看見寬闊的馬路,無雲的藍天,高聳的樓宇。
他想阻止那時的自己,不要過去,不要再往前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一道黑色的人影自高樓頂端墜下,緊接着是另一道人影。
兩個人相繼墜樓,脆弱的身體轟然砸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而他仿佛被勒住喉嚨,捂住口鼻,想叫一聲媽媽,或者爸爸,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可是他好想他們,好想再見他們最後一面。
陳僅下意識往前走,然後猝不及防地,撞進某個人懷裏。
這個人個子很高,手掌寬而大,托着他的後腦把他按進胸膛時,足以将他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看不見那些可怕殘忍的場景。
吵鬧不休的噪音也瞬間止息,連同那把人吹得搖搖欲墜的狂風。
好奇怪,為什麽能聽見這個人隆隆作響的心跳聲?
還能聽見他在耳邊低聲說:“沒事了,別怕。”
“我抓住你了……絕對不會讓你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