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別過來
第0015章 別過來
15.
次日上午,吃過早飯後,幾人坐上前往工地的商務車。
龔志博哈欠連天,莊曉夢問他昨晚是不是去會面老情人了,龔志博不好意思地笑:“哪有,都是男的,好久沒見了,聊得晚了點。”
見梁辰滿臉黑氣地坐在最後排角落閉目養神,莊曉夢拍了拍簡言之,小聲問:“允炆er昨晚沒睡好啊?”
簡言之愧疚道:“昨晚臨時把梁副經理安排到龔經理的床位去了。”
莊曉夢看向陳僅:“哦,你倆一起睡的。”
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就有點引人遐想。
陳僅解釋道:“他自己單獨開了一間房。”
“啊,為什麽呀?”
陳僅搖頭表示不知道,心裏卻在想,大概是讨厭我,不想跟我待在同一個房間裏吧。
梁辰本來也沒睡,此時睜開眼問簡言之:“卓翎呢?”
才想起這號人。
“他昨晚太累了,這會兒還在睡。”簡言之說,“我已經幫他辦了延後退房,機票也訂好了。”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宜提起昨晚的詭異場面,梁辰點頭,沒再往下問。
到地方衆人戴上安全帽,繼續進工地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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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梁辰的指揮下兵分兩路,莊曉夢和龔志博去探查項目的前景,多記錄一些有參考價值的數據。另外三人從工程設計的角度,研究不同功能的建築同時坐落在一片土地上的可行性。
吃午飯的時候席總和他的愛人姍姍來遲,江若看見陳僅就朝他揮手,說有禮物要送給他。
其實給每個人都準備了首都特産作為伴手禮,只不過陳僅比別人多一盆植物。
“我自己分株的花燭,基因很好,耐寒耐熱,也不容易有紅蜘蛛。”江若笑着說,“碰到年歲相當的植友不容易,送給你當個紀念。”
陳僅很喜歡花燭葉片亮晶晶的絨面,鄭重道了謝。
下午又各自忙碌,天快黑的時候,衆人踏上返程的路。
席總親自安排了車送他們去高鐵站,分別前與梁辰互留了聯系方式。
回程的高鐵還是像來時那麽坐,莊曉夢小聲跟陳僅讨論:“咱們這個項目,會不會直接給允炆er當項目經理啊?”
陳僅老實說:“不知道。”
人家老總肯定知道梁辰是誰家的後輩,所以格外關照。
那麽我呢?陳僅看着放在小桌板上的花燭,陷入沉思。
到N市南站時天已經黑透。
不用再回公司,叫了輛七人的商務車,按照遠近順序挨個送回家。
梁辰先上車,仍然坐最後排角落。
跟在後面的本來是簡言之,他為了接電話暫時走開了,捧着花盆的陳僅随後上車,為不擋後面的人主動往後排走去。
中間的座位空着,屁股還沒挨到座椅,突然聽見梁辰的聲音。
“別過來。”
陳僅頓住,幾分狐疑地看過去。
梁辰往窗戶方向別着腦袋:“……花盆裏有土,髒。”
算是個正當理由,于是陳僅挪了兩步,在另一邊的窗口坐下。
一天半的緊湊行程,衆人都疲累至極。
陳僅是第三個下車的,到家随便沖了個澡,行李箱都沒顧上收拾,倒頭就睡。
第二天還是工作日,上班前陳僅給新到家的花燭換了盆,放在光線充足的窗臺邊,拿濕巾把葉片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才去上班。
到部門,顧盼對他的歸來表示熱烈歡迎,他的工位上放了一堆零食,都是顧盼為感謝他“挺身而出”買的。
多到沒地方塞,為了盡快吃掉,陳僅午餐都用零食解決。
下午開新項目前期會議,宣布項目經理人選的時候,梁辰突然舉手,不等梁霄寒同意就開口:“我這人能力和精力都有限,顧不來兩個項目組,這個項目我就先行退出了,去首都實地考察的報告我會交給選出來的項目經理,希望有參考價值。”
說完,梁辰站起來:“那我先走一步。”
待梁辰在衆人的眼神目送中走遠,梁霄寒喚回大家的注意力,笑着說:“年輕人沒定性,一天一個想法,諸位別放在心上,回頭我再勸勸他。”
說着放下了手裏的名單,轉而和開發部的同事溝通起了規劃問題。
讨論聲中,坐在會議桌上的陳僅有點走神。
他不太贊同梁霄寒的說法。
之所以當着所有人的面,就是為了不留退路。
而且梁辰多半知道自己将會是這個項目的經理,提出退出也并非一時興起。
