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直到時針指向十二點,施家父子才回來。主人回來了,隋風這個客人自然也不好再躲在書房,只好暫且把書放下,迎了出去。
隋風站在施臨卿身邊,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施恒鴻身後看,也沒看到他們帶了什麽魚回來。
難道忙活了一上午,卻連一條魚都沒釣到?
施臨卿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低聲道:“都放回去了。”
隋風微微瞪大了眼睛。
施恒鴻出門之前,明明說了句“給你們釣幾條魚回來,中午吃紅燒魚。”
原來是随口诓人的麽?
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期待了一整年壓歲錢的小孩兒,好不容易拿到了日思夜想的紅包,卻突然發現紅包裏裝着的是一摞厚厚的白紙,不可置信中同時夾雜着失落、委屈、悲憤等諸多複雜的情緒。
總之,比起先前那副郁郁寡歡半死不活的自閉模樣,多了幾分生動和真實。
這才像一個年輕人。
施臨卿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點微妙的笑意來:“饞紅燒魚了?”
隋風搖搖頭,當即否認道:“沒有。”
一道紅燒魚而已,有什麽可饞的,他又不至于被虧待到連一條魚都吃不上的程度。
只是,隋風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種來自長輩的承諾和約定了。
“乖乖在家玩玩具,有事及時和阿姨說,實在不行就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等我們回來給你帶糖葫蘆哦。”
“在家看書不要看太久,适當看看遠處放松一下眼睛,悶了就去找小榮玩,晚上我們回來接你去吃披薩。”
“這次考試又是第一名呀?我們家小風可真厲害。開完家長會,我們就一起去吃大餐,再去游樂場玩一圈好不好?”
因為很久沒有聽到過了,所以在聽見施恒鴻的那句話時,隋風下意識就把那句話當成了來自長輩的許諾,并且産生了一點期待。
這期待很微小,甚至連隋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在他等待着的這段時間裏,卻始終存在着。
直到這一刻,隋風才突然反應過來,施恒鴻并不是疼愛他的父母長輩,而那句話也不過是一句場面話,也許施恒鴻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
他抿了抿嘴唇,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蠢。
琥珀色瞳孔中的失落雖然只是稍縱即逝,整個人卻是肉眼可見的興致不高,施臨卿見狀也收斂起那一絲笑意。
他難得多了幾分耐心解釋:“這周圍沒有什麽污染源,水質雖然不錯,但是自然水域的魚生長周期長,體內沉積的物質會很雜,食用起來未必健康。而且過度捕撈會影響生态,所以釣客們釣到了魚基本都會放回去。”
施老先生釣魚只是出于愛好,施家又不缺那幾條魚吃,所以當然沒有必要特地拎回來。
隋風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施臨卿看着他的臉色就知道他依然心情不佳,正想繼續說些什麽,施恒鴻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他接通電話,“嗯”了幾聲,而後将目光轉向了施臨卿。
直到電話挂斷,施恒鴻也沒有發出除了“嗯”以外的音節,似乎多說一個字都懶得敷衍。
隋風本以為是他的下屬或是什麽不相幹的人打來的,卻又聽他對施臨卿道:“小顧打來的。”
小顧?
難道是顧曼纭?
可是這稱呼怎麽聽都像是對着下屬,而不是對着自己的妻子。
還有,這通話的語氣似乎也過于冷淡了。
隋風又低下了頭,暗自琢磨着這其中的關竅。
如果顧曼纭這個繼母在施家的影響力根本沒有那麽大,施恒鴻也不是很愛重她的樣子,那施臨卿為什麽會不得不配合她的催婚,急于挑選一個聯姻對象來交差?
顧曼纭是看中他好拿捏,所以選擇了他,可是以施臨卿的城府,當然也能輕而易舉看出她的籌算,為什麽還是遂了顧曼纭的願,選擇他來配合演這場戲?
施臨卿神情淡淡地問道:“顧阿姨有什麽事?”
“說你把她特地挑來的女孩兒解雇了,小姑娘的父母去找她哭,她心腸軟,耐不住,來問我那個女孩兒到底犯了什麽錯,能不能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
隋風心裏一跳。
就是昨晚給他指錯房間的那個?
如果是因為這個,讓施恒鴻不高興了,那……
施臨卿唇角一勾,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可語氣聽起來還挺驚訝:“特地挑來的,還認識人家父母?”
