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婚
第29章 新婚
火把從最接近太陽的東方點燃, 一簇簇亮起,照亮了路旁的小河,深色的水面晃動着暖黃的碎金, 嘩啦一聲,白皙柔軟的手捧着黃銅聖杯, 破開水面咕嚕嚕灌了一杯水進去。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動作都麻利些。”
侍女将聖杯遞給身側的丫頭, 輕聲叮囑道:“還不到姑娘起床的時辰,你不要擾了她,先将東西都準備好了。”
丫頭輕聲道是,侍女滿意點頭, 蓮步輕移, 落地無聲, 悄悄地走向高大的樹屋, 若能看到她藏起的貓尾與湛藍的豎瞳,就能一眼認出,這是只優雅輕快的貓妖。
她推門進去, 看向正中央的大床。足有三米長的彩色大蚌張開嘴,露出中央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女。
她的臉埋進天鵝絨毛填制的柔軟枕頭中, 一只手臂滑落在床邊, 大腿卻歪歪扭扭地搭在蚌殼另一側, 可謂是慘不忍睹。
侍女腳步一頓, 實在沒忍住,往前走去, 輕輕抓起少女的手臂, 放回床上。她又擡手去夠那條長腿,還沒碰到, 就覺得手臂一沉,被人緊緊抱住。
時錦迷迷糊糊睜開眼,本能抱住她的手臂讨饒道:“晨星姐姐,時辰還沒到,你就讓我再睡一會,就一會……”
晨星本沒有吵醒她的意思,然而見她哼哼唧唧求饒,不由來了興趣:“哦?你怎麽知道時辰未到?”
時錦振振有詞道:“今天可是我出嫁的大日子!我都記着呢,專門叫了小鹦鹉在我窗邊,等迎親隊伍來了,它就會叫我啦!”
晨星挑眉,看向窗戶邊那只将腦袋埋進翅膀下的蠢鳥,不由笑出了聲:“這鳥可不見得有你起得早。好啦,坐起來,姐姐給你穿衣上妝,你閉着眼就好了。”
時錦練就一身坐着睡覺的本事,然而平日裏身為族中瑰寶,她想睡一整天都使得的。空有一身本領,今天終于有處可施展,她乖乖打折哈欠爬了起來,眯縫着眼睛迷迷糊糊問:“對了,阿姐可有說要回來?”
話音剛落,晨星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繼續動作:“嗯……我到時叫人去前面問問。”
提到姐姐,時錦一下子來了精神。她用力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嘩啦一下翻身下床,靈活地竄到化妝鏡前,拉開小抽屜,一邊對着鏡子扒拉頭發,一邊歡騰地晃蕩小腿,像條活潑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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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确實是一條魚。
時錦是妖族最珍貴的錦鯉魚,身負神龍血脈,她存在一天,妖族境內就安穩一天,可謂是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今日她成親,自然是全族出動的大事。
她就想着,就算平時再不愛回家,這樣的大事,阿姐總會給點面子吧?
時錦拿出首飾比來比去,最終選定一根五彩珍珠龍頭釵,單手抓起一個小發包,左左右右看了下,苦惱道:“阿姐喜歡我戴有龍樣子的首飾,但是會不會不太襯?”
晨星神色複雜,欲言又止,直到時錦等不到回複忍不住看她,才道:“聖使大人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只要是您,她都會喜歡的。”
見時錦眉開眼笑,她趕緊轉移話題:“再說,大婚之日,不得打扮打扮,給夫君看看啊?”
時錦哦了一聲,不太在意:“未來的日子還長呢,有得他看的。星星你快來,今日我要紮雙髻!”
她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旁人只恨不得飯都替她吃,晨星怕她瞎比劃戳到自己,趕緊捧了水盆過來,輕手輕腳拿走簪子,将絲質軟帕浸濕,一點點幫時錦擦拭臉頰。
時錦被姐姐時柔帶大,雖是嬌生慣養,卻随了姐姐的習慣,不喜太多人陪在身邊。今日成婚,她的院子裏卻只有十幾人負責,晨星一邊為她绾發,一邊解釋道:“半個時辰後,族長會帶六支衛隊來護送你,沿路是各族族長與繼承人為您開路,百鳥鳴賀,萬花鋪路,您只需要……”
時錦眼睛亮晶晶,仰頭打斷她:“那阿姐會回來嗎?我想和她一起嫁。”
晨星一時無言,啞然失笑道:“姑娘哎,哪有和姐姐一同出嫁的道理呢?您啊,真是……”
她緩慢地梳理着時錦的長發,猶豫半響,才輕聲問:“姑娘,您開心嗎?”
時錦鼓起一側臉頰,腳尖輕輕踢着板凳:“當然開心。”
晨星問:“那您喜歡姑爺嗎?”
時錦道:“喜歡啊,阿姐不理我的時候,都是他陪我玩。”
晨星攥緊木梳,長嘆一聲,輕輕道:“……您還沒長大呢。”
時錦這哪裏像面對心悅之人,分明還是看玩伴的想法,她也才化形不久,對什麽都懵懵懂懂,半知半解。
妖族歷史脫胎于人類之中,受人族文化影響較深,然而他們學文字、禮儀、建築等等日常生活所需之事,卻在婚姻上,始終未能脫離動物的本能。
時柔曾對着族長罵過,人類的那些糟粕何須學習,何況學的還是凡人的破規矩,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不如禽獸之為,至少動物還有選擇權。
罵得太狠,晨星有點擔心族長壓根不會允許時柔出現,但是成親時見不到她,時錦必然是要鬧的。
晨星心裏發愁,時錦卻已經哼着歌扭來扭去甩首飾玩了,她不得不分出神來按着對方,免得拽傷頭發。
等梳好發髻,晨星愣是出了一身汗。她擡手擦擦額頭,又放下木梳轉身去拿了條手帕,一個錯身的功夫,大門忽然被推開,有人踉踉跄跄沖進來,還未到近前就跪了下來,滑了幾寸才停下。他深深拜下去,聲音裏帶着顫抖,驚慌失措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不好了!聖使大人她,她把姑爺殺了!”