下班之前,梁霄寒打來電話,問陳僅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餐,陳僅還沒做好面對他的準備,不想吵架,找了個想早點回去睡覺的理由拒絕了。
梁霄寒也不強求,溫聲說:“出差辛苦了,那你今晚休息,之後再一起吃飯。”
難得正點下班,趕上電梯使用高峰期,陳僅看那顯示所在樓層的數字半天不動一下,實在心累,索性走樓梯下去。
一不小心走過了,來到負一停車場。
陳僅正欲扭頭原路上去一層,就見眼前有個人嗖地閃過去——定睛一瞧,是梁辰,騎一輛黑色公路自行車,俯身握車把,蹬踩腳踏,以極快的速度往出口坡道沖去。
難怪很久沒見到那輛跑車了。不過上班騎自行車确實更方便,至少不用擔心堵車問題。
這樣想着,陳僅望着騎車的人消失在拐彎的路口,神色恍惚一瞬,似是被勾起久遠的回憶。
半個多小時後梁辰到家,車推到庫裏,碰上出來迎他的吳媽。
“今天家裏來客人。”吳媽催道,“快進去吧,你爺爺等你很久了。”
進到一樓書房,才知道客人是爺爺的親兄弟梁建城。同為梁家人,梁建城在首都經營着一家汽車制造公司,子孫後代也受他蔭蔽。
梁辰進門先叫一聲“大爺爺”,梁建城笑着招呼他坐,緊接着感慨:“幾年不見,小辰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
梁辰出國那年十八歲,五年間只回國一次。
梁建城也有個孫子曾在英國念書,也就是梁辰的遠房從兄。
此人單名棟,自小就是學霸,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梁辰初到英國時兩人還約了頓飯,梁棟那時已經在讀研,作為兄長給了梁辰不少學習上的指點和建議,其餘沒有多聊,因為梁棟從小就是個沉默寡言的i人,e人梁辰理解并尊重。
眼下的場合,兩位爺爺難免把各自的孫子拿出來比較。
梁建業誇梁棟謙遜穩重不讓人操心,梁建城誇梁辰聰明靈活會待人接物,互捧幾個來回,梁建業笑說:“當着孩子的面,可別給他誇得尾巴翹上天。”
梁辰索性借故離席,臉也露過了,誇也挨過了,還是把時間留給兩位同輩的老人。
前腳梁辰剛上樓,後腳梁霄寒到家。
聽吳媽說家裏有客,梁霄寒進門換上拖鞋,就徑直走向一樓書房。
靠近時發現門沒關嚴,裏頭隐約傳來對話聲。
“小辰還是不錯的,至少從他目前的工作表現看來,算是擔得起這份責任。昨天他帶隊出差,去首都實地考察,那邊的席總來電話說他非常能幹,把員工安排得井井有條。”
梁建業說着嘆一口氣,“他就是太有人情味了,總是狠不下心放手去做。”
“他還年輕,經歷得多了就醒悟了。”梁建城說,“再說你不是還有霄寒嗎,我記得他很像你。”
“像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玩笑話了。”梁建業哼道,“快四十的人了,不結婚不要孩子,還玩男人,簡直是傷風敗俗,讓我們家丢盡臉面。他算是毀了,指望不上,今後我會把實權慢慢轉移到小辰手裏,再給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結婚,這樣岳家也能成為他的助力。
“等到小辰能夠獨當一面,霄寒也就能功成身退,繼續在幕後幫集團做事情。到時候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我就沒什麽可操心的了。”
這晚N市下了一場雨,剛回暖的天氣又轉涼,陳僅把剛換下來的毛衣穿了回去。
今天要去高端社區的工地,聽說梁老爺子也會來檢查工作,全體項目組成員嚴陣以待,施工現場門口的隊伍排得像操場練兵。
這邊梁建業的車剛到,那邊一個牽着大型犬的金發老外在工地門口停了腳步,見有這麽多人在,打聽這裏要蓋什麽房子。
營銷部的人忙上前去介紹。雖然尚未開盤,但看這個外國人的穿着打扮,算是他們的目标客戶,況且人家手上還舉着手機在錄像,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無限快,營銷部的宗旨是不能放過每一個曝光宣傳的機會。
老外用英語說他租住的附近,這一帶還沒動工時就開始關注了,目前工作穩定,考慮在這裏置業。
營銷部員工立刻向他介紹該項目,包括項目優勢,戶型種類,租售形式,大約何時竣工,幾乎把樓書上的內容用英語翻譯了一遍。