——那這個挑人的标準也真夠耐人尋味的。
就是不知道顧曼纭精挑細選的标準,到底是吃苦耐勞,勤勞能幹,還是跟她沾親帶故了。
就連隋風都能聽出他陰陽怪氣的潛臺詞,更何況施恒鴻這個親爹。
但不知為什麽,施恒鴻居然沒有說什麽,反而輕咳一聲,移開了話題:“先不提這個。那個小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施臨卿偏過頭,瞥了一眼隋風。
“昨晚您吩咐帶隋風先去房間休息,她接下了這個活兒,卻偷懶沒有帶路,只是随手指了個方向。”
這話沒有任何水分,隋風确實就是因為她的随手一指,不小心走錯了房間,睡到了施臨卿的床上,然後又大半夜的被趕了出來。
施恒鴻“嗯”了一聲,顯然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然後呢?”
隋風稍微替施臨卿感受到了一絲緊張。
然後要怎麽說?
說他因為那個女孩兒偷懶沒有帶路,所以不小心闖進了施臨卿的卧室?
他們兩個已經是即将訂婚的關系,施恒鴻更不可能接受這個解釋了。
“然後他不小心走錯,闖進了琴房。”
隋風呼吸一滞。
……他沒有。
他是走錯了房間不假,但他很确定自己進的是一間卧室,而不是什麽琴房。
施臨卿在說謊。
施恒鴻聽了這話,臉色卻瞬間烏雲密布,說是火山噴發的前兆也不為過。
就在隋風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的時候,那股怒火卻突然從他臉上消失,變成了一股頹然。
良久,施恒鴻才揮了揮手,對他們道:“你們先去吃午飯,讓我一個人靜靜。”
施臨卿剛偏過頭,隋風就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推着輪椅迅速同他一起離開了這裏。
在去餐廳的路上,施臨卿壓低聲音,對身後的隋風說:“那個女人是顧曼纭送來監視我的,昨天她沒有親自給你帶路,是因為急着回去偷聽我和父親的談話。”
隋風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施臨卿是在向他解釋。
“……噢。”
所以就算他沒有走錯房間,沒有不小心睡到施臨卿的床上,施臨卿也一樣會找機會把人送走。
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只不過是施臨卿剛想打個瞌睡,他就湊巧而不自知地送上了一個枕頭。
他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這場繼母與繼子之間的争鬥,無論他做什麽,怎麽做,都不過是神仙鬥法之間的一個法器罷了,難逃被利用的處境。
在答應施臨卿假意聯姻的時候,隋風就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境況。
但這并不影響他此刻把不開心擺在了臉上。
隋風忍不住回想起他和施臨卿相處時那一點點溫情的瞬間,雖然并不多,但難道也全都是假的,全部都出于利用嗎?
似乎也不完全是。
但上午因為施臨卿的舉動,剛剛在他心裏升起的那一簇感動的小火苗,已經飛快地熄滅了。
他看不透施臨卿這個人,也對施臨卿的一切籌謀毫不知情。
所以他暫時還沒有能力利用施臨卿去達成什麽目的,即使施臨卿已經把他當成了一把順手的刀,可以随意支配操縱。
這個認知難免讓他覺得沮喪,卻旋即又生出了一股少年人獨有的、面對未知的秘密時會不由自主産生的、強烈的探索欲和挑戰欲——他不喜歡這樣的處境,卻并不害怕。
父母給他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不是金錢,而是無畏無懼的精神。
隋風沉默地推着輪椅,經過大廳那架精美華貴的鋼琴時,施臨卿突然問道:“你鋼琴彈得怎麽樣?”
輪椅悄然停了下來。
隋風停頓片刻,才平靜地答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彈過了。”
這是他在短短兩天之內,第二次給出這個回答了。
隋風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異樣,仿佛只是在回答一個簡單又平常的問題。
然而,施臨卿卻能感受到他周身驟然蔓延起來的低沉情緒,盡管他根本看不見身後的人此刻是什麽表情。
施臨卿本來還有話想說,但見他心情不佳,恐怕自己又提到了他的傷心事,只道:“走吧。”
還是要回去再深入查一查才行。
遠在槐城的秘書莫名其妙地突然打了個噴嚏,完全不知道千裏之外的老板此刻在心裏給自己打下了“信息搜集不細致、調查不嚴謹”的标簽。
推着施臨卿到了餐廳,桌上已經擺滿了搭配得當的各色菜肴,隋風也只興致缺缺地瞟了幾眼。
尤其現在施恒鴻不在,他又沒有機會偷偷聽課,跟施臨卿兩個人面對面吃飯,他總覺得有些許的尴尬。
直到有人托着餐盤過來,在他的正前方擺上了一道色澤紅亮、令人垂涎欲滴的——
紅燒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