晨星剛張口準備斥責,出了個音兒就被鎮住了,緊急拐彎:“……胡說什麽!”
時錦也豁然起身,滿頭珠翠搖晃,打在她的臉上,有些疼痛。她換上了繁瑣的婚服,只差披上華麗的外袍,然而她站起來後,沉重的鳳冠之上珠玉碰撞叮當作響,莫名顯得她身形單薄,似乎有些頭重腳輕。
她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眼神透着迷茫,不可置信道:“你……你沒騙我吧?”
來人微微擡頭,露出一向欲哭的臉,臉上的每一條紋路都皺了起來,滿是無奈和恐懼:“小的哪敢用這騙您啊!”
晨星皺了皺眉,看清他的臉之後,将即将出口的話咽了下去,轉而安撫時錦道:“姑娘,您別心急,這麽大的事不可能就只有一個人來報信,您和我留在這裏,等待消息,我……”
“怎能不急!”時錦眼中溢出了淚水,氣得狠狠一抹臉:“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阿姐怎麽會做這種事呢?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晨星想說這也許未必是真的,時柔就算再不想她出嫁,也不至于動手殺人,但出于某種考慮,她咽了下去。
時錦不願聽她多說,急匆匆繞開報信的人就要出去,沒走幾步就被搖晃的珠玉打得臉頰生疼。平時最為華麗高貴的飾品成了最大的拖累,時錦一急,直接就地一個個拔下所有簪子,腿剛一邁,就又停下,擡手卸掉鳳冠,看也不看就往邊上一甩。
晨星驚呼:“姑娘!”
鳳冠與發髻相連,毫無技巧地粗暴拔下,不知要拔掉多少頭發。
真疼!
時錦揉着頭頂呲牙咧嘴的,白嫩嫩的臉都皺成了一團。她一向嬌生慣養,連遠路都沒有走過,更別提如此疼痛,火辣辣的灼燒刺痛感讓她懵在原地,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晨星踉踉跄跄撲到時錦身邊,捧起垂落的長發,一陣心疼:“您急什麽啊!我叫人給您傳轎來……”
時錦用力揉了揉腦後,急急道:“那你還不快去!我現在就要見到他們!快!”
*
時錦在聖祠山前停下,這裏是禁區,卻是時柔長久居住之地。
她先是被人擡轎護送到傳送陣附近,實在等不及,就甩開其他人自己先跑了,等到了才開始傻眼——她爬不動山。
但是傳送陣需要緩沖時間,時錦等不了那麽久,咬咬牙提腿就走。在漫長的上山途中,她一邊汗如雨下,一邊眼前發黑地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出門時,侍從們的表情都很怪異,各族代表也只出現了幾個,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想勸她又不敢的樣子。
時錦知道,時柔殺了她的未婚夫的事,很可能是真的了。
但是為什麽呢?
這時她才有時間後知後覺地難過起來,汗水和眼淚一起往下流,她攥起袖子一邊擦一邊走,胸口堵了一口氣,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過度的疲憊和緊張讓她喉嚨發緊,陣陣刺痛,她不由得‘嗷’一聲大哭起來。
她哭得抽抽噎噎,還不忘接着走,嘴裏嘀嘀咕咕說着聽不清的話,很快就徹底喘不上氣了。
如果時柔真的殺了她的未婚夫,她要怎麽辦?
她最愛的姐姐,和一直* 溫柔陪伴她的好朋友,以後的丈夫,要怎麽選?
時錦越想越難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發軟,歪歪扭扭地上了山頂。這是座小山,頂端只有一座祠堂,一出門沒幾步就是懸崖。她往邊上望一眼,腿一軟,頭都發暈。
但她一路都很順利,沒有遇到什麽人阻攔,也沒有迷路受傷,時錦貼着山壁走,忽然聽到一聲怒喝:“時柔!你到底想怎麽樣!”
時錦腦袋叮得一聲,瞬間清醒了。她興奮不已,撐着最後一口氣跑到小路盡頭,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自己的族長,和垂眸站在懸崖邊上的時柔。
時柔一身燦金色長袍,長發披散,在狂風中亂舞。她握着一把染血的長劍,擡眼看見時錦,忽然笑了。
她擡起手,劍尖對準族長,鋒銳的劍刃還在滴落鮮血,她眯起眼睛高傲道:“你說我想怎麽樣?要你站起來,不要做跪下求饒的軟骨頭,可滿意?”
族長呼吸一滞,顯然氣得不輕:“你放肆!你這不知感恩的……”
時柔卻不聽他說,她看向還沒緩過氣來的時錦,略一挑眉,神采飛揚,完全不像過往沉默冷清的模樣。她将長劍随手一扔,擡手指向時錦,冷聲道:“時錦!你如今這副模樣,誰都對不起。”
“你若想對得起你自己,就去成為龍!”
她低下頭,又喃喃幾句什麽,在族長和時錦震驚的眼神中,轉過身去,面對懸崖。
一躍而下。