然而老外并不想聽這些,他問房屋結構,隔音系數,防水防腐處理,以及精裝修的交付标準,把營銷部的同事給問懵了,許多單詞根本沒聽過。
好在現場人多,立馬開啓場內求助。
當着鏡頭的面,還有領導在旁坐鎮,衆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站出來,都怕辦得不好挨老板批。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梁辰沒辦法地出列:“我來試試吧。”
按說他留學英國,英語交流自然沒問題,可他畢竟學的不是建築專業,多半講得還不如營銷部的同事死背硬記。
可是沒想到,梁辰一上去就和老外相談甚歡,對答如流,未見一絲窘迫之态。
陳僅甚至從梁辰口中聽到了幾個諸如skeleton,truss,mortar,railing partition wall等建築學專業的詞彙。
這些詞彙陳僅都刻意背過,卻也不敢說都記得,更不能保證用英語流利地說出來,可見加入工程部之後,梁辰在專業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他從來沒有想要當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送走老外,陳僅旁邊的顧盼同他說悄悄話:“沒想到允炆er真有幾把刷子,屬于是內外兼修了,之前是你我有眼不識泰山。”
陳僅看她一眼,心想你怎麽也愛加個er。
想起之前的事,陳僅說:“他還會做電工。”
顧盼沒聽清:“電什麽?”
陳僅搖頭:“沒什麽。”
正在衆人都對梁辰刮目相看,梁建業也用贊許的眼神看着自己唯一的孫子時,梁辰卻丢下一個驚天炸彈。
“這個項目我也不想繼續參與了,做工程沒意思,我想去幹點別的。”
梁建業愣了半晌:“……什麽叫幹點別的?”
“郊區不是還有好多廠房?把我派過去當保安。”梁辰無所謂道。
“說什麽胡話!”
“沒說胡話。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行,反正不想在這兒待了。”
梁建業強壓怒火:“給我一個理由。”
梁辰視線掃過人群,在陳僅身上停留片刻,很快不着痕跡地收回來。
“剛才說過了,做工程沒意思,按部就班的,一點挑戰都沒有。”
結果是梁建業差點提起拐杖當街毆打梁辰。
要不是周圍的人攔着,後來梁霄寒也加入勸阻,哄得老爺子消氣,這事可能會被路過的人拍下來上傳某音某博,變成一樁社會新聞。
入春的N市又到了飄梧桐絮的季節,戴口罩也只能捂住口鼻,今日有風,吹來一簇鑽進眼睛裏,回程的路上陳僅一直在揉眼,淚留個不停。
在公司食堂用過午餐,顧盼見陳僅眼睛都快睜不開,下樓去幫他買過敏藥。
陳僅獨自乘電梯回部門,視線模糊腦袋也發暈,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錯站,已經到達頂層。
來都來了,陳僅貼着牆慢慢走到會客廳,門開着,敲了敲門板,無人回應。
既然沒人在,陳僅便走進去,摸到一張椅子坐下。
面前就是桌子,彎腰趴着不舒服,陳僅往後仰倒,又受不了過強的光線,索性随手摸一本桌上的公司手冊打開蓋在臉上。
不知不覺睡着了。
好像沒有完全睡着,陳僅能聽見窗外的風聲,也能感受到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臉上的光影。
甚至能聽見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以及一道視線,落在他身上,臉上,一寸一寸,緩慢而細致地游移。
可是陳僅睜不開眼睛,不僅是因為過敏。
這感覺像是被魇住了,被看不見的繩索束縛在夢裏,陳僅不由得緊張起來,心髒也怦怦狂跳。
尤其當察覺到黑影覆蓋而下,将最後一縷陽光吞沒——
那人手臂撐住椅子兩邊的扶手,俯身,溫熱的吐息拂過唇畔。
緊接着是更熱一些的,柔軟而幹燥的唇,就這樣貼了上來。
呼吸一霎停滞,時間也靜止。
直到五感複原,那麽多喧嚣雜念一齊湧入腦海,陳僅猛然坐起。
蓋在臉上的手冊滑落下去,模糊的視線也變得清明,可惜偌大的會客廳裏空空如也,除了他微微急促的喘息,聽不到一點其他動靜。
陳僅茫然地轉頭,窗外的梧桐絮還在随風四處飄散,給春日增添一份荒蕪的蕭索感。
不知是否錯覺,那個短暫到不真實的吻,似乎也有一種告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